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皇城飛絮無歸處
眼前的男人神色顯得陰郁而冰冷,看得人脊背發寒。
——殷其雷?
男人緩緩擡頭,“玄子楓。聆風堂的任務委托書,怎麽會在你手上?”
——!
玄子楓猛然從噩夢中驚醒。
等他心有餘悸地緩了半晌,才發現後背已經被冷汗濕透。
許是太累了,玄子楓竟然是靠在馬車上睡着了。
“順兒,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回超然老板的話,已經是子時二刻了。不出意外,咱們醜時之前就能到皇城。”
此行,玄子楓以化形術變為超然的模樣,代表抱玉城供采人聯盟與皇城的商會對接。
自從那次在杻陽峰,殷其雷當着他的面脫口而出“聆風堂”三個字以後,玄子楓時不時的就會被噩夢纏身。
舒彩、鐵血、橘清平、穆逸凡、南澤恩熙……
神木塾的末年弟子有一個算一個,都帶着“聆風堂”三個字給予玄子楓的入骨之寒,在極為短暫的睡眠中出現,滿懷質問、譴責與憎惡。
那是玄子楓內心深處的恐懼和懊悔,也是他最不願意面對的東西之一。
雖然有暗探強大的心理素質支撐,當時的玄子楓臉上沒露出太多破綻,還以“僞造文書”為由蒙混過去,但難保殷其雷起疑心。
準确地說,殷其雷更像是根本就沒信玄子楓的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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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更加棘手的事情接連襲來,玄子楓也管不得那麽多了。
供聯收到了兩張帶有“玄老板加急”密語的消息。
兩封密信分別來自雅音和黎七。信上提及的內容也都是發現靈天門內有人使用五毒紋通訊、傳遞消息,對定海靈珠意圖不軌。
但蹊跷的是,明明提及的是同一件事,在地點上二人的消息卻顯得有些“南轅北轍”。
黎七給的消息是,南海有一處定海靈珠的位置被人洩露。
雅音卻聲稱,靈天門北上前往皇城為陛下祝壽的賀禮中有枚定海靈珠,被人盯上了。
——這就有點意思了。
到底是晦幽谷貪心不足蛇吞象,想要兩邊一鍋端;還是誰給了玄子楓假消息,想要埋伏他、遛他玩兒呢?
南海的消息被丢給黎長老,畢竟水下是人家的專場。
給皇城獻壽的事兒抱玉城當然跑不了,供聯為了自身的發展壯大,早早便開始跟皇城的商會搭線。
此外,青鸾是皇室獨享的靈寵,玄子楓去皇城也可以順道潛入皇宮中豢養靈獸的地方,為凇雲收集藥中所需的青鸾翎。
只是皇城的商會排外得很,仗着地處天子腳下便真的以為自己也高人一等,瞧不起所有非皇城出身的人和組織。玄子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在其中周旋,這才勉強跟在靈天門身後,趕在八月中旬入都。
玄子楓将自己的通行文牒從容靈當中取出,蓋住幹澀酸脹的眼眶。
神木有開蒙明智、溫養神識的功效,想不到以其為材制成的神木文牒也有相同的作用。自從發現把文牒貼在額頭上靈臺會清淨許多,玄子楓便經常将其壓在枕下。
方才玄子楓準确地說并不是睡着,而是純粹地累昏過去,沒來得及拿通行文牒溫養神識就失去了意識,又被夢魇糾纏了。
溫潤的靈力和神木清芬傳來,給玄子楓一種強烈的錯覺。好像只要閉上眼睛,他就回到了神木塾。
玄子楓的腦子還是有些昏昏沉沉的,他本人都沒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的是什麽話。
“師尊,我有點累了。”
神木文牒的靈力清清涼涼地注入前額又轉為舒适的溫熱。
就在這時,馬車驟然間停下,玄子楓一時不備還被車身晃得身形不穩,一頭栽倒在地。
——得,再怎麽困現在也晃醒了。玄子楓搖搖頭。
未等玄子楓開口詢問,馬車外便傳來尖細的閹人呵斥之聲。
“大膽刁民!沒見着我們車上挂着的可是什麽東西?還想與……”
玄子楓本就腦子昏昏沉沉提不起勁,這令人生厭的吠叫簡直是拿錐子戳他的腦袋。
夜視之術透過車簾的縫隙,竟是在對面的馬車上看到了禦賜的金鈴铛。
——皇家的馬車?
此次供聯帶上京的工作人員全都是機靈的,不可能看到禦賜之物還不避讓的道理。更何況,深更半夜的,怎麽會有皇子招搖地坐着如此紮眼的馬車在皇城之外晃蕩?
忽然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響起。
“大半夜的,這般吵鬧作甚?”
只見對方車內,一公子掀開車簾。
錦衣華服魚龍綴,秋水雁翎蹀躞垂。織金曳撒自帶華貴之氣,笠帽上成色質地皆屬上乘的帽珠垂在交領相疊處。
這回,宮飛絮身上的好衣服,總算不是從穆逸凡身上扒下來的了。
“五殿下,這等小事奴婢來做就好,怎能勞煩您……”
宮飛絮急忙揮手把他掃開,“算了算了,本來就是偷着出來玩,何必聲張呢?今日也勞煩公公了……诶?超然!怎麽是你!”
下車探查情況的玄子楓被叫住,心裏一陣奇怪。
——宮飛絮是怎麽認識超然的?
轉而,玄子楓模仿着超然的表情和語氣,微微拱手,“想不到,原來是馭靈師大人。超然剛剛多有冒犯,還請您多多擔待。”
不清楚超然和宮飛絮究竟熟悉到何種地步,眼前還有宮裏的人,玄子楓便用了“馭靈師大人”這種模糊的稱呼。
“嗐!不礙事、不礙事!這是遇上老朋友了,爺高興、高興!”宮飛絮抽出藏在衣襟裏的靈石卡,不着痕跡地塞到太監手裏,“公公,您今日着實辛苦,不如早些回去休息,我定天明前回去,不給您添麻煩。”
公公收了賄賂,卻依然不肯放宮飛絮獨自離開,遣了小太監充當眼線,這才上了馬車。
等那太監總算是走遠了,宮飛絮露出猥瑣的笑容,攬住“超然”的脖子。
“可算是就剩我們幾個了。超然,走!我早就聽人說過,這皇城裏的風月之所中,就數‘花瑤臺’最佳。咱們哥兒幾個去找百八十個漂亮姑娘快活去!”
——這是真纨绔還是裝纨绔?
玄子楓有些搞不清宮飛絮這一出。
好歹也算是個認祖歸宗的皇子了,怎麽他還是這幅遛鳥老大爺的德行?
費了三年時間板正的言行舉止,剛剛脫離雞媽媽還不到三個月就全還給人家了?
——雞媽媽看了怕是要哭了。玄子楓暗暗吐槽。
跟着宮飛絮的小厮似乎是見怪不怪了,跟在自家殿下身後道:“可是五殿下,車馬讓徐公公帶走了,您要怎麽回城?”
宮飛絮:“……”
見此,玄子楓微微側身,讓出自己的馬車,“不介意的話,五殿下請?”
“看看、還是人家超然機靈!得,咱們走着!”
馬蹄聲再次響起,踏在官道上。
車內,玄子楓模仿着超然的口音和習慣性動作,本打算十分小心地試探宮飛絮和超然的熟悉程度。
可宮飛絮剛上車就攬着“超然”勾肩搭背,擡手一撈,把果盤內的零食、糕點、瓜果送入嘴中“吧唧吧唧”嚼得震天響,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看這個樣子就知道他們熟得不能再熟。
一路上,宮飛絮的嘴巴沒怎麽停,要麽吃、要麽唠,沒給玄子楓太多插嘴的機會。但他絲毫不提及有關皇城、皇家的任何事情,只是說有關抱玉城的往事。
“……要不是你告訴我,我還真不知道你們玄老板沒事喜歡數存錢罐裏的靈珏幣玩兒。老是數錢,老數、老數,‘雞仔’變‘老鼠’了哈哈哈哈!這個摳摳搜搜的愛好,太不爺們兒了吧!”
——我的好學徒竟然在背後給我的好同學八卦我的個人癖好?!
礙于情況特殊,玄子楓面上是不能展現出記仇的,只能為自己争辯一句,“不會數錢怎麽可能賺錢呢?”
——等着吧超然,回去扣你獎金。
玄子楓臉上笑得人畜無害,心裏把超然的錢包千刀萬剮。
……
皇城,花瑤臺。
上品脂粉的香氣若有若無地萦繞在鼻尖,卻沒有一種是過于濃郁惹人厭惡的。
衣香鬓影飄搖,宮飛絮蒙着眼睛撞入花叢,嬉笑着追逐那些千嬌百媚的姑娘、小倌們,被他抓住就得脫下一件衣服。有個瘦弱些的小倌上衣已經被剝了個一幹二淨,露出楊柳細腰。
“啊!寧殿下!我在這兒呢!”姑娘掩着帕子,笑着、叫着躲開。
宮飛絮被腳下掉落的酒杯絆了一個趔趄。正巧,一姑娘借此機會近身,拔下了他發間插的孔雀羽毛。
“我贏了!”姑娘解開蒙着宮飛絮眼睛的巾布,笑着拿雀羽輕輕刮搔宮飛絮的下巴,“寧殿下,可有賞?”
“賞!”宮飛絮大手一揮,給那姑娘賞了金銀布帛。
被脫光上衣的小倌輕輕掩着胸前的粉櫻,拽着宮飛絮的袖子,“寧殿下,您淨是欺負人家,都……叫人看去,丢死個人了。”
宮飛絮攬着那小倌的腰,把人抱在懷裏,“怎麽,還不好意思?待會兒伺候爺的時候還得脫得更幹淨,你也丢死人?”
小倌又驚又喜,顯然是沒想到自己能攀上皇子這根高枝兒,扭捏着将頭埋進宮飛絮寬厚的肩,甜膩膩地叫着“殿下”。
“來人,賞他件衣服。我們再來一輪,這回贏的賞得更多!”宮飛絮的手順着小倌的腰線下滑,拍拍那圓潤嬌嫩的蜜桃,差人再度蒙上自己的雙眼。
男男女女的笑鬧聲竄上房頂,連同打翻的酒杯溢出的酒香,讓屋子裏充斥着能腐蝕掉骨髓般的奢靡氣息。
玄子楓盤膝坐在矮桌邊,靜靜地觀察屋中的一切。
現在的宮飛絮與玄子楓熟知的那個宮飛絮簡直判若兩人。
曾經因握持雁翎刀而滿是老繭的手,如今被花香味的油乳浸得細嫩。那個能徒手跟暮暝狼搏鬥的戰士,竟然下盤松散、被人輕易近身。就連寧折不彎的傲骨,現在也被酒池肉林泡得發軟。
最為重要的是,靈力。
——二段高階。
還不如宮飛絮見習弟子時的水平。
如果玄子楓沒記錯,他離開神木塾的時候,宮飛絮明明已經突破了五段初階。
“讓我看看這是抓住誰咯?”
蒙住眼的宮飛絮突然抱住玄子楓,打斷了他的思考。
玄子楓翻了個超然常翻的誇張白眼,嫌棄道:“您還真是葷素不忌,窩邊草也啃啊!”
聽這聲兒不對勁,宮飛絮拉下蒙眼的巾布,待他看清楚超然那張平平無奇的臉後,白眼翻得比玄子楓還誇張,“怎麽是超然啊!真掃興。來來來,再來!”
宮飛絮他們在房間中又鬧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位安靜的小倌輕輕跪坐在玄子楓身旁,将他的酒杯斟滿。
今夜玄子楓不打算沾酒,但他沒攔着。
因為,那小倌身上有淡淡的雪松香。
魂牽夢萦。
深沉與平和之中透出木質的清新,像是落雪的冬夜圍繞在燒得暖暖的爐火旁。那是種無比矛盾的感覺,融融暖意和絲絲寒意交織,折磨着羁旅之客獨行的心。
小倌附身行禮,正欲離去,卻被玄子楓抓住了手臂。
“啊!”小倌輕聲驚呼,睜着無辜的大眼睛看着玄子楓。
玄子楓拉近小倌的身體,鼻尖微動,湊近那人粉嫩白皙的頸肩,“你用的是雪松香?”
“是……”小倌乖巧地點頭。
“嗯,這香不錯。”玄子楓講話時淡淡的吐息打在小倌的耳畔,惹得人頸肩一陣酥麻。
正當小倌準備好被人咬住纖細的脖頸之時……
“是在哪家店買的?”
“?”
小倌有點懵。
玄子楓又重複了一遍,“香是在哪家店買的?用的是固體香膏對吧?”
“是,是紫、紫煙坊的雪松香膏。”
還沒等小倌緩過來,玄子楓摸着下巴喃喃道:“固體香膏的香味很接近體香,聞起來偏淡雅。抱玉城那邊雖然用香水和熏香的多,但可以試着開發固體香膏的市場……”
接下來,玄子楓事無巨細,問了固體香膏的工藝、品類、價格、銷量……就連紫煙坊老板的私生活八卦他都要打聽。
上青樓,談生意。
還是妥妥兒的正經生意,不是皮|肉生意。
這種客人,小倌也是頭一回見。
奢靡無度的宴會鬧得太晚,晚到最黑的天都過去了,再往後該發亮了。
姑娘小倌們也紛紛累極回去休息,宮飛絮拉着玄子楓進了一位姑娘的房間。
那姑娘被灌得不省人事丢在床上。
宮飛絮起身上前,坐在姑娘的床畔,給她的雙耳加了隔音陣法。
高度數的烈酒是宮飛絮自帶的,被他從容靈內拿出來放在桌上。
确認門窗鎖好,再加上陣法封禁,宮飛絮倒酒向“超然”招手,“來,過來喝酒,那些花花果果的甜酒都是哄小孩的玩意兒,這酒才夠勁兒!”
玄子楓注意到宮飛絮的眼神變了,微醺中帶着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沖天的酒味撲面而來,玄子楓輕啓唇瓣沾了一小口,發現這酒辣得不行,縱使是在馭靈師的口中也簡直像在灼燒,其中明顯的苦香味更是能順着喉管湧入心裏。
這酒,怎麽也不像是宮飛絮該喝的。
宮飛絮起先一言不發,只知道一味地倒酒、喝空,再倒酒、再喝空。縱使他馭靈師海量,接連灌了好幾壇不肯停也是撐不住的。
“宮飛絮,別喝了。宮飛絮!”玄子楓壓下宮飛絮端酒碗的手。
那手被壓下,竟然微微顫抖起來。
酒碗中滿滿當當的酒液随之溢出,落在桌上。宮飛絮是笑了,笑得全身都顫。
“宮飛絮?”他搖搖頭,“沒有,這不是宮飛絮,這是南宮寧。”
未等玄子楓反應,已經有些上頭的宮飛絮指尖沾着酒液,在桌子上寫出“南宮寧”三個字。
“這他大爺的就是那皇帝佬兒給我的名字!”
寧,意為平安、安定,又含已嫁的女子或在外子女回家省視父母之意。
玄子楓懂了,他怎麽會不懂呢?
那個抱着雁翎刀的男兒是壯志淩雲的少年郎,心氣兒比天還高、骨頭比金石還硬,血脈裏沸騰的是策馬天下的意氣。怎麽可能偏安一隅、做個安安寧寧的擺設呢?
宮飛絮看着還能說話、還算沉穩,思路也很是清晰。
但他醉了,醉得很徹底。
不然,他絕不會拉着任何人說出憋悶在心中的苦楚,讓人瞧見他這幅丢人的模樣。
“你知道嗎?我以前啊,就剛知道自己是皇帝的兒子,我媽是大将軍的女兒那前兒。那可不是一般的嘚瑟,覺得自己可牛|逼壞了,走路都鼻孔朝天。”
宮飛絮拎着酒壇給自己滿上,不顧玄子楓的勸阻,仰頭喝幹了整碗烈酒。
“……正好趕上我那時候膨脹得很。皇帝,要什麽有什麽、誰都得聽他的,誰不想當?反正是我想要的東西,變強,然後搶過來不就行了?現在想想,真是……”
被一個湧上來的酒嗝打斷,宮飛絮沒能說完。
玄子楓看着他這樣,心裏亂得很,“那宮飛絮去哪兒了?大晚上不修煉、不休息,駕着有禦賜之物的車到處招搖,演纨绔給誰看?”
“宮飛絮、宮飛絮……宮飛絮不能在這兒。”宮飛絮搖搖頭,“馭靈五段的馭靈師,太讓人感到危險了。本來我回來,就是有人在搞小動作,不是貴妃和陳家的本意,他們沒攔住。”
“還‘貴妃’呢,那不是你親媽?”玄子楓無奈笑道。
酒壇空了,宮飛絮開了新的一壇,逼着“超然”跟他一起喝。
“我以前沒見過她,這是我頭一回跟她說話。貴妃跟我不親,我也沒法跟她親起來。在皇帝面前演了出‘母子情深’的戲碼。”宮飛絮的眼眶紅了,“但是你知道嗎,我見她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
這回宮飛絮喝得有點急,酒液順着嘴角流過脖子,灌進皇子錦衣的衣領。
“太像了、太像了。我跟她長得太像了,眉眼嘴唇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就鼻子和臉型不像她,像我外祖父……也像我師父。”
“教你刀法的?”玄子楓問。
雁翎刀的刀法精湛到宮飛絮那個地步,不可能沒有名師指點。
宮飛絮重重地點頭,“對,那是我師父,其實也是我舅,親舅舅,鎮北大将軍長子,陳棋緒。”
許是酒精開始逐漸蠶食宮飛絮的大腦,他的敘述逐漸支離破碎,得要玄子楓整理一下,才拼得出頭尾。
“貴妃,她不想懷我的。估計皇帝比她更不想要我。聽說她是中暑暈了之後叫太醫,聽着‘恭喜’當場又暈過去了。”宮飛絮說着說着,竟是笑了。
笑得有幾分蒼涼。
“她就怕我是個男孩兒,連織的小衣服繡得都是花兒草兒,做的玩具都是釵兒環兒布偶。後來,我快出來了,她就備好了月份差不多的女嬰,無論我是男是女,都會把我送出去。”
如此看來,陳貴妃應該很愛她的孩子,不然她不會傾注無數的心血後,又冒着如此巨大的風險将宮飛絮送出去。
只是她并不是個純粹的母親。這也是她最深、最痛的無可奈何。淩駕于她母親的身份之上,她不得不更是帝王的妃子,或者說博弈的籌碼。
所以,這多年來的流離失所與無端的苦楚,她與宮飛絮一同承受。
“貴妃送你出去,應該是為了你打算。想必,貴妃心裏也不好受吧。”玄子楓拿起茶碗放在唇邊,沉吟片刻,灌下去一大口烈酒。
宮飛絮雙肘支在桌上,十指深深地沒入發根,抓到疼痛淩亂的頭,“我的名,她起的。因為楊絮、柳絮是她唯一能看見飄得出深宮、飄得出皇城的東西。可她不知道啊,飛絮得在外漂泊。”
陳家的根基不在皇城,在很遠很遠的北邊。
本來宮飛絮應該被立即送到北方,可中間出了岔子,他被當作人質、又被烏龍替換,在種種驚心動魄之後,福大命大的宮飛絮終于在五歲那年不再時而貴、時而賤地颠沛流離。
他有家了,有師父就有家。
兵痞子是他自幼混到大的手足,練兵場是他的游樂場和私塾,雁翎刀他從不離手。
宮飛絮提起師父的時候,臉上滿是驕傲的神色,“刀槍劍戟無一不通,但最好的還是陳家家傳的刀法。”
說到這裏,宮飛絮忽而變了神情,笑意和懷念轉瞬即逝,連同他眼底的光。
“師父要上戰場了,我怎麽求他都不帶我去。沒辦法,我就在家等他,等到我十二了,整整兩年啊,他才回來。可回來的時候,腿瘸了、身子也壞了,稍微硬點的東西都不能吃了。”
八年前的戰争、持續兩年、陳祺緒将軍……
——南漉之戰。
玄子楓迅速在腦中海量的情報資料中,找到了符合宮飛絮描述的戰役。
分明是鎮壓南方馭靈師邪道門派的戰争,卻點了出身鎮北将軍府的陳祺緒擔任主帥。這顯然是朝堂上各黨心懷鬼胎的鬥争結果,為的是掐斷陳家蒸蒸日上的苗頭。
舟車、酷暑、濕熱、蟲蛇、疫病……
陳祺緒頂着這般多災多難和內鬼,硬是在兩年內給了朝廷一個交代。
但他的人,也廢了。
就連玄子楓想到這裏,都不由得覺得心裏沉沉地墜着。
烈酒後勁足,把宮飛絮的話、連同他的人沖得颠三倒四。
“師父他,嘴上說喜歡燒雞、燒鴨,其實他更喜歡牛肉、馬肉這類有嚼頭的,他牙硬的很,骨頭都能嚼碎。可回來,他瘦得……他只能喝點湯,連、就連……”
宮飛絮雙眼通紅,盈滿了淚水卻不肯往下掉,他實在是說不下去,只得重複着“他只能喝點湯”這聽了叫人發笑的醉話。
“後來呢?”玄子楓輕聲問道,用靈力順着宮飛絮的後背。
他知道宮飛絮需要傾訴,需要把這些爛在心裏多年的苦水一吐為淨。所以玄子楓聽着,每個字、每次情緒的波動他都用心聽着。
“師父花了一整年,硬是把刀法全塞給我。”宮飛絮吸了吸鼻子,仰起頭看向天花板,“那段時間他嚴得跟鬼似的,我怎麽折騰、耍賴都沒用,除了吃飯睡覺就只剩下練刀、挨揍。”
玄子楓輕聲道:“大概,他是怕你受欺負,想讓你有自保的能力吧。”
夜色中,雁翎刀在靜靜地沉睡在刀鞘中。皇城的人不知道、也不能讓他們知道,這柄刀出鞘之時是何等的銳不可當。
宮飛絮沒了刀繭的手撫摸在刀身,“等我刀譜倒背如流了,刀法小成了,師父就把我扔到抱玉城,說,有些東西陳家不會,再這麽下去要吃大虧。他要我在響玉閣學出個樣子,不然不要見他。”
那便是宮飛絮和響玉閣衆人緣分的開始。
可能是酒勁兒催着,宮飛絮竟然開始笑了。
“雞媽媽……我這麽說你可別笑我。我是真覺得他像‘媽’,特別像。也不怎麽跟人紅臉,跟我師父太不一樣了。但總覺得他面兒上是白的,心是黑的。再想想,心也是白的,就是手黑。”
——白切黑切白,倒也真是。玄子楓也忍不住輕笑。
忽然,雁翎刀的刀柄裝飾将宮飛絮的手掌磨破,緩緩滲出血來。
“你這手是怎麽搞的?”玄子楓拉過他的手,從容靈中取了藥粉灑在傷處,“稍微蹭到就破,比小嬰兒都細皮嫩肉,你繭子呢?”
烈酒模糊了宮飛絮的觸感,以至于他并未察覺自己的傷和藥粉帶來的刺痛,“不用擔心,都磨掉了,磨砂膏貴妃給我的,說是不能讓外人起疑。靈力也是我自己封的,是洛後媽改過的陣法。”
陳貴妃謹慎到這種程度,能猜得出這些年她到底是過的是什麽日子。
皇帝就是這麽個多疑的東西,靠武将打天下、守天下,又怕武将奪天下。
靠着陳家的兵權上位時,陳穎祎是心肝寶貝;皇位到手後,陳穎祎是陳家的人質,她的兒子就是外戚奪權的威脅,最是留不得。
玄子楓深深嘆了一口氣,替宮飛絮包紮好傷口,“唉,你剛回皇城不久,謹慎些總沒壞處。”
“不,我不是‘回’皇城。”宮飛絮重重地搖頭,“這兒不是我的家。我來這兒才不是‘回來’。我想回北邊大營駐地,想回神木塾,我想回家!”
當“我想回家”四個字落下,玄子楓也覺得自己的胸口被狠狠砸中。
——我又何嘗不想呢?
這話玄子楓只能在心裏說。
宮飛絮痛苦地扯着自己的頭發,“你知道嗎?我甚至有的時候特別‘恨’雞媽媽。但凡他要是有一點不好,我也不至于對人心抱有任何期待。他之前讓我們過得那樣好,現在,我……要我怎麽辦?”
玄子楓何嘗不明白宮飛絮的感受?
如果他還從未有過在神木塾的時光,他又怎麽會因為身處聆風堂而痛苦萬分?渾渾噩噩罷了,哪有現在這般刻骨銘心的狼狽?
許是酒太烈了吧。玄子楓也覺得自己有幾分醉了,任由心緒肆虐。
宮飛絮怒道:“靈天雷暴、地震洪災知情不報,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官宦,拉幫結派、貪贓枉法、大發國難財,算什麽人臣?多少災民流離失所,他們在拿錦緞當地毯、比誰的金玉屏風長。”
說着,宮飛絮攥緊了自己身上的織金緞子,“穿着這個,我覺得臊得慌。我覺得心裏不舒坦啊!可我不得不穿、可我……偏偏是個狗屁的五皇子!”
一時間,無比複雜的情感借着烈酒的灼燒,沖破了宮飛絮理智的屏障。
“那些個皇兄、皇弟,今天你算計我、明兒個我算計你,算個什麽狗屁兄弟?他安插個眼線給他,他給他穿了小鞋、暗地裏插刀,都恨不得、恨不得所有人除了他們自己,都死個精光!”
被劇烈的情緒撕扯,宮飛絮如同暴怒的困獸,擡手掀翻了身前的桌子。
已然喝空的酒壇被摔了個粉碎,但比不上宮飛絮的心碎得徹底。
“我的好兄弟不在這兒,我的好兄弟不在這兒!”
豆大的淚珠順着宮飛絮的臉龐滑落,大顆大顆地“啪嗒”打在滿是狼藉的地面上、攥得指節發白的手上、錦袍的織金紋路上。
“六六哥、大頭、老雷、雞仔、煩煩、咩咩……我的好兄弟們在哪兒啊!我的好兄弟們都去哪兒了?怎麽,怎麽……就我一個了啊?!”
悲恸的哭聲自宮飛絮的身體裏爆發出來,他搖搖欲墜,如同即将崩塌的山岳。
“那是畢業典禮!殷其雷和卓瑛都回來了,杻陽峰和宏劍宗不讓都攔不住,硬是跑回來。什麽破任務有我們這幫兄弟姐妹們重要……怎麽,他玄子楓是拯救天下去了嗎?”
醉了,索性讓他們都醉了吧。
玄子楓顧不得其他,上前擁住宮飛絮,抖得不成樣子的手重重地拍着宮飛絮的後背。
有太多的孤寂與沉疴、太多的自責與愧疚、太多的思念與苦楚,催得人胸口沉的、痛的、墜的,喘不過氣來。
抽噎的間隔,宮飛絮斷斷續續道:“你說這麽一走,很多人、很多人這輩子就見不到了啊!”
玄子楓感覺自己的臉有些濕,擡手一抹才發現那是眼淚。他都沒察覺到自己也哭得不成樣子。
宮飛絮重重地拍着他的後背。
“雞仔,你說句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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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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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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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