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萬裏南江遇故知

大榮南方，浚州城，客棧。

店小二的迎客聲十分洪亮，“幾位貴客，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舒彩的聲音也脆生生的，“來四間上房，七人份的餐食送到最好的那間房裏，沒有忌口、不要酒水。”

玄子楓插嘴道：“七人份怕是不夠，來十人份的。”

“可別眼大肚小，到時候不夠再加菜，別浪費了。”舒彩一貫的精打細算。

在宮飛絮慘兮兮的傳音求助下，衆人帶着治理魔蝗的藥物和數十名霜葉山醫師前往南江支援。

一行人都是修為尚可的馭靈師，趕路的速度也十分可觀，再有個一兩天便能到達南江地區。

醫師們尋了其他客棧落腳，響玉閣同窗天團加上清和妹妹七人熱熱鬧鬧地圍坐在圓桌前吃了頓豐盛的大餐。

南方向來富庶，這片地區又沒有魔蝗侵擾，四周都是祥和之景。

待飯局結束，三位女士留在最好的上房，将玄子楓他們丢了出去。

羊翟機靈地挑了個運勢好的房間率先開溜。但穆逸凡一直盯着他的眼動，腳下速度比他更快一步，率先以身擋在門前。

趁着煩羊二人搶房的間隙，玄子楓和橘清平默默地交換了某些東西，心照不宣地笑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玄子楓悄悄掏出懷中的通行文牒，恢複了附靈傀儡的原形。

“師尊，師尊！能聽到我嗎？醒醒……”玄子楓輕輕撫摸着附靈傀儡的臉頰。

不一會兒，坐在圓凳上的傀儡擡起手摸了摸玄子楓的頭。凇雲的聲音傳來，帶着幾分淡淡的倦意，“叫我做甚，不知道為師很累、要養神識麽？”

玄子楓笑得簡直是個人間蠱王，什麽魂兒都能被他勾走，“我就是想師尊了，都好久沒見您了。”

Advertisement

說着，他半跪在地上，捧起傀儡的腳，用化形術捏出了一只玉足。

只聽他低聲笑道：“師尊的樣子，我怕是記得比您更清楚吧。畢竟您看不到、不敢看的地方我也知道是什麽樣。”

這番混賬話惹得剛剛捏出來的玉足輕輕“推”了下他的肩。那力度太柔，實在是稱不上“踹”或者“踢”。

罵了句“小崽子”之後，凇雲輕輕敲在玄子楓頭上，問：“你方才偷偷跟清平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交易？瞧你笑得那小樣兒。”

“知我者莫若師尊。”玄子楓順着玉足向上，細細描繪凇雲肌膚的紋理，“割魂術的後遺症讓橘媽常常偏頭痛。他從我這兒買了杻陽峰珍藏的雙修密法，想養自己的神，養煩煩的身。”

——可謂一舉兩得。

凇雲打趣道：“玄老板，你這已經不是供采人的業務範圍，而是聆風堂的活兒了。說說，你到底用什麽密法訛詐了清平多少金銀？”

“等我回去了，師尊您試試不就知道是什麽密法了？”

修長的手順着木紋而上，粗糙的傀儡在這雙手的撫摸下化作如松如玉如竹的人。

玄子楓将人抱起放在床鋪中央，吻上久違的芳唇，又壞兮兮地笑問：“師尊，您覺得神木材料的彈性怎麽樣？”

“這……我還真不知道。”凇雲哭笑不得，擡手刮了下玄子楓的鼻尖，“看來是真把你給餓着了？算了……你要是好奇也可以試試。”

得了準許，玄子楓的眼睛瞬間亮得跟餓狼似的，幾乎要泛綠光了，“師尊，這可不能怪我恃寵而驕了，都是您慣的。”

“是，是我。誰叫你是我家雉郎，我不疼你疼誰去？”凇雲無奈笑道：“只要別在我真身上課的時候折騰就好。”

不說還好，這麽一說，玄子楓的腦子裏馬上被各種奇怪的小劇場填滿。

什麽講臺上将滿屋學生騙得團團轉的凇雲先生，實際上另一半神識在附靈傀儡中被他這樣那樣雲雲……

——太刺激了！！！

玄子楓興奮地深吸一口氣，“師尊，我還想争取一下，就試試行不？”

然而凇雲十分認真而嚴肅地拒絕了他，“別的都行，但這個真的不可以。”

“嗯，那就算了。”反正也只是一時興起，玄子楓也沒有非要這麽玩不可，“師尊，那我們現在試試神木的彈性如何吧……”

然而，還沒等玄子楓香上一口好師尊，他卻突然停住了。

凇雲用食指敲敲自家雞仔的腦門，問：“怎麽了？”

“我……我突然有種脊背發涼的感覺，好像很遠的地方有很多東西在往這邊來……”玄子楓感到有些頭疼，這種莫名的感受讓他有些不适。

他起身打開窗戶強撸了窗邊的麻雀，指引麻雀飛往自己直覺所向的方向探察。

可是麻雀飛了許久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這讓玄子楓不由得懷疑起自己的神識或者身體是否出了什麽問題。

就在他準備召回雀鳥的前一刻，鳥類視線的盡頭湧上黑霧。

頓時，玄子楓感受到了更為強烈的、被注視的感覺，幾乎是如芒在背。

在凇雲正要以神識和靈力梳理玄子楓身體之時，玄子楓擡手攔下他，“師尊，您那點兒精神力和靈力自己都不夠用，還想着給我？”

被攔住的凇雲不免有些驚訝，他沒想到這小子的感官已經如此敏銳。要知道，以前玄子楓可都是被他輸完了靈力才後知後覺地想要還回來。如今竟然能輕易地察覺到凇雲的動向。

“雉郎，你是不是快要突破六段了？”凇雲站在玄子楓身側，附靈傀儡得微微擡頭才能與對方的眼睛對視，“有沒有可能是靈能先現？”

玄子楓有些驚訝，他很久沒有刻意關注過自己的修為，經此提醒才發現充沛的靈力距離突破只有一線之隔。

“師尊，您有天地智靈是我比不了的，但在您的學生裏我是不是最年輕的六段？”玄子楓得意地去貼自家師尊求表揚，轉而又收斂笑容道：“魔蝗在向這邊遷移，我們得行動起來了。”

他“吧唧”嘬一口附靈傀儡的臉頰，借此将傀儡變為文牒的模樣放回懷中，挨個把舟車勞頓的兄弟姐妹們叫起來幹活。

……

浚州城，城郊。

“五殿下，山林中的毒圈已經布好，毒圈範圍內所有植被已經撒上毒藥，保證魔蝗食用一刻鐘之內喪命。誘殺用的浸毒蜜的稻草也已經分散堆放好了。”

負責禀報的左公公身着铠甲，行的也是武将的禮。

宮飛絮看上去也有幾分憔悴，他點點頭，問：“蔣城主那邊準備得怎麽樣了？”

“回殿下的話，蔣城主雖仍有推诿懈怠，但在屬下的逼迫下還是組織了人手主動撲殺魔蝗。”左公公回道。

這話叫人聽了就覺得腦袋疼。宮飛絮的食指一下下地敲在雁翎刀的刀柄花紋上，“先處理這邊的魔蝗，至于姓蔣的……就等我們回去再收拾他。”

作為皇帝不疼、權臣不愛、被京城丢過來處理麻煩事的弱勢皇子，宮飛絮的治災之行格外的困難重重。他不可避免地在多方勢力的夾縫中行走，各種被坑、被踢皮球、被給臉色……

憋屈程度跟皇城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讓他宮飛絮受氣也就罷了，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能忍則忍。但效率低下、推诿扯皮，讓南江地區蝗災久治不見好轉、無數百姓流離失所……這就不是宮飛絮能忍的了。

“絕不能再讓魔蝗的範圍擴張下去。”宮飛絮面色凝重，“一只都不能落下，全都給我擋在浚州城外。”

“是！”

整齊劃一的應答聲中突然拖出了幾聲不和諧的長音，聽起來還懶洋洋的。

宮飛絮正覺得奇怪，回頭便看到了那張熟悉的仙男臉怼過來，吓了他一跳，“雞仔你哪兒冒出來的！”

不等玄子楓開口跟他插科打诨，又是熟悉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左公公，這次我們與霜葉山更新了靈藥的配方，可以更加高效地殺滅魔蝗以及土壤中的蟲卵，低毒低殘留……”柳枝已經全副武裝，正拉着左公公講解靈藥和防具的使用方法。

面對幾乎是憑空出現的不明人士，訓練有素的侍衛将各種靈術與靈武對準了“入侵者”的方向。

宮飛絮急忙揮揮手，“都放下都放下，哎喲，自家人不要打自家人啊！”

那麽多熟悉的面孔撞入眼簾，宮飛絮頓時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發酸。

金光自舒彩掌中不斷閃爍，自成一套完整的流水線，從原材料到成品一步到位，不斷産出全新的防具與處理好的藥材。

向來都成雙入對的橘清平和穆逸凡從繁忙中勉為其難地向宮飛絮點點頭，權當打過招呼了。

“轉運石！抱玉城特級轉運石！每人限領一塊！”羊翟晃動系着轉運石的彩繩，笑嘻嘻地說，“哎呀，這位小哥儀表風流倜傥，可惜印堂發黑、身有大兇之兆，不如來塊兒試試？”

宮飛絮擡手去扯羊翟的臉皮，笑罵，“去你的印堂發黑，小胖墩裝什麽神棍！”

“你少來，半仙我不做胖子很多年，別老翻舊賬！小心本半仙不給你轉運石！”羊翟閃身躲過宮飛絮的魔爪，躲在玄子楓身後探出個腦袋做鬼臉。

玄子楓把轉運石分給宮飛絮，把話題拉回到正事兒上，“給大家講講吧，你的滅蝗行動是怎麽展開的？看看我們幾個到底能在什麽環節派上用場。”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的宮飛絮抹幹淨并不存在的眼淚，結合響玉閣和霜葉山的最新研究，開始壓榨摯友們的剩餘價值。

野雞、野鴨、飛鳥、青蛙、蜥蜴、蜘蛛……只要是能吃魔蝗的凡獸都得玄子楓過一遍手，組成臨時滅蝗開飯軍團。

聆風堂封印解開後，有靈力的生物也能成為入感的施術對象。得知此事的宮飛絮親自上陣、拎來五只瑟瑟發抖的鳥類靈獸，強迫玄子楓擴大非禮小動物的範圍。

“玄大将軍，咱們來看看沙盤，鴨軍和雞軍要走側翼包抄，萬不能正面攻擊。爬行軍和呱呱軍走游擊和伏擊戰術……”

玄子楓捂着因為控制太多生物而發痛的腦殼，不耐煩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在好兄弟這兒吃了虧，宮飛絮轉頭又去煩別人了。

“蔬菜姐啊，想想你做的防具還能救多少人！北域女戰神怎麽可以說自己不行呢？二話不說就是幹！五皇子看好你哦！”

女戰神累得連翻個白眼的力氣都沒有。

“煩煩啊，你都五段中階了，你可以飛久一些的！來，乘着狂風的翅膀，向苦難的人間灑下殺滅魔蝗的農藥，飛吧！”

穆逸凡自己飛也就能飛出個百米之遙，但宮飛絮硬是要忽悠他背着一人高、二人合抱粗的藥液罐飛個好幾裏地。

“柳兒姐、柳兒姐！你等等再棄醫啊，我們不能沒有柳醫生啊！你行行好，想想痛哭流涕的黎民百姓，想想苦苦堅持的病患。柳兒姐、柳兒姐！！！清和妹妹你也幫忙勸勸啊！”

唯二沒有被騷擾的就是大病初愈橘清平和吉祥廢物羊翟，但他們也沒能閑下來，撿着缺人的活兒查缺補漏。

三個時辰後，試圖擴大範圍的魔蝗被盡數殲滅，未能踏入浚州城半步。

……

夜，南江，五皇子住處。

霜葉山醫師天團在偌大的南江開展義診和巡診，有醫療技能的橘家兄妹和柳枝都忙得不可開交，穆逸凡和羊翟作為助手也在外面奔忙。宅中只剩下舒彩和玄子楓陪着宮飛絮。

“別喝了別喝了，宮宮，不行，再喝你真要醉了。”玄子楓擋下宮飛絮手中的酒杯，勸道，“我知道你難過，知道你委屈，但是借酒澆愁……”

宮飛絮吼道：“一醉解千愁啊！”

被鬧得腦瓜疼的舒彩生無可戀，沖着門外候着的左公公喊道：“左公公，我把他打暈您不會介意吧。”

“等殿下把關鍵的東西叨叨完就可以打了。”左公公絲毫沒有心疼的意思，估計也是被煩得不行了。

“你知道嗎？那小姑娘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就在我面前。我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的屍體被魔蝗啃得只剩骨頭。小姑娘長得特別像咱們畢業前來幼兒部的舟遠。我心裏就……”

宮飛絮靠在玄子楓肩上哭哭啼啼，把那姑娘的事兒念了三遍。

南江十二城之間都通過氣兒。官商勾結大發國難財，侵占國庫赈災的糧食，低買高賣、以次充好，導致無數災民在饑荒中流離失所。

沒辦法，玄子楓只能安慰道：“供聯的業務目前還沒覆蓋到南江，咱們操作起來可能有些困難，但也不是完全不行。”

瞬間，宮飛絮止住了哭泣，迷迷糊糊地問：“咱們南江沒有供聯嗎？”

“沒有啊，南江有發展很好的地方商人組織，供聯的業務想滲透進去有很大的困難。”對此，玄子楓也覺得很是棘手。想不到他在自己的故鄉反而施展不開手腳。

這話瞬間把宮飛絮給吓醒了，他一個激靈坐正了身子，“那我住的地兒是誰的？我來的時候當地官員給我住飛飛蟑螂水簾洞，還是我向供聯的負責人租的這處宅子落腳，你現在跟我說南江沒有供聯？！”

“可是南江真的沒有供聯啊！”玄子楓比宮飛絮還驚訝。

別的不說，哪兒有供聯哪兒沒供聯，他這個老板還不知道嗎？

就在衆人感到細思極恐之時，左公公通報道：“五殿下，這邊供聯的負責人求見。”

衆人面面相觑。

舒彩眼神微動，“既然如此，不如……我們會一會這個‘負責人’，探其虛實？”

“咳咳！”宮飛絮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道，“讓他進來吧。”

大家将桌上的殘羹剩飯收拾得幹淨了些，紛紛擺出些大佬氣氛。

沒多久，一串輕快的腳步聲踏入門內。

“哎喲，玄老板？！”

“悅然？！”

玄子楓想破腦袋也沒想到能在這裏看到悅然。他還以為這個被自己牽連的無辜小學徒還在旭州城分部躲着呢，誰知道人家都大老遠先他一步跑到南江發展業務了。

“喲，您怎麽跑南江這破地方來了？抱團排外也就罷了，東西不如供聯賣得好還玩兒陰的，都不是什麽老實的生意人。”悅然也不跟他們見外，拉來椅子一屁股坐下。

這倒是個意外之喜。玄子楓不由得苦笑道：“行啊你，也真是膽兒大，不怕被人盯上嗎？”

悅然反而不以為意道：“盯上就盯上呗，我又不能一輩子躲在城裏啊！多憋屈。再說，我這不也肩負了為玄老板擴張供聯版圖的工作嘛！老板放心，南江地區咱們供聯說一不二。”

“當真說一不二？”玄子楓明擺着不信 ，“這邊官商勾結的時候怎麽不見你說一不二呢？”

一聽這話，悅然馬上就興奮起來了，“老板，我們要搞他們嗎？供聯這邊最不缺的就是他們的把柄，只要您一聲令下，供聯就能叫他們如喪考妣、當牛做馬！”

“搞，當然要搞啊！”宮飛絮搖着玄子楓的手臂兩眼冒光，“我都在這兒裝了好幾個月的孫子了，供聯在這兒也天天受氣，不搞得他們天翻地覆賠掉褲子，不是打我們兄弟倆的臉嗎？”

玄子楓不禁笑了，點頭道：“行，說搞就搞嘛。既然如此，貪官污吏就交給你們倆解決了，正好我也懶得陪他們玩。”

“夠意思，真兄弟！”宮飛絮“啪啪”拍在玄子楓肩膀上，他可算是能揚眉吐氣、大展身手了，樂得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不為消愁而是為了慶祝。

舒彩将一切看在眼裏，直言道：“德行，不開心要喝、開心更要喝，我看你就是找借口喝酒。”

就在這時，左公公開口通報，“殿下，蔣城主前來拜訪，您要見他嗎？”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倒計時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