13
哪有高興。
沈枕臉色很差,一路上都在悶悶的想。
根本沒有高興。
回了醫院,先去心外交班,值班的醫生家裏有急事,便找雖然看起來最兇最嚴厲,卻也是整個科室最好說話,最不踢皮球的沈醫生來幫忙。
錦旗為證。
不過沈醫生的臉色也确實難看。
畢竟這不是什麽小忙,有誰願意大年三十還在醫院值班呢。本來抱着試試看的心情打給沈枕,卻沒想到對方沒什麽推脫,一口答應下來。
就算黑臉,可也是真是史詩級好同事嗚……
這一刻,帶班的小醫生覺得遇到另一半都不算什麽了,能和沈醫生搭班,那才是花光今生所有運氣!
沈枕脫了風衣,醫院裏的溫度适宜,只一件薄線衣也絲毫不會覺得冷,她先去住院部轉了一圈,病人的情況都還算穩定,安撫了家屬之後,又交代了查床的護士如果有突發情況找自己,就給自己打電話,她人在醫院。
回到科室,沈枕有一下沒一下的整理着自己的位置,她有點強迫症,喜歡一切都整整齊齊,即便地位斐然,她也從來不麻煩下屬。
或者說,她不能麻煩,只要有人動過她的東西,她就會面臨着找不到的巨大風險。
有一次,某個新來的實習生不知道是為了示好還是有事拜托她,趁沈枕不在幫她收拾了下桌子,結果整個科室的氣壓整整低了三天。
沈醫生從不罵人,可一句“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讓實習生差點飙了淚。
敢拍沈醫生的馬屁?怕是想被五馬分屍,亂蹄踩死吧……
其實,東西在她不久前離開的時候已經收拾過一遍了,沈枕只覺得自己的動作有些機械。
同科的蘇淇偷眼打量着表情不明沈醫生,就見她站在那,抽出一疊病例,翻了翻,放回去,再抽出,翻一翻,再放回去……
太太太……太可怕了。
蘇淇咽了咽唾沫,瘋狂回憶那病例裏面有沒有自己填的,有沒有認真寫,字好不好看,能不能看清楚……
可千萬千萬不要被沈醫生挑出錯啊嗚嗚。
最後,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心的蘇淇決定親自過去看一下。
“沈醫生?”蘇淇不動聲色的走過去,向沈枕手裏瞄了一眼,“這些病例是有什麽問題嗎?”
然後她驚訝的發現,沈醫生的病例竟然……
拿反了!!!
“沒什麽,随便看看。”
沈枕被這一道聲音打斷思緒,合上病例,目光便最終還是還是不情不願的落在了那個體量堪稱“巨大”的飯盒上。她一臉苦大仇深,就仿佛那不是盒飯,而是炸/藥/包。
她眼裏閃過一絲猶豫,想把飯盒拿開,可腦中卻不自主的浮現出那個的背影。
落寞又孤獨。
白色房間正中央是令人炫目的紅色,排氣扇發出“嗡嗡”的聲音,顯示着它在多麽賣力的工作,可空間內卻仍然彌散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腐臭味道,就像是刀子刮劃過氣管,泛起一陣陣生理痛覺。
五感極盡,便終都化作痛覺。
很多醫學生在第一次,甚至是很多次之後,也沒辦法避免諸如“巨人觀”引起的生理性不适,嘔吐反而是比較輕微的反應了。
但沈枕的第一次,沒有嘔吐,甚至沒有任何生理反應,就像是石雕一般,靜默而又孤獨,她現在臺前,眼神銳利,對着銀色臺面泛起的白色冷光。
周圍是來來去去的人,每個人臉上都是不忍,卻沒人敢開口安慰。
這要怎麽安慰?
節哀順變麽?
那時候的沈枕覺得自己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她沒反應,并不是她的耐受能力有多強,而是她覺得她已經從那個身體裏離開了,她就這樣遠遠的看着那個人,看着那個與她有着相同面容的人的背影,心如止水。
直到有人給她遞過一把刀。
手術刀。
沈枕一個機靈,墜入真實。
“沈醫生……”
蘇淇看着那人身子發顫,晃了一晃,手指一下子撐住身前的辦公桌,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她有些害怕,沈醫生什麽時候有過過如此狼狽的模樣?
沈枕抓起飯盒,逃似的出了門,呼吸都有些急促,她走了幾步,調整好情緒,向着電梯處走去。
“沈醫生?你今天有班?”許文博正抱着病例本回來,看到沈枕,流露出幾分訝色,她記得安排裏這人似乎不是今天的班。
原本,如果許文博也沒有班的話,還想着約沈醫生吃個飯呢,聽同事們說,沈醫生家裏沒人。
“嗯,幫劉醫生代個班。”沈枕淡淡,不想多談。
“你要去哪?”
沈枕掩飾的很好,沒被劉文博看出她與平日的不同。這個時間,他們并不像平日裏那麽忙碌,看沈枕腳步匆匆,他有點好奇,也有心想培養“革命友情”。
“廁所。”沈枕頭也沒回。
“……”許文博本來打算跟上的腳步就此頓住,他幹笑了下,這才轉回了身。
不過沒走兩步,他又猛的回過了頭,目瞪口呆的盯着沈醫生手裏的東西。
那……不是盒飯麽?!
沈枕在宋家吃過了,雖然不多,可她胃口本就不大,但宋阿姨心疼她工作辛苦,給她帶了滿滿的飯菜,這會拿在手裏都分量十足,她根本就吃不了。
也不想吃。
不知為什麽,那個背影讓她如此挂懷,無關情感,倒像是一種鋼鐵叢林裏突遇同類的吸引。
她要過去看看,為那個背影,而食物扔了也是浪費,索性就拿過去,好歹也是除舊迎新的日子,就當年夜飯給她解決得了。
同類麽?
沈枕想了想那張飛揚跋扈的明豔臉龐,眉毛深深擰在了一處。
她竟然會覺得自己和那個女神經病是同類!她真是瘋了,改天去轉去心理精神科的尹學姐那裏拿點藥好了。
一路郁悶。
沈枕來到熟悉的病房門口的時候,門依舊沒有關上,帶着一種莫名的情緒,她忐忑的向房間裏面看。
她想過無數可能的畫面,想過程之揚已經走了,想過對方家人到來,甚至想過那日那個與程之揚在中庭擁抱的女人,卻沒想到,程之揚還保持着幾小時之前的姿勢,就像是沒有移動過似得,依舊對着窗外墨藍色的天空發愣。
莫名凄涼。
沈枕猶豫了一刻,擡手在門框上輕輕敲了敲,随着“咚咚”聲響,裏面的人轉過頭來,四目相對,沈枕竟然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一行清淚。
她……竟然在哭。
無聲的流淚,肩頭都沒有半點聳動,沈枕只覺得心髒仿佛猛地被擠壓了一下,一股情緒像是突然橫掃過來的巨浪,一下子吞沒了她的五感。
她記得那個時候,自己從解剖室出來,擡起頭的那一刻。周圍的人都呆呆的看着她。
那些目光有關切,有心疼,有同情,有不忍。
他們說:
“沈枕……你哭了。”
是麽……原來那時候的她已是淚流滿面。
程之揚見到沈枕的時候也是一愣,這麽久了,她再也沒有見過沈醫生一次,在沈醫生的精心回避下。
程之揚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什麽傳染病了,那女人要這麽躲着自己。
程之揚原本想着,過了年她就離開,再也不回來了,這麽多天的種種經歷讓她覺得有些難堪。
誰還沒有點自尊心呢。
不過,她還是希望能拖到年後再走,并不是還對那個女人有什麽幻想,只因為即便她現在走了,新公寓裏也是只有她一個人。
太冷清了。
倒不如醫院裏的吵吵鬧鬧來的舒服,起碼還有些生氣,這讓她覺得,自己還活在這人世間。
程之揚自嘲,曾幾何時,自己這個從不看病的人,已經淪落到貪戀醫院裏的嘈雜人聲了。
程之揚打開了自己病房的門,任憑外面的喧嚣湧入房間,高級病房的隔音效果良好,關着門的時候還是有點太安靜了,這樣就好多了。
只不過,她哪裏能想到,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還故意躲瘟神似得躲着她的沈醫生會突然出現,而且,還是在這個萬家燈火的團聚之日。
沈醫生竟然沒有回家?
不會是專門來陪自己的吧?
我就知道,呵,這鬼女人,啧啧啧,還欲拒還迎的,明明就很在意自己的吧?
只是,此時此刻出現在她的門口的沈醫生,竟然用一種從來沒在她眼裏出現過的目光,看着她。
程之揚心一縮。
并不是開心或者感動。
平日裏,那個女人從來都是一臉“我草泥馬”的表情,偏生長得有幾分姿色,讓那本來是髒話的臉,生生成改寫成了“生人勿近”。
但其實,在程之揚眼裏,本質是一樣的。
不就是保持着對整個世界的不友善與警惕麽?
可這一刻,程之揚卻在她眸子裏看見了一絲柔和,哪怕只是細小縫隙洩露出來的一絲。
也許是沈枕前後的态度變化太大,程之揚的自卑心理瘋狂作祟。即便她追沈醫生時有過種種賣乖的表現,但她也從沒把自己放在一個弱勢方,而此刻沈枕的目光就讓她渾身刺的難受。
她在可憐我?
程之揚不怕挨打挨罵,可偏是這種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同情”目光,頓時有種痛楚被人剖開當衆展覽的錯覺,尤其是當這同情目光的來源,是那個讓她有點動情的女醫生。
朋友鬧着玩是鬧着玩,但他媽的老子落難的鳳凰也不是雞好吧?
不過程之揚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換個人,她根本就不會有這麽多的內心波瀾,人并非在面對所有人時,都會拼命的逞強。
程之揚走神之際甚至都忘記去擦臉上的淚水,不過這失神也只有一刻,下一刻,程之揚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意識到一切都是真實的,并不是幻覺,她立刻抹掉了臉上的水漬,拼命希望擺脫掉此時此刻的狼狽。
然後,她戴上了那一副有着玩世不恭輕佻笑容的面具,把自己裏裏外外收拾的沒有絲毫破綻,沖着門口那個正盯着她看的女人輕笑着說:
“哎呦,什麽風把我們沈大醫生給吹來了?沈醫生這是特意來找我的麽?這麽多天都沒有見你,你終于不躲我了呢,我可是很想念你呢。”
十足的,二流子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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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頭:有點心疼。
之揚:呦~大美人你來了~
枕頭:告辭。
沒有評論的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呢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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