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在醫院折騰許久,做了好幾項檢查,但醫生看着屏幕裏的報告單也是一籌莫展。各項指标都正常,醫生也只能給出跟之前一樣的結論:暫時先觀察,戒掉熬夜,避免過度勞累,等其他檢查的結果出了再綜合分析。
蔣修思臉色仍是憔悴,但看着林栖疲倦的雙眼心裏又十分歉疚。這時候已經很晚了,林栖下午又拍了好幾場戲,陪蔣修思到現在也該累了。
同行的幾人走出醫院,等着司機把車子開過來。時值深秋,又快要入冬了,夜裏涼氣逼人。
林栖腦子裏想着事,身上冷也沒知覺,只無意識地縮了縮肩膀。沒隔幾秒,肩上又增了幾分重量,溫暖的感覺頓時将他包圍。
“蔣……”他側頭去看蔣修思,心裏有些異樣,“不需要的,車子馬上開過來了。”
“沒事,車還沒來。”
林栖不喜歡做那種推辭來推辭去的舉動。他們做藝人的,平常也習慣了身邊助理這般照顧。可這畢竟是蔣修思,他怎麽也無法理所應當地承情。
攥住身上這件外套空蕩蕩的袖子,林栖認真地問:“你冷嗎,被風吹會不會頭疼?”
蔣修思微笑着說:“現在沒有任何感覺。”
他其實不常笑,在劇組裏笑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林栖也從未看過他開懷大笑的樣子,這個人的神情總是淡淡的。
在書裏的時候,跟他有着同樣相貌的師尊卻經常笑。不過,也是這樣的笑容,微小得像個符號,一個和顏悅色的證明。
看着他這樣笑,林栖就有種給他講個笑話的沖動。看他是不是永遠要維持這樣冷淡俊美的形象,一點不暴露更多的自我情緒。
“上車吧。”蔣修思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才發現車子已經停在面前了,坐在副駕的揚慶正疑惑地看着他。
“哦!”林栖趕緊鑽了進去。
他隐隐有點不高興。因為這種關于蔣修思的深思,想要更多地了解這個人的心願,代表了一種危險的好奇心。他對蔣修思的外表的迷戀,已經夠讓他煩惱了,他并不喜歡以貌取人的自己,并且對自己最近的隐約反彈的顏控屬性感到十分郁悶。
車裏開了空調,溫度不低,蔣修思餘光裏卻瞥見林栖又攥緊了披着的外套,輕聲問道:“你還冷嗎,要不要把空調調高一點?”
“一點兒都不冷啊。”林栖茫然地回答,他只是在煩惱中不自覺揪緊了衣服而已。
不對。他警覺的神經終于繃緊了。這外套還沒還給蔣修思呢,揪什麽揪。
“今天真的很抱歉,還有就是,謝謝你。”蔣修思突然看着他說了這句話。
林栖和他對視着,心裏忽然像是蕩起了小舟。蒼穹漆黑,只餘幾點河星疏朗。蔣修思那雙眼睛,比什麽都要更漂亮。
來了。
像是壓抑太久,有些本該出現的病症到現在才湧現出來。像他這樣一個喜歡了蔣修思那張臉好幾年的人,初次見面,四目相對的時候就該反應激烈,心髒跳個沒完了。可他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蔣修思卻那麽鎮定,根本像是無動于衷。
惡果到今天終于兇狠地展現。林栖明顯地聽到了自己心底放煙花的聲音,一簇又一簇,砰地炸開。
他無奈至極,又抵不過這一陣心髒狂跳,在對自己的極度失望之中問出一個問題:“你覺得以貌取人的人怎麽樣?”
快說!說我簡直是庸俗乏味、俗不可耐、品味低下、可笑至極!
只要蔣修思那張完美的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再用他那張形狀優美的薄唇吐露出這些譏諷的詞語,那林栖肯定能徹底戒掉這種病。
還沒如何,他陡然意識到自己心裏在構想這樣一件事的時候還在給蔣修思加“完美”、“優美”這樣的形容詞,頓時懊惱到極點。這病再不治就完了!
“我不太相信有完全以貌取人的人。”蔣修思動人的聲音響起。
他好像一點都沒有輕視這個随口問出的問題,神情專注地回答着:“絕大多數的人,都是綜合評估旁人的,臉蛋只是一部分。更何況外表又不僅僅是一張臉,聲音、動作、談吐、氣質,都是非常重要的因素。有的人可能自以為以貌取人,但也許早就在無意中被其他方面的東西打動。只不過那一剎那的心動,他并不知道而已。”
可是林栖不需要這樣的回答!
他後背都發燙,還故作輕松地嘲諷道:“很多人對着視頻裏的人都能一見鐘情,甚至沒見過,有什麽好心動的。”
“你說的是一見鐘情,”蔣修思看向他,抓住他話裏的字眼,“既然鐘情,就不叫以貌取人。”
林栖懵了:“可是都沒見過,那種心動不是很虛僞、很沒有道理嗎?”
蔣修思突然笑了起來。
這回他笑得很輕快,不是那種林栖所熟悉的程式化的、表演式的微笑。
“你……”這笑容看得林栖情不自禁地有點着迷,幹巴巴地問,“你笑什麽?”
蔣修思漸漸止了笑,把頭靠在靠背上,姿态比之前放松了許多。他說:“我只是覺得,你的想法或許也沒錯。不過那些在詩裏、歌裏寫‘愛上一雙眼睛的人’的創作者恐怕就不會那麽樂意了。”
車裏光線昏暗,只有前面用以導航的電子屏幕上泛着幽幽的光線,林栖出神般地看着蔣修思的側臉。
他發現自己無法否認,就是有這樣的人,雙眼之中仿佛藏着許多神秘的東西,引人探索,樂此不疲。
“好吧。”林栖撤回視線,悶聲說,“你把我說服了。”
但知道自己也許沒那麽膚淺這件事,并不讓他多麽高興。娛樂圈最不缺美人,偏偏是蔣修思這張臉,讓他這麽魂牽夢萦。
他甚至懷疑那個所謂的穿書是他臆想出來的,因為積年累月的對那個人的迷戀,讓他臆想了這麽一出荒謬的夢境——為了靠近蔣修思一些。
好一會兒過去,兩個人都沒再講話。林栖自己悶着頭想了半天,煩得不行。他有些困,但又不想睡覺,害怕一睡着又墜入那個讓他搞不懂的夢裏。
他拿出手機,準備再看看能不能找到那本小說。手機屏幕的光亮起,映亮了一小片區域。他突然發現,蔣修思的手不知什麽時候摸了過來,将他的衣角捏得極緊,像在忍耐着什麽。
心裏一驚,林栖趕緊順着那只手看向蔣修思。對方側着頭,看向了窗戶那邊,身體卻有些古怪地收緊了。
“你又頭疼了嗎?”林栖忙問。
蔣修思額上全是冷汗,但他艱難地說:“沒關系,能忍住。”
他好像明白了,只要他開始回憶夢裏的細節,想要為某些東西找到答案,他的頭痛就會不可遏制地發作。
但就這樣了嗎?之前的他過于莽撞,以為自己對什麽都無所謂,只要有個機會可以體悟更多的人生,提高自己的表演,他就一定要抓住。
然而麻木地扮演一個角色根本不是他想要的。蔣修思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發現自己沒辦法在記憶全無的情況下若無其事地變作另一個人。他有自己的思考,有自己的想法,在夢中不知道角色的行事動機,也不知道他有什麽非完成不可的使命,渾渾噩噩地走着劇情,這讓蔣修思感到焦躁。
女神當時那句“你可以經歷許多有趣的事情”如今看來只是一句假話。在一個名為“蔣修思”的軀殼裏經歷的事情,難道就成了真實在蔣修思這個人身上發生的了嗎?
他曾經徹夜不休地揣摩角色,他用最真誠的目光觀察人性,但正是在此刻生不如死的痛苦之中,蔣修思才明白過來:要創造出一個令人滿意的角色,他必須得付出百倍之于從前的努力。藝術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染指的東西,它凝結在藝術家每一滴痛苦的淚水之中。
他曾以為在所謂的“夢中世界”裏活過一場,他就能夠獲得感悟,他大錯特錯。那只是一個虛假的借口,只能在他心底掀過微不足道的波瀾,以此自我滿足。
要創造電影角色,要創造出一個讓所有人為之感動的角色,才不是輕描淡寫地說什麽“有了經歷”就能夠做到的!
世界上沒有捷徑可走。
人只能靠自己活着,以自我意志活着,才能有所謂的經歷,才能夠所謂的痛悟。
蔣修思痛得險近抽搐,但頭腦卻又清醒無比。他知道的,靠近林栖才能止痛這一設定,必定是那位女神的惡作劇。
夢裏有林栖,現實裏也有林栖,她不過蓄意要讓蔣修思混淆兩者,要把蔣修思的生活弄得糟糕透頂。
他不會讓她如願。
林栖是蔣修思所欣賞、敬佩的演員,蔣修思喜愛他認真的态度和深刻準确的表演。
現實的林栖應該繼續在影壇大放光彩,他不想把這麽好的人也卷進這樣難纏的事情中來。
所以即便他痛到快要失去意識,也只是悄悄地、動作很輕地抓住他的衣角,不肯再進一步,不肯厚顏無恥地利用他來撫慰自己的傷痛。
可是林栖為什麽那麽善良呢?
明明他都說了沒關系,這個人還把自己溫暖的身軀靠了過來。他不是都覺得羞恥了嗎?蔣修思在這種情形下依舊看到了他通紅的耳朵。
但他還是靠了過來,別扭又天真無邪地說着:“你抱我吧。”
可能又意識到這樣的四個字稍嫌暧昧,于是他又刻意裝作平常的樣子補了句:“我真的不介意,你疼就摟住我。”
蔣修思恍惚聽到惡魔在耳旁放聲大笑。
“我真的還好。”用盡全力地從牙關擠出這五個字,蔣修思煎熬地在心底乞求:離我遠一點。
但是他還是發現疼痛感在減弱,他的身體內部為了林栖的靠近而歡天喜地。
林栖發現這人太不好搞了。
沒必要這樣正經。雖然兩個男人摟摟抱抱挺奇怪,但總比非情侶的男女抱在一起好得多吧。難不成他想找個大美女抱在懷裏緩解疼痛?
一般來說,思緒發散到這裏,林栖就會扭頭就走了。可蔣修思那樣的神情,他實在是忽視不了。
輕輕地嘆了口氣,林栖分開他兩只合在一起的胳膊,自己鑽進了他懷裏。
蔣修思的心劇烈地一顫。他慌張,又茫然,下意識要推開林栖,又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做到。
擁抱的感覺,跟什麽都不一樣。充實、柔軟,鼻尖還萦繞着懷裏人好聞的洗發水氣味。
之前的擁抱不算,他那時根本沒有神智可言。現在才是他和林栖的第一個擁抱。
不,在夢裏,他跟林栖有過很多次擁抱。
蔣修思感到喉口生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也無法将手覆上林栖的脊背。但他無法否認,擁抱的滋味如此美妙。
随即,他又驚駭地想到:如果不是在夢裏,林栖怎麽會對他投懷送抱?又怎麽會有人相信,擁抱特定的人就能止痛這種詭異的事情?
而正當他産生這樣的想法時,一個聲音幽幽地在耳旁響起:夢裏的林栖,你難道不喜歡嗎?
作者有話要說: 蔣修思:我當然喜歡,但你別搞我老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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