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哥,”揚慶發愁地看着癱在沙發上看視頻的林栖,苦口婆心地說,“你站起來運動一下吧,從片場回來就躺這裏了,你的脊椎受不了的。”

林栖頭也沒擡,目光還在平板上,無所謂地說:“有什麽關系啊?又沒有在這兒躺一整天,我在片場的運動量夠用了。”

可是,揚慶都不忍心說,你那副樣子看着好喪啊。

他向來舍不得林栖受委屈或是不開心,更害怕他看那麽久電子産品對眼睛不好,只得想些辦法了。“哥,吃薯片嗎?”

本來在拍戲期間揚慶是幫他控制糖分的,水果都吃的少,更別說膨化食品了。沒想到林栖一口回絕往常對他來說極具誘惑力的食物:“不吃。”

揚慶立馬垮起了臉,又問:“那喝果汁嗎?你好半天沒喝水了。”

“不喝。”

他終于舍得從屏幕上分一點眼神給揚慶了,看他一張苦瓜臉皺在一起,良心發現地說:“你去吃瓜吧,找點新鮮的,不用管我。”

揚慶現在哪兒有心思吃瓜啊!誰都沒他哥重要。

他嘆口氣,去端了兩杯果汁過來,死皮賴臉地擠到沙發上去,硬把橙汁遞給林栖,悲痛地說:“哥,我陪你看吧!看恐怖片!”

“為什麽看恐怖片?”林栖興致缺缺。

揚慶搬出一套理論:“因為恐懼感是一種渲染性很強的感情!看得害怕了,其他的情緒就飛飛了!以毒攻毒啊。”

林栖瞟他一眼,幽幽地說:“你倒是說說,我有什麽毒?”

“唉,”揚慶感慨地說,“哥,你只是現在沒心情照鏡子,不然你馬上就可以發現自己中了多深的毒了,簡直面無人色。”

“少在那兒瞎掰了,”林栖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明明我還是平常那般的俊美無雙。”

“你那是美顏!”

林栖給他頭上一敲:“你才需要美顏。我手機都關了美顏的。”

“可是你就是看上去不思茶飯啊,果汁也不喝,我估計你都要嘗不出來食物的味道了!”揚慶把眼睛瞪得圓圓,跟林栖嗆聲。

“亂說。”林栖低聲嘀咕了一句,“我馬上就喝。”

一口下去,他的雙眉立刻鎖上了:“好酸。”

揚慶一臉的“我就說”,懷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同情開口道:“一點也不酸。我榨完果汁,看到蔣哥的助理,順便給他也分了一杯,他也說超級甜,甜得都不像橙子了。”

也不知道這句話裏哪些字眼惹惱了林栖,他眸光一閃,又挂上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

“行了,”林栖捂住他的嘴,“別廢話了,不是想看恐怖片嗎,給你找個最恐怖的。”

“唔唔唔唔唔。”揚慶頑強地發出聲音。

林栖松開他,果汁也往旁邊一放,頭往後一靠:“幹嘛啊?”

揚慶也不想拐彎抹角了,唠半天嗑也沒把林栖給唠開心了,索性直接問:“哥你為什麽不開心啊?今天上午不都好好的嗎?還跟蔣哥玩兒裝不熟的游戲。”

這回林栖徹底冷下臉了,心頭那股無名火越燒越旺:“別提他。好煩。”

“?”揚慶傻眼了。

為什麽啊?哥是因為蔣哥才生氣的?

他不怕死,小聲地問:“蔣哥今天招惹你了?”

林栖自己也不知道,他就覺得很煩躁,腦子裏吵嚷得厲害,心裏也說不出的不痛快。

揚慶非要問,他也就直說了:“我不喜歡他今天的表演,空洞無物,演得一塌糊塗。”

“啊!”

揚慶恍然大悟:“哥你本來就對表演這方面的事情非常嚴謹啊!怪不得生半天悶氣了,原來是這方面。我還以為你情感上有什麽問題呢。還好還好,工作上的事情就無所謂。”

他言語之中不知不覺在林栖的雷點上狂踩,居然起到了反向效果。林栖聽完他的話,心弦一顫,竟感到羞愧起來。

他沒底氣了。真的是工作上的事情嗎?

盡管說不出那種煩躁從何而來,可林栖并不認為那是屬于工作上的正常情緒。他不喜歡這樣,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他不該假借工作之名宣洩怒火。

羞恥心使得林栖口幹舌燥起來,他只好再喝一口橙汁。為什麽,他嘗出來的味道就是這麽酸呢?

“我沒有在生氣了。”他放下玻璃杯,“也不看視頻了。我現在站起來背背臺詞。”

揚慶的心思還沒細膩到能夠感知到他的每一點細微變化,聽到他這話只覺得開心:“好。你坐太久了,起來動動就很好。”

站起來的時候,手機震動了一下。

林栖打開一看,蔣修思給他發了條消息:回酒店了嗎?

他下意識在心裏回了一句:關你什麽事。不過想了想,只把手機扔一邊了,懶得回。

林栖被稱作天才演員絕不是浪得虛名。除了表演上靈氣四溢,擅長在輕描淡寫間勾勒角色性格,他還有一項格外令人稱道的技能:在極短的時間裏精确地背住大段臺詞。

只是這晚,明明沒有任何東西幹擾他,他卻怎麽也無法把那些臺詞印入心底。

甚至一不留神,片場時那一幕場景又邪惡地溜進他的腦海,一遍又一遍地重演。

等林栖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把那個情景回憶了無數遍,他立刻惱怒地把它們拍飛。滾啊,我才不要看蔣修思生硬可笑的表演!

蔣修思給他發的那條微信這時候又趁虛而入了,像顆看不懂眼色的燈,在腦海裏晃啊晃的,晃得林栖都快暈了,恨不得回條微信給蔣修思,好讓這顆燈別他媽瞎晃了。

不行!他才不想理會蔣修思。

可是,蔣修思什麽錯都沒有,他為什麽要晾着人家?為什麽不回消息,這不是不禮貌嗎?

林栖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拿起了手機,極度別扭地打下兩個字:回了。

一分鐘後,房門被敲響了。

林栖的心突然砰砰砰地跳了起來,他飛快地走到門後面。這一刻他完完全全看不懂自己,心底分明沒認為那是揚慶,開門時卻故意說着:“小慶?”

門開後,他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是我。”

那份心髒晃蕩、頭腦甜膩地犯暈的感覺林栖根本來不及細想。他先是聽到了蔣修思的聲音,而後才擡起頭看到了他的臉。這個天賦型的演員還未發現,情至深處,根本來不及演。

從蔣修思的視角下看,他的情緒是那麽容易讀懂。一見着自己,兩點亮光便躍上雙眼。

偏偏林栖自己還不知道,裝作平常的樣子問他:“有事?”

蔣修思帶上微笑:“讓我先進去。”

“你不說什麽事,進來做什麽?”林栖靠在門上,很強橫似的,不讓他進,還找了個很好的借口,“我們現在假扮死對頭,你最好認真點演。”

蔣修思的笑容不自覺加深了一些,他晃了下手裏的書:“一起讨論下臺詞的設計?”

涉及這方面,林栖根本拒絕不得。

蔣修思換了家居服,不像平常那樣着裝正式,毛絨絨的面料給他增添了幾分容易親近的氣質。這時候他坐在沙發上,落地燈柔和的光線從旁側映來,讓他看上去仿佛漫畫裏的溫柔學長。

閱讀材料是莎翁的《第十二夜》。

假扮為哥哥的薇奧拉受公爵之托,向奧麗薇娅表達他的愛情。

“她向奧麗薇娅示愛,又或者說,假借向奧麗薇娅示愛的過程表達着自己對公爵的熱戀。”

林栖指着薇奧拉的臺詞說:“她是憤怒的,因為她不得不在情敵面前替自己深愛的人告白,同時她又是滿懷柔情的,因為她有了表達自己的機會。”

“是啊,”蔣修思接着說,“所以她說,‘要是我也像我的主人一樣熱情地愛着您,也是這樣的受苦,這樣了無生趣地把生命拖延,我不會懂得您的拒絕是什麽意思’。”

“我不會懂得您的拒絕是什麽意思。”他重複了一遍這句話,讓它再在唇齒間被吟誦一番。

林栖不禁說:“你很喜歡這一句。”

蔣修思看向他,口齒清晰地再将那臺詞重述:“假如我愛您,我絕不會因為您的拒絕而改變哪怕半點真心。”

“啊,”林栖被他看得有些受不住似的,眼神飄忽地躲開了,說,“這句的确是很美。”

“這是我的愛情觀。”蔣修思慢半拍似地,現在才把話說完,“所以我喜歡這句臺詞。”

他說話就說話,目光卻定在了林栖身上,弄得林栖十分局促,想躲又不知往哪兒躲。聽到他這句話時,林栖把視線拽了回來,問他:“你認為愛上一個人就會永遠不變?”

在如今這個社會上,這是一句大多數人會嗤之以鼻的假話。

蔣修思的語氣沒變,只是延續着方才的口吻:“是的。”

不管別人怎麽樣,林栖實在是覺得,蔣修思這個人沒有任何說假話的必要。他的話語裏擁有一種讓人深信不疑的力量。

林栖垂下睫毛,靜靜地思考幾秒,才說:“大概,我也是這樣。這是一種很好的愛情觀吧。”

蔣修思站了起來:“當然。”

“你要回去了嗎?”林栖也站起來。

蔣修思雙眼微彎:“很晚了,下次再繼續讨論吧。你早點休息。”

林栖點點頭,想起他上次送自己出門,也送他到了門口。

蔣修思自己開了門,卻不走出去,回頭看着他說:“我在想我們還是不要讓範微然一起演戲了吧。”

“為……為什麽?”林栖完全沒料到他會說這個,頓時心髒猛地一沉,說話都變得結結巴巴的了。

蔣修思說:“這對于我們而言是無所謂。說起來很可笑,但輿論環境的确對女孩子更惡劣。假如我們真這麽一直演下去了,狗仔是被捉弄了,她的風評可能也會受到影響。”

“是這樣,”林栖心頭湧起一陣愧疚感,“我當時沒考慮到這點。”

然而想起這點了,他又止不住氣惱:“不過這真的令人惡心。一個女生,因為魅力大而被多人追求了,許多人卻要去指責她水性楊花。真的離譜。”

“世界就是這樣,總有難以理解的人和事存在。”

林栖輕聲嘆了口氣:“知道了,我會去跟微然姐道歉的。”

蔣修思在他頭上輕輕揉了一下:“也別太在意了,你最開始也只是沒想到這些。”

頭被摸了,心情一下子變得很好,但林栖突然很想知道蔣修思的感受是什麽。他也常揉揚慶的腦袋,感覺就只是像摸着毛茸茸的大狗狗,他摸揚慶只是就出于一種□□或者說疼愛笨蛋弟弟的心情。

于是他也就問了:“摸別人頭發的感覺是怎麽樣?”

他擡眼時樣子很天真,就只是一個問問題的姿态。蔣修思便注視着他的頭發,像是要再體驗一遍才能給出答案一樣,又伸出手。

林栖就如同一個幫助他人獲得答案的善良學生,低下頭,十分配合地往他手心裏湊,任由他揉自己柔軟的頭發。

那種令人感到舒适的溫度消失了,他才戀戀不舍似的擡頭,問:“是什麽樣?”

“仿佛在觸摸一片黃昏時分的雲朵。” 蔣修思低聲喟嘆,聲音裏藏着難以分辨出的迷戀。

而聽到了他這話的林栖,猶如被晚風吹拂,都快要飄起來了。他定在原地,完全無法動彈,也移不開放在蔣修思身上的視線。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到臉頰上一點清涼。蔣修思用食指輕輕觸摸了他一下,說:“晚安。”

“晚安。”林栖呆呆地也說。

可是林栖已經對他道過晚安了,蔣修思還是沒動,他背着燈光凝視着林栖,那張臉被黑暗襯得更為深邃動人。

臉頰上那點清涼此刻燙得非常,林栖也不知道怎麽了,居然稀裏糊塗地讀懂了他的停留,仰起臉小小聲再說了一句:“晚安,哥。”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很長情。哥、哥哥永遠都是我這裏最甜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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