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風華正茂恰少年

六月,夏,神木塾1601天乾組宿舍。

舒彩依舊是那個最早起來的人。

她費了很久的時間,梳了平日不會梳的樂游反绾髻,簪了只有節日才會佩戴的釵飾,化了全套的妝容。

義領、制服、蹀躞、靈玉佩……

每一樣都顯得珍而又重。

今天,對于初年、次年弟子而言是夏日的休學式;對于末年弟子而言,是畢業典禮。

明天,神木塾就要放暑假了。

只是這個假期在末年弟子那裏會變得很長、很長,長到說不準有多長,甚至有可能是一輩子那麽長。

“吱呀”!

突然,門板好像有了響動。

舒彩正準備套上鞋襪的手頓住,她猛地起身,赤着腳“噔噔噔”跑到窗邊那個空了許久的房間。

“砰”!

房間裏很幹淨,沒有灰塵、沒有任何生活用品,也沒有人。

期待和驚喜的神情落空,她輕輕關上房門,只留下一聲嘆息。

出門,舒彩順着樓梯走到十五層公共休息室。

茶桌邊,坐着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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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間能起來的,除了舒彩也就是橘清平了。

橘清平回過頭來,帶着淡雅的笑意向舒彩微微點頭,“早。”

“早啊,橘醫生。”舒彩坐到橘清平對面,取了茶桌上的零食,像是拿着藥盅那樣遞過去,“橘醫生,你看處理成這樣可以了嗎?”

“嗯,可以再稍微粗顆粒些,不然待會兒容易粘連。”橘清平接過零食,配合着說出抱玉城的那年每天早上都會發生的對話。

舒彩看着橘清平,笑了。

“我感覺這像昨天。”

“我也是。”橘清平偏過頭,“大頭哥差不多該起了吧?”

舒彩點頭,“然後是雞仔。”

随後兩個人異口同聲,“逸凡起不來,還得再睡一會兒。”

說罷,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就在這時,樓梯間傳來慌慌張張的腳步聲,聽着就知道噸位絕對不算小。

快撞到門框的鹵蛋頭得有兩米多高,蜜色的肌肉線條非常紮實漂亮,揮舞得起百十斤重的神面青銅钺,縱有千軍萬馬也抵不住他一夫當關。

是鐵血。

“我聽到雞仔……”

在整個休息室掃視一圈後,鐵血說不下去了,緩緩低下頭。

大家都安靜下來。

最終,還是由舒彩負責打破沉默,“大頭啊,今天好歹是畢業典禮,你穿得正式一點,制服呢?”

經此一言,鐵血這才意識到,他是迷茫之中聽到“雞仔”兩個字就從夢裏滾下床的,此時只勒着睡覺時的大袴,上身還打着赤膊。

鐵血的臉“騰”地漲紅了。

他如同生鏽的兵人玩具,“嘎啦嘎啦”僵硬地轉身,順着樓梯間上樓換衣服去了。

等鐵血洗漱完畢,比平日裏多花了些時間換上制服、佩上靈玉佩。橘清平已經把睡得迷迷糊糊的穆逸凡從被窩裏撈起來洗漱,再從室內架出來。

“……平子哥,嗯,讓我再睡會兒。”穆逸凡的紅卷毛還沒來得及整理,亂哄哄地堆在橘清平耳邊,細軟的紅發和它們的主人一樣,都是軟趴趴的。

“嗯,你眯一會兒吧,去吃個早餐,回來好好弄弄頭發。”

橘清平背着穆四少,跟舒彩和鐵血一起順着神木導管向下。

神木導管的內部縱橫蜿蜒着不少燒焦的雷電痕跡,那都是神木為了保護響玉閣、抱玉城而留下的猙獰瘡疤。

自從去年冬天的那場特大靈天雷暴災難以來,抱玉城接連經歷過七次規模大小不一的靈天雷暴。

在天災面前,人類終歸是渺小的,馭靈師也一樣。

響玉閣扛得住五次以內九段攻擊的護閣大陣,又被劈裂了兩回。頻繁地透支靈力重塑陣眼,導致閣主王珏不得不閉關修養。

好在“人”這種生物倒算是頑強,經歷過這麽多次災害,響玉閣和抱玉城居民漸漸也總結經驗,摸索出比較有效的救災避險行動方針。

只是,神木替他們擋過這麽多災,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葉子少了,枝條與衆人的互動也越來越少。就連神木導管的靈力團也不似以往圓潤飽滿且有力,變得稀松微弱些,得小心點才不會掉下去。

“恩熙,早。”落到一層,舒彩在大廳門口看到了南澤恩熙,“一起去五味食堂?”

也穿了制服的南澤恩熙點點頭,擡手抹去了嘴角的零食殘渣,跟橘清平和鐵血打過招呼。

“哈啊……早上好,不點兒。”穆逸凡張大嘴打着哈欠,把下巴支在橘清平肩上,“不點兒和平子哥都是,特別喜歡吃休息室的鮮脆米果。”

橘清平擡手,拭去穆逸凡因打哈欠而被擠出來的生理性眼淚,“還叫人家‘不點兒’?你也沒比人家高多少啊。”

奔着一米七長個子的南澤恩熙挽起一米七二的舒彩,兩個人笑着走在前面。

“哎!等等我、等等我倆!”

兩道聲音連帶着奔跑的腳步聲逐漸拉近。

是宮飛絮和羊翟。

“去吃早餐嗎?一起一起!”

舒彩打趣道:“喲,這麽早?什麽時候也沒見你們兩個早起的态度這麽積極啊。”

因為瘦太多不得不重新做了制服的羊翟将蹀躞帶松了一扣,騰出胃膨脹的空間,理直氣壯地說:“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吃飯太積極,體重有問題。”宮飛絮捏起羊翟側臉的皮,“當心你好不容易減的又胖回來。”

以此為由,兩個人又“相親相愛”地開始了愉悅的互掐,跟在衆人身後鬧騰着去往五味食堂。

夏天的清晨來得早,此時的五味食堂已經被晨光填滿。

半大小狼在桌邊狂吞帶骨帶血的生肉,完美诠釋了“狼吞虎咽”這個成語。

“牧鈴、牙牙!”

“早。”北牧鈴将小巧的燒麥一口吞掉,“我待會兒想帶牙牙去趟萬靈潭,你們要不要去?”

宮飛絮端着肉末寬粉坐在她對面,挑眉笑道:“萬靈潭不是禁止牙牙入內嗎?你就不怕老鯉魚拿着豬圈的掃帚把他掃回去?”

“怹老人家沒那個空,‘奶爺’可是很忙的,一門心思全撲在思淵身上了。”北牧鈴回給對面得意的歪嘴一笑。

這時,衆人也端着五花八門早餐,把長條大桌擺滿。

南澤恩熙提議道:“那不如我們集體去看看思淵好了。都快三月齡了,我就不信這次他還不讓我們碰。”

思淵,名字取自“池魚思故淵”,是今年三月份游學途中黎長老帶回萬靈潭的鲛人小寶寶。因現在還離不了人照顧,暫時養在響玉閣。等過幾年黎長老回深海加固溟淵黑蝶貝陣法時,再帶回鲛人都城。

為了她,黎長老差點辭了萬靈潭長老的職務,就想着在深海區全職帶娃。被閣主、連勝峰丹長老好一頓勸都倔死了不肯聽,最後還是通行樓的嚴柏莎長老出面“話療”才拽回來的。

小鲛一來,神木塾也倍受其騷擾。

主管幼兒部的書瑜老師是個極為耐心人,對初次帶娃有些焦慮的黎長老展現出十足的理解,提供了很多的幫助。

凇雲一開始也很是溫柔地回答黎長老的問題。可耐不住黎長老抱着“100個為什麽”系列、“百科全書”系列、“小小馭靈師”全系列圖書日夜騷擾。最近,雞媽媽已經開始躲着老鯉魚了。

同樣遭到迫害的還有丹朔北老師。他更慘,被要求把凇雲全系列圖書的雞仔畫成鲛人,還必須趕在小鲛六月齡之前畫完。在黎長老奪命連環催稿之下,他天天趕畫稿到掉頭發。

開始帶娃之後,黎長老的話痨病、倚老賣老病好像又加重了。

“想看淵淵可以。洗手、卸妝。熏香的、昨天晚上或者今天早上沒洗澡的不許下水,只能遠觀。誰也不許用小髒爪子摸淵淵的臉,親臉、貼臉更是不行,聽到沒!”

衆人異口同聲,“帥哥你誰?”

誰都沒想到,任由自己容顏衰老的黎長老,竟然開始在修煉時調理自己的外貌了!不到四個月的時間,他就恢複成三四十歲的模樣,現已是個身材健美的帥大叔了。

據說,是因為動物幼崽天生不喜歡衰老的氣息,黎長老才開始用靈術駐顏的。

奶孩子還能搞得整個人都煥發了全新的生機,而不是被磨人的嬰兒榨取全部生命力,倒也是個奇跡。

不過,令舒彩他們更加沒想到的是,他們竟不是第一批到達要求看小鲛人的。

已經有一個高挑的姑娘看完思淵了。

她穿着玉綠色的圓領袍制服,正拿着毛巾拭去發間的海水。碧眼盈波惹得行人醉,柳眉如黛描得山水翠。按着男裝束的發髻落下幾縷碎發,明媚地貼在古典柔和的面頰。

看得宮飛絮和羊翟呆愣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宮宮,這是哪位學妹?我怎麽不記得有這一號人?這麽漂亮的學妹我怎麽可能看漏了?!”羊翟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宮飛絮的下巴也快掉了,“我也不認識,奇了怪了,怎麽可能……”

“石榴!”

一陣小風“嗖”地帶着脆生生的呼喚刮過。舒彩幾乎是瞬間竄了出去,乳燕投懷般抱住了那個女孩。

兩個笑起來燦爛極了的女孩抱在一起,在夏日的陽光沙灘海浪邊。

“南澤大師,這個畫面我可以……”羊翟的眼睛以另外一種形式亮了。

已經動筆畫出兩個女孩動作親昵、胸部相貼草圖的南澤大師道:“我也可以。”

“不是,你們關注點是不是有點問題?”宮飛絮的眉毛糾結得都快“你拍一、我拍一”了,“石榴?那是郁十六?!切磋拿九節鞭抽了我三四年的,是個女的?”

“怎麽,不服?”郁十六似笑非笑,聲音雌雄莫辨卻能酥了骨髓。

宮飛絮神色有些不自然,“那、那倒不是……”

“那是什麽?看看你這吃活蒼蠅卡嗓子眼似的表情。”毒舌專業戶南澤恩熙毫不猶豫地拆了她表哥的臺。

羊翟最是清楚,直言不諱地說:“還能咋地,他想想覺得還挺爽的呗。”

“羊翟!你他大爺瞎說什麽……”

還沒等宮飛絮和羊翟又掐起來,黎長老就把他們扔出了萬靈潭。

“當着小孩子的面,不知道注意言行嗎?有沒有點成年人的自覺!”黎長老為了維持自己在思淵心中慈祥的形象,甚至在萬靈潭的小水池外面加了一層隔音陣法才開始敲打這倆貨。

宮飛絮和羊翟只得縮着脖子,擠出雙下巴和三下巴躲避黎長老的繞耳魔音。

而海洋區裏,趁着黎長老不再,衆人團團圍住了粉雕玉琢的小鲛人。

舒彩和南澤恩熙卸了妝,下水陪思淵游泳,累成呼哧帶喘的老狗才從水裏爬出來。

齊腰深的淺水區,橘清平和穆逸凡接過帶孩子的交接棒,在給思淵喂輔食和羊奶。

穆逸凡顯得有些慌張,但意外地沒有吃飛醋、幫倒忙,反而小心翼翼地捧着小鲛人柔軟的身體,臉上做着各種鬼臉,逗得思淵“咯咯”直樂。橘清平喂東西的手法更是娴熟。

見此,岸上的人也忍不住笑了。

“橘媽從不是煩煩一個人的橘媽,是千家萬戶的。”舒彩弄幹頭發,在岸上一邊吐槽、一邊重新化妝梳頭。

南澤恩熙接着道:“是黎民百姓的。”

“是天下蒼生的。”郁十六把話頭順下去。

說着,她們下意識地同時看向角落。

那兒的沙灘空無一人,不像尋常那樣總是坐着個吐槽犀利的小仙男接茬,只有海風略過。

大家默默地低下頭,沒有再說話。

“喲!我親愛的小娘子們,怎麽一個個愁眉苦臉的?”滄瀾的聲音連同冰過的西瓜、椰子一起落到三人中間,“怎麽,這兒還有個沒見過的小娘子……”

“那是石榴!”舒彩和南澤恩熙異口同聲。

郁十六食指微蜷,搭在唇邊笑了。

只見,滄瀾女士那張極為漂亮的渣男臉當場失控,石化般定在原地。

海鷗在頭頂飛過,天空飄過一連串“啊”“啊”的鳴叫。

“來,瀾少,收收下巴。”郁十六擡手把滄瀾瀕臨脫臼的下巴按回去,“堂堂通行樓嚴柏莎長老的親傳弟子瀾大少怎麽如此失态?”

等下巴回去了,滄瀾才回過神來。

她當即雙手抓住郁十六的指尖,眼中飽含深情,用靈力把聲音壓得低沉,還帶着胸腔共鳴,“石榴,是瀾少我看走眼了,現在追求你這等美人兒還來得及嗎?”

郁十六知道她這是變着法兒的誇人好看,便笑着調戲回去,“來得及,上我家倒插門怎麽樣?”

“那不行。”滄瀾做出無比遺憾的模樣,搖頭道:“贅婿太難當了,我吃不了這個苦。還是給我家大白鯊師尊打雜吧!”

大家都笑了。

自從二樓二峰一潭的長老來神木塾挑選弟子,很多同學便開始去響玉閣的其他部門學習工作。滄瀾成了嚴柏莎長老的親傳後,姑娘們也是許久沒見過她了。

就在這時,一只頭頂着獨腿小鳥的“獨角貓”向着郁十六跑來。

“哔!”

“喵!”

兩個毛團子撲進郁十六懷裏,吱哇叫着要吃的。

這便是郁十六早早來萬靈潭的原因了。自從去年冬天在抱玉城城郊的火海中救下來這倆小玩意兒,她就把它們白天養在萬靈潭、晚上接回宿舍。而今畢業,便是要帶它們去靈天門了。

少了一條腿的小鳥叫“比比”,因為天天“哔哔”叫;渾身羊毛卷的“獨角貓”叫“角角”,因為腦袋長了角。

姑娘們圍坐在一起,抱着毛團子聊起了天。

舒彩拿起自己的梳子給角角梳毛,道:“我其實想問問石榴。為什麽這麽多年都是男裝?你這個跟瀾少的性質還不太一樣,我總感覺……你就是想把自己當男人看。”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看向郁十六。

對此,郁十六并沒有隐瞞的打算,“你說得對。我以前确實很讨厭、甚至可以說很憎惡自己是女孩這件事。”

她微微低頭道:“我不想做無能的弱者、不想被別人看不起。只是因為我是女孩,就不能繼承靈天門,這太不公平了。所以過去的我無比希望自己是個男人。”

“那現在呢?”南澤恩熙問道。

天海之間,那個摘下面具、露出真顏的女孩笑了。

“我不這麽想了。”郁十六的眼睛含着真誠而贊許的光,掃過她面前的女孩兒們,“是你們讓我不再抱有這種想法。”

在大家還是見習弟子的時候,凇雲曾找郁十六談過話,并将她引薦給嚴柏莎長老。

“那個時候,凇雲先生說‘我希望你能看看她們,再好好想一想’。大白鯊長老也跟我說‘我們當然可以向往強大,因為我們本身并不弱小’。”

聽到這裏,舒彩捂住自己的臉,“我當時被宏劍宗出品的讀物洗腦,凇雲先生也是請的嚴長老當外援,我還有那個時候嚴長老著作的親筆簽名呢!”

“怎麽我這個親傳都沒有的東西你們都有!我現在來這麽一出能騙到自家師尊的簽名嗎?”滄瀾實名羨慕。

舒彩連連擺手,“別提了,忒丢人了。現在想想,看那些酸儒破書真的是農家肥裏扒糖吃。”

“咳咳,重新認識一下。我叫郁丹若,靈天門門主之女。”郁十六稍稍紅了臉,“十幾年後,說不定會是新的靈天門門主哦!”

“書有雲,‘若木乃扶桑之名,榴花丹頳似之,故亦有丹若之稱’。想不到‘石榴’還真是‘石榴’!”南澤恩熙想着,不禁笑了出來,“所以……接着叫‘石榴’呗!”

此項決定非常符合衆人的習慣,得到全票通過。

給懷裏的白毛團子梳完毛,舒彩的眼睛滴溜溜轉了起來,她不懷好意地笑道:“既然石榴都說了,那瀾少是不是也該加入自爆的行列?”

滄瀾摸摸鼻子,“既然你們問了,我就不客氣地說了。我家,原來是邪道。”

沒想到還真的挖到猛料了。

“邪的是哪條道?”舒彩問道。

“毒蠱派。”

當年,滄瀾的父母在得知女兒被門派當做藥人之時,決定逃離毒蠱派。滄瀾的幼年是在亡命天涯的旅途中渡過的。為了逃避追殺,滄瀾一家幾乎每日都在易容變裝。

也許起初是迫不得已,但後來滄瀾發現男裝舒适,便欣然習慣了。

那年,滄瀾十歲。

居無定所的日子結束了,響玉閣成了他們的新家。

但滄瀾很久都未能進入響玉閣的教養樓學習。

她是藥人,身上帶着無法收放自如的毒,除了懂得毒蠱的父母和實力高強的馭靈師之外,其他人無法近身。

其實按理來講,藥人的毒素是可以被控制的,但是滄瀾并不是完整的藥人,學了十年依然不能控制毒素。

所以,滄瀾雖然有了安身之所,但并沒有上學,也沒有朋友。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滄瀾十二歲那年。教養樓搬了地址、改了名字,變成了“神木塾”。

神木塾的新主人要求每個響玉閣弟子都必須上學,無論任何情況、沒有任何例外。

自然,神木塾的新主人就是時年二十歲、同樣被響玉閣收留的凇雲。

在了解過滄瀾的情況之後,凇雲決定暫緩她入學的事情,并且帶着禮物親自拜訪。

“見面禮?師尊給你的是什麽啊?”舒彩問道。

滄瀾拎起了在郁十六肩頭的獨腿小鳥,“雞仔,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那個仙雞,是這種。”

那小雞軟綿綿的、毛茸茸、暖烘烘的。

凇雲給滄瀾複述一遍控制收放毒素的方法之後,将顫顫巍巍的小雞放在她手中。

“喜歡嗎?要不要養個寵物試試?”

那時的滄瀾又瘦又小,跟她說話時,凇雲彎下腰、與她視線平齊。

“它長大之後,會變成這樣。”

凇雲變魔術似的抱出一只美麗的長尾觀賞雞,在他懷中眨眼的小生靈線條流暢、溫婉雍容,胸口均勻規律地起伏着,能聽到“嘭嘭”的心跳。

“怎麽樣,是不是很神奇?等它也長成這個樣子,我們就去神木塾上學,好嗎?”

當時,溫柔的凇雲至少看起來像是個真誠的好人。

從那以後,滄瀾要負責給那只小雞喂食、鏟屎。

每次靠近小雞,滄瀾都必須拼盡全力克制住外溢的毒素,才不會讓脆弱的小生命受到威脅。

漸漸地,滄瀾控制毒素時那種憋氣無法呼吸似的感覺漸漸消散了。

凇雲也常來看她,提議在她家舉辦寵物交流會,讓神木塾的小孩子在父母的陪同下帶着自家寵物赴會。這不僅讓滄瀾認識了許多響玉閣的小孩,就連滄瀾父母也因此更好地融入響玉閣。

“……就這樣,半年之後我就開始在神木塾上學了。”滄瀾聳聳肩。

“小雞呢?”郁十六問道。

講到這裏,滄瀾用鼻子笑了出來,“小雞?哼,老師他就是個大、騙、子!”

她咬牙切齒,“那根本就不是什麽寵物觀賞雞。要是真雞,早就被我毒死幾百回了,還長大呢,長大個枇杷!”

舒彩眨眨眼睛,疑惑道:“不是雞,那是什麽?”

忽然,衆人頭頂上方被陰影籠罩。

“嘩啦啦”!

天上應聲下起了五顏六色的“羽毛雨”,把她們四個姑娘連同兩個小團子埋了起來。

南澤恩熙被滿天飛絨羽嗆得直咳嗽,“咳咳……怎麽又,‘裸|奔’啊!”

當初她也是抱着自家養的青鸾參加過寵物交流會的,自然知道滄瀾家那玩意兒是個什麽德行。

羽毛被盡數抖落,一只光溜溜的肉|色|裸|雞落在滄瀾肩頭,用光滑的翅膀拍打着沒有羽毛的身子。

滄瀾自覺非常丢臉,只得拿圓領袍的下擺擋住臉,沒好氣道:“重明鳥,靈獸。形似雞,鳴如鳳,兩目重瞳,力大無比,能搏逐邪獸。昵稱,‘軟軟’。愛好,掉毛,往禿了掉、往裸|奔了掉的那種!”

“一毛不挂”的重明鳥似乎察覺到它被人說了壞話,撲騰着“雞翅”把滄瀾搖得快趴在地上。

“你撒開!”瀾少自覺所有的顏面、品味都碎成渣了,“還非加了靈石粉末的水不喝,非靈木不食!所以被我扔萬靈潭了,讓老鯉魚養吧,瀾少我養不起。”

等姑娘們清理完重明鳥的毛,穆逸凡和橘清平也把思淵哄睡了。黎長老才結束他“愛的教育”,讓宮飛絮和羊翟回來。

既然思淵睡了,自然是不可能讓人打擾的。末年弟子被黎長老幹淨利落地趕出萬靈潭,去參加畢業典禮了。

宮、羊二人白跑一趟,連思淵的面都沒見過,在萬靈潭外面哀嚎。

羊翟幾乎是捶胸頓足,“等明天的!明天我就不信還能趕上思淵睡覺!”

“就是,等明天的,我一定……”說到這裏,宮飛絮猛然頓住。

對于宮飛絮而言,他沒這個機會了,等“明天”他就不在響玉閣了。

皇城那邊飛來一紙書信,是貴妃親筆,叫他即刻返回皇城,不得有誤。

此事,“五殿下”沒瞞着大家。

沉默并沒有持續太久,是羊翟率先打破這種令人無法呼吸的氛圍。他拍了拍宮飛絮的後背,問:“宮宮啊,皇城是什麽樣子的?”

宮飛絮有些自嘲地笑了,“跟你們說實話,我長這麽大還真就沒在皇城待過,我也不知道。”

他擡頭望向南方的天空,那是皇城所在的方向。

“宮宮啊。”羊翟重重地拍着他的肩,“我願你逍遙,做個閑王。”

……

神木塾十二層禮堂,休學式暨畢業典禮。

此時還有些早,弟子們只是稀稀拉拉地來了幾個。

卓瑛與殷其雷分別坐在末年弟子區域的兩端,隔着一長串空座椅。

誰都沒有說話,氣氛有些尴尬。

殷其雷似乎是下定決心,走到卓瑛面前,“卓瑛,我有件事需要跟你商量,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雷鍋鍋!冰花花!你們怎麽回來了!”

呼啦啦撲上來的數個玉綠色圓領袍發出驚喜的歡呼,用熱情将他們緊緊包圍。原本顯得別扭、格格不入的兩人,在這個瞬間與其他玉綠色的圓領袍融為一體。

大家都在。

唯獨,少了一只雞仔。

作者有話要說:  雞仔的聆風堂分店——目前可以公開的情報

萬靈潭

一塊刻着“萬靈潭”字樣的大石頭後面的一方小水池。萬靈潭石碑上镌刻有幾百種獸類爪印和植物剪影。水面即為陣法入口,

草原、沙漠、森林(落葉、常綠、熱帶雨林)、冰原、海洋、沼澤等多種環境被壓縮其中,大部分地區不允許人類活動幹涉。因此十分兇險,必須由萬靈潭長老批準,萬靈潭弟子陪同方可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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