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沈枕……你哭了。”

“沒有。”

沈枕的聲音冰錐似得刺骨的冷，周圍的人都再不敢出聲，看着那個背心一點一點消失在走廊盡頭。

果然是一類人。

刺猬似得，最怕露出柔軟致命的肚皮。

沈枕看程之揚的反應，斂盡了情緒，心想。

不出程之揚所料，聽她這麽說，沈醫生果然恢複了平時的樣子。剛剛那種被人一眼看穿，仿佛赤/身裸/體暴露在世間的感覺消失了。

“吃飯了麽？”沈枕沒提剛剛的事，她收回目光，将手裏飯盒遞了過去。

程之揚笑着看她動作，卻沒接，“沒有，這是什麽？是沈醫生特意給做給我的？”

沈枕用看白癡似得目光看着程之揚，她冷笑一聲，“現在的年輕人還真是挺敢想。”

見她沒接，沈枕也不在意，扭頭放在了床頭，起身便要往外走。

程之揚伸手想拉人，又沒拉住，沈枕有意防她，身手還挺好，這一點讓她有點懊惱。

“喂，你就這麽走了？沈醫生不想解釋一下這幾天為什麽刻意躲着我麽？”

“意思程小姐想要總/統訪/華的待遇？您有什麽國/家大事，我得這樣侯着您？”頭也沒回。

“那倒是也不用，我……”程之揚抿了抿唇，“我想和你道歉。”

聽到這個，沈枕停下了腳步，轉回了身看着程之揚。

沈枕待人疏離卻不代表她沒有禮貌，程之揚要說道歉的話，那她便扭頭看着對方的眼睛，表示尊重。

“我和你道歉。”程之揚又重複了一遍。“之前的事，是我誤會你了。我以為你也是那種……嗯醫生。”

“受/賄？”沈枕挑眉。

“嗯，我對這方面的事比較敏感……嗯，見過挺多人前的白衣天使，暗地裏做的事卻不如老鼠臭蟲……我從小就比較反感這事……所以上次的反應有些激烈了，對你說了很多不合适的話，我向你道歉，對不起，誤會你了。”

沈枕良久沒說話。

老鼠？臭蟲？

這可能是沈枕第一次聽別人這麽道歉，這麽形容自己的職業。

她看着程之揚原本看着她的眸子一點點垂下，睫毛很長，一顫一顫的。

她走神了。

“沈醫生？”程之揚半晌沒得到回應，她擡起頭。

“我原諒你了。”沈枕有些不自然的錯開眼睛。

“真的？”

“我不會和巨嬰一般見識。”

“……”程之揚忍住沒翻白眼。

“你是過來陪我的麽？”

沈枕忍了忍，沒再說出什麽諷刺的話，“不是，我今晚值班，你吃飯吧，我先走了。”

“等一下。”程之揚急着叫住對方。

“還有什麽事？”語氣有點不耐煩。

“沈醫生這麽沒耐心麽？有沒有一次性筷子？”程之揚用手指了指沈枕帶來的盒飯，“我想要一雙一次性的。”

“有，我去給你拿。”

巨嬰本以為自己這麽說，沈枕會炸毛的，任何人對上這種，幫你帶了飯你還要挑三揀四的“事精”，多半會炸個四分五裂然後敬而遠之吧。

她想讓她生氣。

可沈枕卻沒什麽反應，就像是聽到了什麽再合理不過的請求，并且痛快答應。

程之揚看着消失在門口的人影彎了彎唇角。

作為醫生，沈枕比之常人對“潔癖”的接受度更高一些，在別人眼裏覺得無法忍受行為，沈枕卻安之若素，并沒有什麽接受無能，因為她自己也有輕度的強迫症狀。

這是一種病。

但前提是，對方是真的有潔癖。

沈枕回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程之揚用她帶來的筷子，正吃的開心。

“……”

“沈醫生？這是你家保姆做的飯麽？真的也太太太太太好吃了吧！我這幾天，都沒吃過幾頓熱乎飯！嗚嗚簡直太好吃了我都要哭了……”

程之揚完全沒意識到沈枕一點一點變黑的臉和周遭的低氣壓，又往嘴裏夾了塊土豆。

“你、不、是、說，要一次性的？”某可憐的一次性筷子被沈枕拿捏的彎了彎。

程之揚覺察到了對方咬牙切齒的一字一頓，笑了一下，還沖着對方眨眨眼睛。

“那筷子挺直的，沈醫生這是要掰彎了它？好了好了，不開玩笑了，一次性筷子是給你的，你其實也沒吃飯呢吧？我們一起吃吧，菜很多，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沈枕沒說話，也沒動。

“我知道你沒騙我，這不是專門給我的，這飯啊，估計是你家人帶給你吃的吧，就算你之前吃過了，八成也沒吃飽，是不是？你現在給了我，自己不就沒得吃了，看你一身白這樣子，就像是有潔癖的，估計也不會和我共用一雙筷子嗯？但我這裏也沒有別的筷子了，只能勞駕沈醫生自己再去拿一雙筷子了。”

理由非常充分，不像是臨時找的借口。

“……”

求實話，乍一聽程之揚這麽說，沈枕甚至有一瞬間的感動。

只不過這感動來的莫名其妙，明明這是她的飯菜，她的餐具，她還專門跑了一趟，給巨嬰拿了新的餐具。而對方呢，就坐在那動了動嘴皮子。

所以感動個鬼哦？

巨嬰就是巨嬰。

“過來啊，沈醫生？你該不會是害羞了吧？”

“沒有，”沈枕狠狠的瞪了程之揚一眼，“我還要值班。”

“值班應該不是很着急吧？”程之揚眼裏盡是如小狐貍一般的狡狯，宛如柯南上身。

“你來看我，可能是請假來的，但那樣應該就不太能這麽輕松的回去拿筷子然後再出來，時間上也耽誤的太久了，也就是說，沈醫生值的這個所謂的班，只要人在醫院有突發情況能立刻趕到就好，而不是必需要呆在辦公室裏坐班，我說的對不對？”

程之揚說的沒錯，沈枕最開始過來的時候就是這麽想的，為了以防有情況，她還特意囑咐過護士，還将手機調成了響鈴。

只不過，在看到程之揚之後，沈枕就一點都不想留下了。

程之揚看她臉色就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趕忙趁熱打鐵。

“沈醫生，你如果不吃的話，我把你的飯吃了，害你餓肚子的話我會很不好意思的。”

沈枕看着滿嘴土豆咀嚼的那叫一個香的巨嬰，她就算睜大眼睛，使勁看，都沒看出對方有半點的不好意思。

不過她倒是當真走了過去，在程之揚另一端的床邊坐下。

看到沈枕過來，程之揚用飯盒的蓋子撥出了一半米飯，把剩下的另一半遞了過去。

沈枕拆了一次性筷子，卻沒接程之揚遞過來的米飯，反而伸手将盒蓋拿了過去，又把飯往飯盒裏撥回了一些。

“我在确實已經吃過了，中途同事打電話代班，朋友的家人怕我沒吃飽才讓我帶來的，我吃這些就已經夠了。”沈枕面無表情，就像是在讀課文，一板一眼。

朋友？

真的只是朋友？

程之揚心下疑惑，怕不是男朋友？只是大過年的，哪怕不是她們這種龐大家系，小門小戶那也都是要阖家團圓的。可她聽沈醫生話裏這意思這語氣，好像她每年過年都不回家似得。

程之揚不禁對沈枕的家世背景有了點好奇，但她也只是暗中觀察，面上不動聲色，有着不屬于這個年齡該有的世故。

“好好好，你不用解釋的，沈醫生，我都知道的……”

沈枕：？？？

我都不知道，你知道個鬼？

“……我知道沈醫生心疼我嘛，想多給我吃一點，好啦好啦，我都懂的，我也愛你。”程之揚大言不慚，還沖着沈枕眨了眨桃花眼。

沈枕：……

“飯、可以随便吃，但是這話呢……”

沈枕挑出菜裏的一塊八角，非常“親密”的添進程之揚的碗裏：“以後想清楚再說，嗯？來，吃一個八角，好好補補腦子，長長記性。”

程之揚：……

這女人太黑心了，竟然給她吃八角！程之揚把八角想象成沈枕，用筷子一通瘋狂/插/插/插/插/插。

舒适了。

“沈醫生，聽你的意思，過年了你怎麽去不回家反而去朋友家吃飯呢？什麽朋友關系這麽好？男朋友？對你還挺好的，給你一個人就帶了七八個菜。”程之揚試探。

片刻的沉默，沈枕反問：“那程小姐呢？醫院當賓館也住了這麽久了，為什麽還不回去，傷口早就該好了吧，我聽腔腸張醫生說，線都已經拆過了。”

醫院當賓館，好會說話一女的，程之揚在心裏暗暗吐舌頭，又給了碗裏那八角幾下。

“如果我要說，我無家可歸，沈醫生信麽？”程之揚挑了下眉，看着沈枕的表情。

“信。”沈枕說。“程小姐這樣的人，應該不是被放出來。”

？？？

什麽叫她這樣的人？什麽叫放出來？程之揚就不明白，她到底是怎麽這位沈大醫生了，居然這麽刻板印象？

以前可不是這樣的，聊了這麽半天了，要是換成酒吧裏別的小姐姐，這會都該投懷送抱了。

“沈醫生的意思是說，像我這麽漂亮可愛的小仙女，過年再怎麽說也不至于淪落到無家可歸，最起碼，也能找個金主爸爸，畢竟臉長在這呢是麽？”

沈枕看了她一眼，有點驚嘆于她給自己選擇的這些形容詞，竟然全都完美的避開了她所有的特質。

“不，我的意思是，放程小姐出來，起碼應該栓上根鏈子。”

“……”

不能輸！程之揚在心裏叫嚣，跳腳就是輸了，一定不能輸！

“我倒是沒看出來呢，我們的沈大醫生還有這樣別致的小情趣？不過如果是沈醫生你的話……”程之揚沖着沈枕羞怯一笑，那笑容若是旁人見了，準會覺得酥到了骨子裏，“……我也是可以的。”

“這麽看，倒确實是挺美的。”沈枕放下筷子，盯住那雙眸子。

空氣突然有點躁，帶着些不知名的情愫。

程之揚被這突然的目光弄得臉一紅，心想，難不成自己這誤打誤撞的，這是踩到沈醫生的爽點了？難不成這道貌岸然的女神醫生，其實就喜歡聽自己講騷話來着？

這念頭才剛剛升起，就聽沈枕幽幽的說：

“知道哪兒美麽？”沈枕冷笑一聲，“想的美。”

？？？

這應該可以算是人生中的奇恥大辱了。程之揚心想。

她程之揚好攻一女的，為了泡到這美女醫生，已經不惜伏低做小低頭做受了！甚至，還乖乖把脖子伸過去讓人家拴繩子，這是多麽痛的退讓！結果人家卻說她：

想得美？！

程之揚大受打擊，飯都吃不香了，耷拉着腦袋也不說話。

沈枕更是沒長什麽安慰人的神經細胞，不僅不覺得這沉默的氣氛尴尬，反而還一副安然享受片刻寧靜的愉悅表情。

最後，還是程之揚最先沉不住氣，她聲音悶悶的問：“沈枕，你是不是，很不喜歡我？”那樣子可憐兮兮的，像一只紅眼睛的小兔子。

但，不要以為程大小姐是真的紅了眼睛，這一招麽，叫以退為進，既然沈枕不吃硬，那她就給她來點軟的好了。

誰會舍得拒絕一個小可憐呢。

然而沈枕認真的點了點頭，“嗯。”

程之揚：……

不應該啊，程之揚百思不得其解，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詞，堅決不承認自己的魅力對上這不解風情的女醫生已經蕩然無存。

一定是這個“不喜歡”的緣故，如果沈枕不點頭的話，豈不是說她喜歡自己，像沈醫生這麽謹慎的人，肯定不會讓她鑽這種空檔。

那，她換個詞好了。

“沈枕，你是不是很讨厭我！”

這下看你怎麽舍得說。

“我剛剛不是說過了？”沈枕無奈，“如果你還想聽一遍的話，那麽，是的。”

程之揚：……

“你認真的？”

“已經第三遍了，”沈枕不耐煩的皺眉，“程小姐還想讓我怎麽說？”

“你！”程之揚是真生氣了，可這氣卻又沒辦法發洩，因為對方不喜歡自己而發火，不就是無理取鬧麽。

憋了半天，也只說出一個“你”字，卻偏偏對上沈枕不躲不閃毫不心虛的眸子，程之揚脫口而出：

“你就不能騙騙我麽！”

得，這下子更無理取鬧了。

“……”沈枕無語，這位巨嬰小姐的腦子終究是有點問題的，她擡了擡眸子，幽幽的問，“程小姐，你喜歡我？”

程之揚一滞，半天沒說出個是或者不是，說喜歡吧，沈枕剛剛才說讨厭自己，自己豈不是很沒面子，說不喜歡吧，她卻又想追到這個醫生。躊躇之際，就聽沈枕又開口了：

“無論是或者不是，我都要告訴程小姐，雖然我對同性之間的感情并沒有偏見，但我本人對你沒有任何興趣，對女人沒有任何興趣，對比我小的人沒有任何興趣，你明白了麽？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無謂的時間、精力、金錢的消耗，我勸程小姐還是不要在我這裏浪費時間了。”

拖泥帶水不是什麽好習慣，沈枕從來都幹淨利落。

“不給比你小的女人試試的機會，你這就是歧視！”

“這是我個人的擇偶觀。”

程之揚也知道自己這已經是在耍無賴了，索性就耍到底，“沈枕，你之前與比你小的談過戀愛麽？”

“沒。”

“那你與女人談過戀愛麽？”

“……”沈枕一臉你說呢的表情。

“那你也沒和我在一起過，試都沒試過，你怎麽知道你自己不行？”

不行……

這是什麽破詞，搞得她好像她性/功能障礙似得。

但程之揚的話确實讓沈枕遲疑了一刻，她确實沒有那些經歷，她甚至根本就沒談過戀愛。

一次都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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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後。

枕：我行不行？

程：我已經是一只廢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