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鋪天蓋地噬日月

毒蠱派,藥池,地下密室資料庫。

不見天日的長廊兩側亮着靈石燈,也不知那燈是不是山寨貨,燈光慘白又刺眼,就算把周圍照得亮堂也讓人覺得陰森森的。

意動成陣,橘清平将水藍色的解陣覆蓋在門板的陣法封禁之上。他的手在解陣上滑動調整銘文的位置。

“這都快一刻鐘了,門怎麽還沒打開?”穆逸凡雙手交疊在胸前,手指煩躁地敲擊在衣肘上方。

“你不能總是半點兒耐心都沒有,逸凡。”橘清平微微搖頭,“這個陣法需得将核心銘文進行一定的排列才能打開,若是錯了可能要出大事。你不要……”

不等橘清平老媽子似的唠叨完,穆逸凡随手用力撥亂解陣銘文,猛地一掌拍過去,将解陣嵌在門上。

橘清平驚得瞳孔驟縮,“逸凡,你做什麽?!”

然而,還沒等他的說教出口,“滴答”的水滴落地之聲響起,門上的封禁被解陣打開。厚重的密室大門竟然“吱呀”一聲緩緩敞開。

“逸凡!”橘清平蹙眉輕聲斥道:“現在不是胡鬧使小性子的時候。這次你誤打誤撞猜對了解陣,但萬一出了錯,你……”

穆逸凡放空腦袋、屏蔽耳邊的教訓。

他嘴裏小聲嘟囔些氣話後,又轉過頭道:“不是要魔蝗的資料嗎?你倒是找啊!現在是誰在使小性子忙着批評別人、不去幹正事?”

被這番話噎住,橘清平只得閉上嘴、深吸口氣終止無用的争吵。

毒蠱派各類毒物研究的資料數量龐雜,且都被複雜的陣法封鎖在書架的格子當中。平日裏毒蠱派弟子取用時,都是從長老處獲得對應解陣後才會前往此處。

毒類、蠱類、藥類……橘清平掃過書架側邊的标識,走到了相對較新的“蟲類”資料區,又開始了複雜的解陣作業。

“滴答”!橘清平很快打開了蟲類資料區的第一個方格。他一目十行地飛速浏覽起裏面的內容。

這份資料是在講某種特殊的腦部寄生蟲,但與魔蝗的關聯性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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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清平只能遺憾地将其放回原位,繼續找下去。

漸漸地,半面牆的格子被挨個打開。

長時間的高強度用腦讓橘清平的精神力損耗相當嚴重,繪制解陣的速度和閱讀的速度都開始下降,但他仍然沒有找到有關魔蝗的內容。

他不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摘下單片眼鏡,揉捏發脹發痛、思路滞澀的額頭。

“逸凡,過來幫我畫幾個解陣。”

周身安靜依舊,無人應答。

本該在門口望風的穆逸凡不知所蹤。

橘清平以為這小子在暗處躲着沒聽見,又喚了聲“逸凡”。

密室資料區昏暗的燈光、散發着刺鼻藥味的空氣、只能聽到自己額角血管跳動之聲的安靜……

此時此刻,孤立無援的感受和未知帶來的恐懼感悄然蔓延開來。

“逸凡,你在哪兒?”

依然沒能得到回應的橘清平心底開始慌了,他合上手中的格子,試探着走出這片區域。

“逸凡、逸凡,穆逸凡!你別吓我!”

冷汗順着脊背透出來,橘清平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走過一排又一排的高大書架,到最後,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始奔跑。

“啪嗒”!

細微的木質碰撞聲響起,驚得橘清平渾身一個激靈。

他在原地怔了片刻才回過神來、開啓師從玄子楓的潛行術,運轉靈力讓紊亂的心跳和神識平靜下來。

随後,他向着聲音的源頭走過去。

明滅閃爍的劣質靈石燈滅了幾盞,藥區和毒區的交界處隐約有個人影。

橘清平将水靈能凝聚在掌心,緩緩吸入一大口氣,猛地向那人沖去。

“嗡”!

靈石燈忽而又亮了起來。

這時,橘清平才看清,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穆逸凡。

強勁的掌風硬生生地在擊中目标之前轉換了方向,錯開的內勁差點要将橘清平的關節擰錯位。他頓覺喉頭一股腥甜,強忍着咽下那口差點噴出來的血。

橘清平不禁想道:這個人為什麽就不能長大些、懂事些,少叫人擔心?他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知道世界不是圍着他轉的?什麽時候能承擔起自己的責任,而不是由着自己的性子胡鬧?

之前的小摩擦或許可以稱之為置氣或者小打小鬧,但這次,在如此重要且危險的任務上開小差的事,橘清平是真的生氣了。

他狠狠地攥緊了穆逸凡的手腕,幾乎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氣,連手背上的青筋都在顫抖中爆起。

“疼……平子哥,你松開!”穆逸凡試圖收回自己的手臂,疼得臉色微變,“橘清平,我說很疼、要你松開,你沒聽見嗎?”

見橘清平還是不打算松手,穆逸凡欲以擒拿手掙脫,不料技不如人,被橘清平整個人猛地壓在書架上,他後背撞到書架,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這兒是毒蠱派,橘清平你要做什麽?”

棚頂昏暗的光線下,橘清平額前的發絲使得他雙眸被陰影覆蓋,看不清他的神色。

良久,橘清平松開手,轉過身去。

他沉聲道:“幫我解開餘下格子的陣法封禁,時間所剩不多,得加快速度了。”

……

與此同時,毒蠱派,宴客廳。

大婚前夜的禮堂已經布置起來了,但在場的人也都知道,這場婚事大概是泡了湯的。

也可憐了毒蠱派的少主,這個心理陰影恐怕會讓他這輩子看到“婚禮”這兩個字都會渾身抖三抖。

畢竟,準岳父抱着一個據說能“送子招福”的嬰兒傀儡往地上狂摔、還用傀儡碎片往喉管裏插的場景,不是每個婚宴前夜都能看到的。

鐘岸汀抱着失血過多的鐘如慶,可憐巴巴地抹着淚。

“父親、父親,您怎麽就抛下岸汀一個人了呢?”

在場那麽多賓客,沒人發現她袖子下的手狠狠地壓住了鐘如慶的頸動脈,那是她生怕這老頭沒死透。

更沒人知道,她頭上的蝴蝶被玄子楓的“入感”連着。

玄子楓技能“通”正不斷指導她的演技:哭得別太悲,只有三分感受就別努到五分,不然本來還有三分真,現在就全假了。克制、望天、咬牙。

于是,鐘岸汀演出克制的悲痛,雙眸無助地望向天空,咬緊了後槽牙。

識海中玄子楓的聲音繼續傳來:好、非常好,保持這個狀态。低頭,擡手,替你死不瞑目的老父親合上眼睛。好,現在抹掉眼淚,你在強忍悲痛,強迫自己冷靜地主持大局。

最後一個虛假的抽泣聲消逝,鐘岸汀抹掉臉上好不容易擠出來的淚水,她終于能離鐘如慶那個老東西的屍體遠些了。

——爽啊,原來教人演戲是這麽爽的嗎?玄子楓心裏暗爽。

旁人不會知道,鐘如慶最後的記憶是多麽讓他瘋狂的幻境。

凇雲的附靈傀儡可在玄子楓身上呢,不用白不用。

那個“送子招福”的嬰兒傀儡就是觸發幻境的物件,在由舒彩扮演的侍女交給鐘如慶的那一刻啓動靈幻。

由于嬰兒傀儡長得酷似鐘如慶的小兒子,這個禮物幾乎是讓他愛不釋手的。他沒有絲毫防備地将這玩意兒抱在懷中把玩,哪能想到本家制作的傀儡會害他呢?

幻境中的內容可是他女兒鐘岸汀為他量身定制的,用料之猛簡直是生怕氣不死他。

“父親大人,你以為‘你兒子’就一定是‘你兒子嗎?”鐘岸汀的聲音冷得徹骨,“也不想想你美妾如雲,這麽多年都沒有消息,怎麽就忽然多了個小香火?”

“鹿蜀?那玩意兒是假的。真不愧是我花大價錢挑的農場馬。那皮還真是好看,姜黃、甜菜根、焦炭染個色都不帶掉的。”

“什麽?父親你還拿這勞什子玩意兒做了貼身衣物?啧啧,真是惡趣味。”

“鹿蜀皮是假,你那親兒子自然也是假。就你寵着的‘大功臣’,可天天跟情夫抱怨你活兒差、體力不支、不中用呢!”

“也是,現在孩子還小,看不出長得像誰,勉強看出來一點兒也是七成像他親娘,至于剩下的三成……肯定是像人家親爹,不能像你啊。”

鐘如慶将那嬰兒傀儡摔到地上的時候,在旁人看來是滋哇亂叫、神志不清的。而幻境中他瘋狂地叫喊着,“不,我不信!不可能!來人、來人啊!抱睿明來!”

他眼看着地上破碎的嬰兒屍體小胳膊撿起腿把自己拼好,又瞬間長成了大人的模樣,眉眼沒有半分與他相像。那孽畜正欲掐着他的脖子,從他手中奪得晦幽谷谷主的位子。

奮力掙紮的鐘如慶摸到了一把碎瓷片,奮力攻擊抓着他脖頸的手,卻不知道,那塊碎片穿過幻境、刺中了他自己的喉嚨。

原應是喜事,轉眼間就變成了紅彤彤的喪事。

一頓操作猛如虎,鐘岸汀擺出悲傷的模樣與毒蠱派交涉,就那麽把鐘如慶的屍首放在地上晾着,叫仵作當場開驗。

爹死了?看證據講事實,若是與毒蠱宗無關兩家之間也不要結仇。

結婚?都死人了還結什麽婚?孝女要回去守孝三年呢!

不過,要是毒蠱派少主肯入贅晦幽谷,幫鐘家沖沖喜,鐘岸汀倒也是歡迎的。

至于守孝結束後,三年之後又三年、再三年,耗他個十年八年,這婚事不就耗沒了嗎?

這兩個邪道門派到底要怎麽把不體面的事情談攏,就不是玄子楓他們的工作了。

毒蠱派上下亂作一團,菜雞二人借機開溜,前去接應小夥伴。

然而,當他們趕到藥池密室的時候,卻發現大量的魔蝗沖破密室。

如同沙暴過境。它們通體紫黑,前翅狹長有綠瑩瑩的金屬光澤,所過之處寸草不留,就連土木砂石也能被其啃噬殆盡。

魔蝗向上空盤旋之時,兩具被啃噬得坑坑窪窪的白骨撞入二人眼簾。

——什麽情況?

玄子楓心頭大震,“怎麽可能?!如果出現意外需要支援,他們一定會聯系我們的。這是……”

“等等。”舒彩猛地拽住玄子楓,顫聲道:“骸骨的身高不對,可能不是橘媽和煩煩!”

就在這時,草叢裏傳來一道微弱的聲音。

“舒彩,求你救救平子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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