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昨日之事今憶起

“平子哥……你醒過來……”

“聖靈血只能……但……割魂術……破碎……修複……”

“靈能融合……師尊……”

朦胧的、斷續的話語時不時地湧入橘清平破碎的神識當中。他抓不住這些只言片語，也讀不出其中意味，只是在無邊的昏暗裏沉浮着。

橘清平的識海就像是洪水泛濫的谷底，房屋器皿破碎漂浮在怒濤之下，而他的神識被壓在最深的水底，被暗流裹挾的碎片沖刷、割裂，陷入無邊無際的痛苦當中。

忽而，識海中飄散着淡淡的神木清芬，一團純白的毛茸茸光點在渾濁的識海內游蕩，拖出瑩白的尾巴，似乎在修補些什麽。

“師尊，割魂術攻擊過的識海已經完全亂了，怕是修到猴年馬月也修不好。我們怎麽辦？”

這道聲音很清晰、很熟悉，但橘清平無法識別出聲音的主人是誰，也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他好像每個字都聽見了，又好像每個字都沒聽見。

“容我想想，我們得尋個什麽契機，讓清平的神識能凝聚起精神力，再引導他修複整個識海。”

這又是誰的聲音呢？那個人又要做什麽呢？

“雉郎，或許我們可以從秘藏下手。識海會本能地守護秘藏，并攻擊試圖接近秘藏的外來之物。如果能借此調動神識的力量，清平說不定能醒來。”

忽然，識海內的白色光點閃爍幾下。

“師尊，您放在附靈傀儡上的神識需要休息了，慢慢找下去實在來不及。不如我們直接進入最危急的記憶片段倒逼識海的防禦本能，那時識海能量波動最大的地方一定是秘藏所在……”

另一方沉思片刻，最終還是答應他走這步險棋。

識海的場景漸漸扭曲成了毒蠱派藥池密室的模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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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是靈術碰撞之聲炸響。

盡管橘清平千小心萬小心，可他們還是在藥池密室中與毒蠱派弟子起了沖突。

意料之中的靈力沖擊反噬讓橘清平的五髒六腑翻湧起來，但那令人牙酸的一陣金屬碰撞聲卻是他意料之外的。

通體漆黑的素木槍破空之聲獵獵，精準狠戾地點破毒蠱派弟子的攻勢。全然不是橘清平熟悉的浮誇和炫技，截然不同的風格使得他在失神的片刻甚至沒能認出這是穆逸凡。

穆逸凡在橫槍立于橘清平身前，挺直的背脊已經是成年人的模樣了。

狹窄的環境限制了素木槍的行動，但也讓敵方束手束腳。畢竟這裏的資料都是毒蠱派立命的根基，門派弟子是萬不敢毀壞的。

硬碰硬不行，玩陰的才是毒蠱派的慣常作風。

毒物毒蟲如天女散花般向橘、穆二人襲來。

“砰”！

穆逸凡以靈力震開兩側的書架，将素木槍旋起遮擋。他很平靜地對身後的橘清平說：“去找資料，這裏有我！”

在瞬間的猶豫後，橘清平轉身奔向剩下的書架、翻找魔蝗的相關文書。

就在剛剛，他幾乎認不出穆逸凡了。

那個背影讓他感到無比的陌生。

橘清平的手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發麻，但他心裏卻意外地感到平靜。一種莫名的安定感在心頭湧現，使得他能夠将注意力集中在解陣和閱讀資料上。

還沒有被打開的格子已經所剩無幾，橘清平終于找到了他需要的資料。

“逸凡，我找到……”

話音未落，橘清平便被靈術風羽的大風掀得一個趔趄。

“當”！

淬毒後泛着綠光的匕首險而又險地擦過橘清平的衣角，狠狠地刺入書櫃中。若不是他被那陣風吹得身形不穩，這下肯定是要被毒刃捅個透心涼。

“玩毒物的東西給我起開！”穆逸凡手中的素木槍先他一步飛來，在空中劃出利落的一道線，直奔偷襲橘清平的那名毒蠱派弟子。

槍頭在靈力的加持下沒入地面，整個槍身釘在地上顫抖出殘影。

方才橘清平全情投入在魔蝗的研究中，竟沒有發現身後有人，這會兒才脊背冰涼地感到後怕。

他當即将靈力注入素木槍中，将其抽離地面，反手向後背的方向扔出去。不用看橘清平就知道這杆槍一定能飛回穆逸凡手中，這是他們二人絕對的默契。

藍色的水靈力覆蓋全身，橘清平只能以這種方式抵禦毒蠱派無孔不入的暗招，與對方纏鬥起來。

毒蠱派弟子見一時拿不下他們便發了信號請求支援，殊不知毒蠱派上下被宴客廳的那出鬧劇絆住了，此時就算是發了信號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就在橘、穆二人以為自己能全身而退之時，藥池密室突然開始向空中釋放濃郁的毒霧。

他們立即閉氣并以靈力護體，可沒想到這毒霧竟然融入了天地靈氣當中，使得他們每每利用靈力抵擋毒蠱派弟子的攻擊時都會引得毒氣入體。

而那兩名毒蠱派弟子都是藥人出身，全然不怕毒素的入侵，反而在吸收毒霧後實力大漲，陷入了某種亢奮的狀态，攻擊愈發淩厲起來。

“你帶着魔蝗的資料先走，我斷後。”穆逸凡的風羽靈術在二人周身盤旋，試圖吹散二人附近的毒霧，他還不想這麽快就倒下。

不是賭氣、不是使小性子，穆逸凡這話是認真的。他是要置自己的性命于險境之中，換取橘清平能帶着解決魔蝗的方法離開。

“橘清平你愣着幹嘛？快走！趕緊滾回去拯救天下黎民百姓！”

見橘清平不為所動，穆逸凡猛地刺破身前毒物編織的大網，回身将一本冊子拍到對方懷中，“快走！這是關于藥人的資料，記得回去給滄瀾！”

原來之前穆逸凡并不是玩心大起、在任務中摸魚，他跑去別處其實是想在毒蠱派藏書中找到化解滄瀾體內藥人餘毒的方法。

對此，橘清平渾然不知。

他這才明白過來，自己已經有很長的時間沒有好好地看着穆逸凡了。他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表象之中，所作所為皆是扮演成熟一方的自我感動和控制欲的自我滿足罷了。

穆逸凡從來都不是什麽繡花枕頭、纨绔子弟。正相反，穆逸凡什麽都有、什麽都會、什麽都懂，根本不需要他橘清平多餘的關切和煩擾。

就在這時，強大的靈力自後方的毒蠱派弟子身上爆發開來。

一個血色的詭異陣法緩緩浮現在穆逸凡腳下，其上陣法銘文正一個接着一個緩緩亮起，似乎要畫地為牢，将人圈起來。

這東西，橘清平依稀記得自己見過。好像是玄子楓某個學期理論指導課的結課作業上出現過。他還記得那次玄子楓的課題是“十大邪道禁術研究”。

就在這時他突然想起來了，此陣乃是邪道術法“割魂術”，可淩遲人神魂識海。

記載魔蝗與藥人的書冊上落入穆逸凡懷中，等他發現書冊上畫了交換位置的傳送陣法之時，那不知名邪術的陣法中心之人已然換成了橘清平。

“叮”！

一切紛擾停駐在這個金玉相碰之聲響起的瞬間。

“我想，我找到清平的秘藏了。”

明明識海依舊是混沌的，但橘清平竟然清醒了些，聽懂了這句話。

白色的毛絨光點游到了被傳送到十米開外的穆逸凡面前。

果然，識海開始劇烈的震顫。

毒霧、敵人、陣法、藥池密室……周遭的所有事物開始融化扭曲，像是整個世界都陷入焦油和流沙中那樣。

那白色的光點竟然化作兩個半透明的人形，只不過黑發者身體是正常的大小，而白發小人只有一尺半、像個玩偶。

此時，橘清平的心裏只剩下一個念頭：絕對不能讓旁人奪走……

識海像是被揉成團的紙張那般折疊扭曲，抱着書冊的穆逸凡正在被周遭淩亂的事物吞沒。

見穆逸凡半截身子都要被識海淹沒，那黑發男子急忙伸手去拉。可就在這時，男子肩上的白發小人一躍而起，足尖點開黑發男子的手，抽出了穆逸凡懷中的幾本冊子。

“不用管他。”白發小人将冊子扔到黑發男子手中，“那只是識海中的意象，并非逸凡本人。你若是碰到了反而很糟糕。那估計是秘藏的保護機制，會攻擊我們的。”

話音剛落，原本只剩下一顆腦袋浮出來的“穆逸凡”猛然跳到了半空中，手中的素木槍氣勢洶洶地沖着二人刺來，全然不像剛才被識海裹挾蠶食的模樣。

強勁的槍尖似乎要刺穿入侵者的神識那般，凝聚起渾濁識海中所剩的全部精神力疾速襲來。

“雉郎，接下來來就看你的了，動作可要快些。”

“得令。”

蘊含着精神力的素木槍在白色光點的指引下成了繡花針，開始縫補碎裂的神識與識海。

與此同時，識海之外。

“給他點增強神識的藥！”玄子楓本體的懷中揣着附靈傀儡所化的神木文牒，閉着眼盤膝坐着發號施令，“神木葉片或者其他輔助增強神識的東西都行！”

穆逸凡把橘醫生的腰包容靈翻了個底朝天，抓着各種瓶瓶罐罐就往自家老攻嘴裏灌，生怕嗆不死人似的。還回頭道：“蔬菜姐你聖詠唱得再大聲點！”

“知道了，知道了，我這首歌都唱了整整一個時辰了，你讓我喝口水！”

空靈的古靈唱腔微微帶着沙啞，隐隐約約地傳進了橘清平耳中。

“逝水湯湯，泛舟彼方。”

“溯洄而上，逆命所向。”

……

識海之內。

白色的光點在識海中游走。漸漸地，渾濁的變回清晰的模樣、雜亂無章的恢複規整。橘清平的神識也凝聚成形，靜靜的躺在識海中央。他睡着了，正慢慢溫養剛剛修複的識海。

“雉郎，是時候把秘藏還回去了。”小小一只的凇雲坐在玄子楓肩上，輕輕拍了拍他。

不過，對于玄子楓而言，方才發生的事情還是有些令他費解。

他摸着下巴，搖了搖手中幾本破舊的冊子，“這……就是橘媽的秘藏？這不是關于魔蝗的資料嗎？”

“可是魔蝗才剛出來多久？沒有魔蝗的時候，橘媽的秘藏就已經是這東西了？難道在他沒接觸魔蝗之前，識海深處就已經知道解決魔蝗的方法了？”玄子楓總覺得有些不對。

凇雲解釋道：“人的秘藏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心境、際遇變了，秘藏也會變。如今魔蝗泛濫、民不聊生，清平作為醫者最是心系遭受病痛的患者。所以就當下而言，沒什麽東西比這個重要。”

“我還以為他心裏最重要的會是煩煩，倒是我狹隘了。”玄子楓微微俯身，看着橘清平神識沉睡的模樣，道：“橘醫生是個好醫生啊……”

轉而，玄子楓偏過頭，看着肩上小只的凇雲嘆道：“師尊，你的學生裏，我是不是最沒出息的那個？”

“怎麽會？可不許你妄自菲薄。”凇雲的神識愈發孱弱，不得不又縮小了些才能維持交流。

“也對，能入的了師尊的眼侍奉左右，我也是有點本事的。”玄子楓抓緊機會揉捏小小只的凇雲，準備離開這片識海。

就在玄子楓将這兩本冊子塞到橘清平神識懷中的前一秒，那冊子封底的插圖映入眼簾，使得他頓住了。

那是一只張開翅膀的白腹錦雞。

一種醜兮兮、花裏胡哨又似乎有點好看的奇葩禽類。

凇雲看了後略微思索，露出意味深長的笑，附在玄子楓耳邊悄聲道：“這只白腹錦雞是橘淮長老的契約靈獸，性子親人，叫做小逸。”

衆所周知，論心眼兒多，橘清平也是個千年的狐貍，不然怎麽能降服穆逸凡這盞費油的燈、還能跟人家搭檔捧哏呢？他并不是直來直去的人，所以識海裏才會有那些彎彎繞繞、虛虛實實的東西。

“……如此看來，怕是此小逸非此小逸，而是彼小逸。”玄子楓臉上寫着“我懂”，對這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八卦十分滿意，“說到底，還不是心裏裝着人家。”

二人的身影重新化為一團毛茸茸的白色光點，轉眼間消失在識海當中。只有玄子楓的聲音還在回蕩。

“橘醫生，這玩意兒我們可不帶走，要用，你自己醒來研究吧！”

“嘩啦”！

識海內，書冊被驟然抛出去，紙頁四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