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鬼伶果?

林栖從未聽過這玩意。但反正是個壞東西就是了,居然一直在愚弄他。他露出一點微笑,想要對那個救下他的人道聲謝。

然而毫無預兆地,一陣迅疾的風掀起一點他的頭發,他陡地睜大眼睛。

“小——”,提醒的話還沒說出口,一只紅豔可愛的鬼伶果就趾高氣揚地砸上了他眼前那個少年的頭,然後徑直回旋,又高傲地回到枝頭。

林栖懵逼地看着眼前一個人影直愣愣倒了下去。

什……什麽情況?

好不容易反應過來了,他趕緊去拉那孩子,對方卻揉着頭,一臉似有所感地從地上慢慢自己爬起來了,還十分确信地說:“你看,它就是很記仇。”

林栖有點哭笑不得了。他問:“砸疼了嗎?”

對方搖了搖頭,又道:“這下可以放心了。它覺得自己贏了,就不會再攻擊我們了。”

這小心眼的果子讓林栖聞所未聞,一連串操作看得他現在都有點恍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又餓又渴的局面還未得到解決。

他看着對面純真無害的少年,眨了眨眼睛:“有吃的嗎?”

不料對方既是遺憾又是興奮地說:“抱歉,我已經辟谷了!”

林栖現在恨不得方才被鬼伶果砸到的是自己了,最好把他砸暈,不要再受這種口腹之欲的折磨。

也過去好一會兒了,蔣修思居然還沒找來。他只得悶聲問:“你會禦劍嗎?我與師尊走丢了,可否麻煩你送我上去找他?”

少年赧然道:“我不會。”

林栖思索了一番。這地方怪得很,而眼前的少年雖然面相良善,但畢竟只是萍水相逢,不知底細。眼下之計,還是找個安全點的地方等着蔣修思來找比較好。

他憂心忡忡地舉目四望,而此處盡是鬼伶果,林子大得無邊無際。

幹脆躲進小海螺裏等?可是眼前的少年似乎不打算走開,還用單純的神情看着他,他一拿出小海螺就暴露自己的法器了。

正猶豫着,那少年卻小心翼翼地開了口:“你是什麽人啊?我在這裏待了許久了,第一次見到外人。”

“你是說,這裏除了你就沒有別的人了?”林栖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克制着不流露出過分緊張的神色。

“嗯。”這人答得卻是乖巧天真,“我都快忘了我什麽時候來的這地方了。”

他也是不小心來到這裏?

林栖額上不禁生了點細汗:“你來了這裏,一直沒想過出去?”

他還存着一點希望,可那少年的聲音也變得沮喪:“我不知道要怎麽出去。”

艹。

林栖的心陣陣發涼,他徹底慌了。這人說自己已然辟谷,但連他都出不去,那他怎麽離開這古怪的地方?

不對不對,他又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蔣修思那麽厲害,蔣修思一定能找到他的。

否則,他要怎麽辦?他來到這個世界,難道就是為了像塵埃一般靜默無聲地悄然死去嗎?

“你沒事吧?”那孩子擔憂地看着他,“你臉色好蒼白。”

“我沒事。”林栖艱難地使自己的脊梁挺直。他不想莫名其妙地被困在這裏,他一定要找到出路。

“啊!”正在他腦子裏盤桓着悲傷又堅定的意念之時,一個硬邦邦的東西砸上了他的腦袋,他疼得差點流淚。

又是鬼伶果!

林栖氣急了,簡直顧不得它要不要報複回來,只想一腳踹過去。可惡,不是已經休戰了嗎!

“等等!”少年忙攔住他,蹲下去捧起落到地面的鬼伶果,說,“這只已經老去了,它不是故意要砸你的,它只是沒力氣待在枝頭了。”

果子,不說成熟,而說老去。林栖深吸了口氣,也蹲下去,問:“那要怎麽辦?”

少年的語氣變得有些傷感:“它沒能修煉成功,不能與樹身化為一體,只有掉在地上,等待腐爛。”

他似乎是見過很多次這樣的事情了。而林栖也從他的反應裏明白:這是殘酷的修真界,一草一木,凡是踏上修煉之途的都只有兩種結果。一種少有而喜悅,另一種卻平常而殘酷。

果子腐爛之後,會失去美麗的色澤,散發難聞的氣味。修士,一副肉身失去靈魂之際,恐怕也好看不到哪裏去。

林栖難以忍受地咬了咬牙。

他驀地開口:“埋了吧。”

那少年沒聽明白,而林栖動起手,在地面上挖出一個小小的坑。坑成了,那少年便懂了,将果子放了進去。

或許将屍體埋在黑暗的地底,在不見天日的地界,死亡能顯得體面一些。

林栖把土再蓋了上去。

最後一點土覆上去之後,一股極清冽、甘甜的氣味卻從那土壤裏袅袅升起。

兩人驚異地看到幾點閃光出現在視野裏。

那隐隐約約的亮光往上升起,漸漸再消失,拖着一道似有似無的白色軌跡。

直到亮光徹底消隐,林栖才發現自己手心裏多了一滴水,凝聚不散,猶如荷葉上的露珠。

這是什麽意思?鬼伶果雖然記仇,但也知恩圖報。小小的果子,也像人一樣,渴望在死後被珍重地送出一程嗎。

林栖渴極,試探着嗅了下那滴水。剛挨近鼻尖,那水珠卻碎開了,一層細細的水霧湧向他。

一呼一吸之間,他的嗓子又變得潤澤起來,饑餓感也蕩然無存了。

太詭異了。這裏跟人間如此不同,卻又有着相似之處。

“要不,我們一起找看看怎麽出去?”林栖看向那少年。

有了力氣,他的狀态好了不少,但這片林子仿佛永遠也走不盡似的,他的精力又快要耗盡了,眼前景色仍與之前無異。樹都長得別無二致,天上連浮動的雲也沒有。

他又絲毫不敢懈怠。因為身旁這少年也實在是奇怪,他連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似乎喪失了記憶,也不知道自己為何來到了這裏。

終于,他看見一條水澗!

再也不是紅彤彤的鬼伶果了!

那條水澗出現得毫無預兆,遠處根本望不見,走進了卻憑空出現,簡直讓人懷疑那是幻覺。

可林栖受不了了,他簡直是跑着奔了過去。那水流過青草,看着極為清澈,不知道源頭是哪裏。

可那玩意兒竟像冰一般極滑,他踩上水,卻一下子滑倒了。不及他肩寬的小小溪流,居然有着浪潮的沖擊力,直直将他沖向遠處。

到底是為什麽這麽倒黴啊!

少年始終跟着他,見狀急急忙忙地伸手去拉他,反而也被這要命的小水流拽入其中。

天空靜默了許久。這時,黑乎乎的龐然大物卻陡地現身了,它那可怕的大嘴,倏地将晴朗澄澈的藍天吞沒。

視線裏一切事物極速地變得模糊,林栖無助地伸出手,什麽卻也抓不住。那水流以絕對的強者姿态,宛如某種命運的啓示,要将他們送往一個陰寒、任何人都不願去到的地方。

咚!咚!咚!

強勁的水流驀地撞上什麽東西,可怕的、震耳欲聾的撞擊聲一下又一下地在耳畔炸開,林栖的心直哆嗦,他所有的勇氣都被吓跑了,完全不知道要怎麽辦。

有什麽攔住了水流,或者說,那水流在敲着某個門。

他感到臉頰濕了。

很快地,痛感又在皮膚上延展開來。

這裏下起了一場傾盆大雨,劈頭蓋臉地砸向他,他的骨骼都開始作痛!

嘈雜的雨聲中,後面那少年的聲音顯得有些虛無缥缈:“快……快跑!”

還能跑到哪裏去?林栖只能想到躲進小海螺裏,但他又感到一種強烈的、宿命式的預感,他絕對不信他的一生會如此平庸、莫名其妙。他害怕到極點,但又忍不住想要看某個一直以來困擾着他的東西揭開面紗。

“咿呀……”

“咿呀……”

“咿呀……”

令人毛骨悚然的哭聲響起來了,伴随着雨滴聲、嗚嗚的風聲,仿佛萬鬼啼哭。

那水流還在前方拼命地撞擊着那門,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可怕。

林栖覺得自己的耳膜都被破壞了。但他費力地睜大眼睛,霎時間欣喜若狂,真叫他捕捉到一點亮光了!

熒熒的綠光,閃動在前方,像流動的河流,攫取了他的呼吸。

只要到了那裏,有一個、他說不清但在意到快要死掉的問題,就可以被解答了吧。

水流仍在飛快地向前。

少年聲嘶力竭地在後面喊着什麽快跑,可明顯無論是他還是林栖都跑不掉。在這無路可走的驚險之境,林栖卻在扭曲的懼意中察覺到一點點快感。

他為什麽來到這個世界?難道不是為了得到某種啓示嗎?

“咚!”

他離那“門”已經非常近了,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水流與那門相碰的震顫感。

與此同時,他更靠近那“綠光”。

層層疊疊的黑色帷幔在眼前蕩漾,如同飲下了致幻劑一般,他的腦子裏吵吵鬧鬧,無數個光點在眼前跳躍。

他的喉嚨裏,一種痛苦的吼叫聲呼之欲出,潛伏着、等待着在狂喜的瞬間作為死亡和永生的序曲。

綠光近在眼前了。

林栖的心髒差點停止了跳動。黑暗如大海的天地裏,他的臉頰上猝然湧出血一般的潮紅,簡直要放出不詳至極的光。

他那澎湃不已的腦海終于又靜了一瞬,也就真真切切地聽到那少年一直以來的呼號聲:“是蛇!”

他所有的預感,全都錯得離譜。

沒有意義,沒有啓示,只是無盡的問題和近在咫尺的死局。

不同于拍攝那天的小蛇,這是一條龐大到足以遮天蔽日的巨蟒,粗壯的身軀直扭着,是它阻擋着這水流。那兩只碧綠的眼睛,正傲慢地俯視着他。

這一次,他的眼淚完全沒能夠忍住,掉下來,在臉頰上就被風吹冷掉。他仰望着這森然可怖的龐然大物,聲嘶力竭地叫出一個名字:

“蔣修思!”

有人竟應聲而來!一道劍光破開混沌,猛地照亮他的視野。

林栖所有的目力和心力通通落到那劍光現身的地方。

蔣修思手持長劍,凜然無懼地擋在了那巨蟒身前。依稀是那日光景,依舊是眉眼無雙。

作者有話要說:  林栖:顏狗之魂熊熊燃燒!

(才寫完,沒時間改了,明天有空的話再看看有沒有需要修改的哈~ 太忙了qaq 我盡量每天都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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