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交易
蒙桓喜歡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在他原本不該出現的地方,這一點,顧延卿早已熟知于心。但他不戳穿,朦胧的雙眼宣告着主人這個時候并不打算清醒。
或者說,并不打算讓蒙桓知道他清醒。
“既然來了,就一道喝酒!”顧延卿笑的傻裏傻氣,平日裏萬夫莫開的雄姿早被抛到了九霄雲外,俨然就是一個酒鬼的形象。他一把扯住蒙桓的手臂,用力的把他甩到一邊的座上,自己也跟着一屁股跌坐在另一條長凳上。“上酒!”顧延卿晃了晃幾個早已空蕩蕩的酒壇,不滿的吼道。
小二還在猶豫,只得把求助的眼神放在了蒙桓的身上,按理說這位爺既然認識顧延卿,想必不會容他這般胡鬧下去。
蒙桓卻是拂了小二的意,聲音一沉,“将軍讓你拿酒,沒聽見麽?”
“……是、是。”小二暗中苦了苦臉,想必這一晚他又得睡不了覺了。也不知是什麽人得罪了顧延卿,連帶着他也不得安生。
“将軍近日來可是在煩心軍中之事?”蒙桓為兩人添了酒,旁敲側擊的問道。
顧延卿心中一頓,表面卻是不動聲色。兩手扶着面前的大酒壇,腦袋磕在壇沿上,胡亂的搖晃着腦袋,時不時還蹦出一兩句別人聽不懂的呓語,只當沒聽見蒙桓的話。
蒙桓不甚在意的輕笑一聲,自顧自的碰了碰顧延卿的酒碗,仰頭一飲而盡。
顧延卿隐約看到蒙桓似乎喝了酒,突然又來了勁,挪了挪屁股,硬是沒能坐直身來。于是他也不勉強自己,直接将嘴湊上那碗邊,下巴抵在桌案上,上下牙關一咬,将碗叼了起來,有一口沒一口的喝着。
蒙桓也不管他,又給自己倒了一碗,“若我是将軍,怕也該煩心的,畢竟,上百條性命……”蒙桓微搖搖頭,沉重的表情似乎在表達他心中的悼念,以及種種的不值和惋惜。“也不知是什麽人下的手。”
顧延卿呵呵的傻笑,和碗底喝不到的酒水做着對抗,腦中卻逐漸明朗。蒙桓也知道這件事是有人故意為之?他的語氣不像猜測,而是肯定的陳述。
那他現在來這裏的目的是想套他的話?他也懷疑黎文羽?
蒙桓憑什麽懷疑黎文羽,他很了解她麽?!
顧延卿莫名的忿忿不平。半醒半夢中,他認為黎文羽那個惡毒的女人只有他才可以懷疑!因為只有他将她的貫徹實施的惡劣摸得一清二楚。
蒙桓與顧延卿之間難得的座談,顯得有些冷清。後來顧延卿幹脆睡得死死地,蒙桓自言自語的說了半天的話,得不到他的半點回應。顧延卿喝醉了,何其無辜,蒙桓能怪他麽?
但蒙桓自有法子整他。
公主府防衛的滴水不漏,只因為裏面住了一位萬分嬌貴的有孕公主。
蒙桓的馬車就停在了公主府外,守夜的侍衛立刻頗有防範的走過來,“何人?”看樣子是個侍衛長。
車馬的簾子被掀開,蒙桓從車上躍下。那侍衛長認得蒙桓,不禁恭敬了幾分。但蒙桓半夜來此還是多有不和,侍衛的警惕并未放松。
蒙桓一如既往的微笑着,那張溫雅的臉借着夜色顯得十分柔和。擡手指了指車內,“驸馬喝醉了,本座只是順道行個方便。”
車夫掀起簾子,那侍衛長往車內看了看,的确是顧延卿沒錯。接着便有人将顧延卿扶下車。這個時候他是真的睡着了,又醉又困,還要聽蒙桓唠叨,他還不如直接睡死過去的方便。
“國師還有事?”見顧延卿已經被人架進了府裏,蒙桓卻還沒有要走的打算,侍衛長又試探着問了聲。
“公主可睡了?”蒙桓的眼睛看着府門,嘴角輕挑。他自然知道黎文羽這個時候肯定已經就寝了。但是顧延卿回來了,他不信黎文羽還能睡得着。
侍衛長遲疑了一會,可能是與蒙桓想到了一起,“容卑職進去通報一聲。”
“好。”優雅磁性的聲音一如他優雅随和的面相。
黎文羽是從睡夢中被喚醒了,足以看出顧延卿在公主的是多麽珍貴的存在。一朝長公主随時待候他的出現。
元春還沒趕來,是守夜的丫頭給她披上的厚厚狐裘。雖然這時還未到寒冬,但更深露重,黎文羽的身子受不起。
顧延卿被臨時安排在臨近的客房,黎文羽看到他毫無意識的任由人攙扶着放到床上,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鼻頭一陣酸澀,盈眶的淚呼之欲出。
“他……他怎麽了?啊?他怎麽了?!”最近黎文羽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相思成疾,偏偏被相思的人還恨她入骨。
“回公主,驸馬只是醉了。”扶他進來的侍衛答道。
“醉了……?”黎文羽懸着的心一沉,緊繃的神經也松弛了下來。還好,只是醉了。
他每次回來總要吓她。他難得不知道,她經不起麽?
“公主,國師求見。”侍衛長通傳道。
“蒙桓?”一如顧延卿見到蒙桓時一樣的驚訝,黎文羽心道:這人逛膩了後宮,又來閑逛她的公主府了?
侍衛長見她不解,又說明道:“是國師送驸馬回來的。”
黎文羽當下了然,只怕是蒙桓無事不會這麽好心。“讓他去前廳等着吧。”回頭又看了一眼睡得天雷滾滾而不知的顧延卿,真不知若是他知道身下睡着的床是她公主府的,會不會立馬起身而去。
肯定會。她了解他。
“照顧好驸馬。”黎文羽吩咐道,轉身去了前廳。這蒙桓,可是個大麻煩。
跨進前廳時,蒙桓已是一身素衣翩翩的等在那裏。他看着緩步走進的黎文羽,眼波微轉,在她隆起的腹部掃了一圈,神色有些虛浮,喃喃道:“沒想到,你真的有了他的孩子。”
黎文羽不禁奇怪,蒙桓知道她有身孕的事并不是一日兩日,那日在大殿上更是眼見為實。這個時候又發這感慨,是什麽意思?
黎文羽沒有接下他的話題,言語雖然帶些敬意,但深沉的語調卻絲毫聽不出誠意,“多謝國師送驸馬回來,不知國師要見本宮,還有何事?”
蒙桓輕笑,知道剛才自己無意識的走了神,這時倒有些無奈的掩飾尴尬。轉而卻又大方的承認,“公主果真聰明人,臣深夜至此,确實有事。”
黎文羽對這一系列的客套話,耳朵早已聽出了老繭,她不喜歡拐彎抹角,于是開門見山,“說吧。”
“臣是為……”蒙桓故意頓了頓,壓低了聲音別有深意的接着道:“将士中毒一事。”他的眼睛直直的看向黎文羽,仔細的打量她每一絲細微的表情動作,想要找出一點不同尋常之處。
但是他什麽也沒能看到,黎文羽冷靜的出奇。甚至反舌問他:“國師要查這事,為何要來本宮的公主府?”
靜峙不語。蒙桓沒看到,卻不代表他沒看出來。黎文羽欲蓋彌彰的本領确實讓人如臨鬼斧,他倒是忍不住要深深折服了。
“若是無他事,國師……”黎文羽再次開口卻是被打斷了要說的逐客令。
“那日殿上的屍體,臣認識。”
“……!”黎文羽目色一凜,半眯的眼帶着危險,但稍縱即逝,“國師去過軍營,認識也在常理。”
蒙桓搖頭,連道了三個‘不’字,“這人姓李,名吉,并不在出征的行列裏。只是不久前患了寒疾,不幸死了。”蒙桓有條不紊的敘述着,故意忽視黎文羽越顯越黑的臉,他眉毛輕佻,風輕雲淡的笑道:“看身材體格,确實是冒充左将軍的優質人選。哦,不是,是屍選。”
蒙桓究竟有什麽本事,可以讓他把一切事物了解到如此透徹的地步。以至于其他人的小動作,在他眼中看來不過是跳梁小醜,演着的只是自以為是的戲碼。
“呵,”黎文羽一聲抑制不住的冷笑,既然藏不住她就要先下手,“國師還知道什麽?”如若必要,她不會介意再多沾一人的鮮血。
“我知道的,都是公主所知道的。”不知為何,說到這裏蒙桓竟微微一嘆,“驸馬喝多了,神智受不得自己控制,公主可別苛責于他才好。”
顧延卿?黎文羽的胸口驀然一窒。
蒙桓這話說的太有人情味,但言下卻是瞬時将一切消息的來源指向了顧延卿。
“哈哈哈哈……”黎文羽不怒反笑,那朗朗之音盡顯張狂,多月懷胎的沉重身軀絲毫不減銳氣,“國師要拿這事威脅我?”
“臣只是想幫公主,解決燃眉之急。”
半敞的窗吹入陣陣涼風,黎文羽一身緊致的狐裘也難抵霜寒。她英眉緊鎖,寫着看不透的眸子考量着蒙桓的目的,“我可否問你一事?”
“關于婉貴人?”蒙桓反問,仿若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你知道?”這種感覺讓黎文羽一陣心顫,“所以說,真的是你做的?”
“自然不是。”蒙桓一口否決,不是他做的事,他不需要承認。而且他也并不想與黎文羽繼續讨論下去。“關于我剛才的提議,不知公主有何看法?”
黎文羽知道他說的是要幫自己的事,卻又不知他逃避陸曉婉的話題事因為何。
“你有什麽條件?”黎文羽直言問道,她不信蒙桓深夜至此避開他人,只是為了日行一善。
“公主果然爽快!”蒙桓當即拍手稱贊,黎文羽冷眼看着他,臉上看不出多餘的表情。蒙桓想了想,“這條件,可否先記下,半年之內,臣必當給公主一個說法,如何?”
先記下?他現在不說,等到日後她難免不會答應。更何況她也不是什麽條件都能答應。
“公主放心,臣所求之事十分簡單。不但不會影響公主的半點益處,說不準,還會助公主一臂之力。”像是看出了她的顧慮,蒙桓忙道。
“那為何現在不說?”黎文羽還是不能盡信。
“現在,時機還未到。”
近處的眸描摹着遠處的山巘,天地相連,同是灰蒙蒙的一片。蒙桓離開時,黎文羽看着他在風中連帶擺動衣袖的背影。那樣的單薄的一個身體,她不相信,就能洞察一切秋毫,望穿今事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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