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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涼擡頭,就看到一群漢子直勾勾的盯着她——手裏的餅。

尤其離得最近的邱三響和應四季,脖子都伸長了。

裴涼咬了一口酥脆的米餅,仿佛沒有看見對方眼裏的渴望一樣:“有事嗎?”

邱三響才鐵骨铮铮的拒絕過她負責夥食,這會兒自然沒臉,憋着口氣艱難的轉過了頭:“沒事。”

而性格跳脫的應四季就沒這講究了,他滿臉堆笑湊過來:“裴小廚餅子可有多餘的?我不夠吃,勻我一個吧?”

裴涼通常情況下對俊秀少年的撒嬌讨好還是受用的,便沖鍋子裏點了點下巴。

應四季連忙鏟下一個餅子,又自覺的舀了一碗湯。

先是喝一口湯沖掉嘴裏米糊糊粘稠寡淡的味道,然後小心翼翼的咬了口餅子。

那充分融合了蝦頭精華的炒米面餅入口便是股讓人滿足的醇厚濃香,讓質地略有些粗糙的米面徹底揮發出香味。

經過炒制與微烤的米面餅口感像是火候恰到好處,剛剛出爐的酥脆鍋巴,質地卻比鍋巴細膩多了。但原本用蝦油炒制應該吃兩口便稍顯油膩的餅子,卻又有股細微的椒麻辛辣。

正是這兩種味道,祛除了餅子本該有的油膩感,讓人一口接一口的欲罷不能。

轉眼間應四季就吃完一個餅子了,眼睛還在往鍋裏瞟。

腆着臉笑道:“裴小廚,這餅子怎麽做的?沒見您怎麽費事啊?咋就這麽好吃?”

同樣的材料,比起來他們吃的糊糊就是豬食。

裴涼道:“我見這炒米面質地略粗糙,直接兌水怕是難以下咽,便稍作炒制,因本就幹燥倒也不耗時,煮湯之時借着鍋沿的溫度稍作烤制,面餅口感便會外焦裏酥,有蝦可熬制蝦油純屬意外之喜,更添風味。”

應四季連忙道:“是是是,我原本以為油炒米面做成的餅吃兩口就會膩呢,沒想根本吃不夠,這怎麽做到的?”

裴涼指了指那堆亂七八糟的野菜:“軍爺們挖回來的野菜裏有野姜與青花椒,這兩樣可是去腥解膩的好物。還有臘肉,扔點野姜末下去,便沒了那傷喉的齁味,只餘原本的煙熏風味。你要不要試試?”

應四季見還有這種好事?連忙夾了一片臘肉起來,還卷了幾根炒得香氣撲鼻的野蔥,就着糊糊吃了一口,頓時連糊糊都變得美味無比。

見裴涼不提再給他餅子的事,便又找話題:“這湯鮮香開胃,我剛剛好像見你只薅了一把青苔?青苔也能做菜?”

裴涼一聽就知道這是沒怎麽嘗過人間疾苦的小少爺,笑了笑:“這是雷公菌,又稱地木耳,口感清甜脆爽,農人常做涼拌食用。”

“軍爺們挖回來的野菜雖也自有風味,但就這麽做湯卻略有苦澀,相比之下這鮮蝦地木耳湯更好下咽。”

豈止好下咽?那根本就是天與地的區別。

要說這幾樣吃的也不算複雜,吃食大夥兒都一樣的,調料也就這兩樣,但裴小廚做出來就是好吃,好吃得差點吞掉舌頭。

應四季出身不錯,以往也是食不厭精脍不厭細,只家裏最會吃的長輩說過,倒是能将越簡單的菜色做得驚豔無比的,越顯本事。

山珍海味龍肝鳳髓,頂級食材本就擁有難以替代的獨特風味。反倒是最簡單最平平無奇的家常,比如一道尋常的炒白菜能讓人念念不忘,才是難得。

卻聽裴小廚嘆了口氣:“确實如你所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東西就這麽些,我的本事能發揮半成便不錯了。”

“先前軍爺們挖野菜的時候便看見不少增添風味的好物,只應小将說時間拮據,我便也不好開口,否則同樣的幹糧便是數十種風味換着吃也不在話下。”

周圍衆人“……”

突然有種虧大發了的絞痛感。

雖說行軍趕路不是出來野炊,可也沒到那份上,再說午飯休息時間本就不短,馬匹的修整飼喂尚且要時間呢。

裴小廚動作這麽利索,怎麽就耽誤時間了?

一時間先開口阻她幹活的邱三響和應四季成了衆矢之的,周圍兄弟食不知味的咽着糊糊,瞪着他倆。

邱三響就日了狗了,他應四季遭恨好歹混了個餅子吃,他可毛都沒沾到。

正要呵斥這女人兩句找回場子,便看到他們頭兒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那女子身後。

徑自鏟下一個餅子吃了起來,入口椒香酥脆,口齒留香的風味安撫了一上午趕路的疲憊。

裴涼這會兒人身安全全依仗師飛羽,交保護費自然不含糊。

本來攤的餅子就考慮了他的份,見狀又拿碗盛了湯遞過去:“師将軍慢用。”

師飛羽接過碗,兩人的手有短暫的觸碰,他看了眼裴涼:“接下來行軍夥食便由你負責,每餐會有十人輪流協助你,你盡可吩咐。”

裴涼笑了笑:“我會讓衆位将士每天精神抖擻的。”

應四季連忙捧場:“你要是行軍路上餐餐都這般美味,讓我早起趕路都不是事。”

又腆着臉笑嘻嘻道:“這還剩幾個——”

“你的已經吃了。”裴涼将剩下的餅子鏟下來,遞給邱三響:“做得不多,你們先嘗嘗味道吧。”

邱三響天人交戰中最終那香氣的誘惑和應四季傻狗一樣的饞樣讓他選擇了接過碗,與其他幾個親衛分而食之。

等到下午開始啓程時,裴涼憑借美食攻破的口子以及自己本身的健談,已經毫無違和的融入隊伍裏了。

因惦記着晚上的吃食,一路應四季都頗為殷勤。

像是沿途看到難得的香料和食材,不耽誤時間的,只要裴涼一說,便飛快蹿下馬給摘來。

有殷殷期盼晚上吃食的,想表現都不及這家夥手快。

期間在路上遇到一對鎮上趕集回來的夫婦,其中丈夫挑着一挑擔子,二人臉色皆是愁色。

裴涼經過的時候順口一問:“二位這是賣的什麽?”

那妻子嘆氣道:“賣點自家的泡椒泡姜補貼家用,可惜運氣不好,還剩大半呢。”

當然不好賣,這年頭老百姓大多自給自足,家家戶戶都會腌制鹹菜,便是住城鎮裏的也不費事,誰會花這錢?

那些家境殷實的又自會去熟悉的醬菜鋪,幹淨放心,這等稀松平常家家都有的,豈會有多少人問津?

不過這年代做買賣相對實誠,既然這對夫妻敢拿自家泡菜出來賣,想來是經過周圍人交口稱贊才會動這心思的。

于是裴涼讓二人取一點出來嘗嘗。

夫妻二人見她身後跟着軍士,自不敢怠慢,索性這點東西就是被強征也值不了幾個錢。

裴涼的舌頭上輩子就靈敏好使,一嘗便知道這泡菜是經純淨無雜,甘甜清透的泉水腌制而成。

腌制的菜壇怕也是經年老壇,新壇是很難在保持脆爽清新的口感下就得到如此醇厚地道的香味。

嫩姜和泡椒的選取也是精心,個個飽滿鮮嫩,那些泡椒甚至個頭都差不多。

裴涼當即買下所有泡菜,應四季也跟着嘗了點,爽口的嫩姜尤其開胃,讓他又餓了。

忙問道:“晚上是不是炒個泡椒臘肉?”

裴涼不置可否,其實她不喜歡連續兩餐吃同樣的菜,不過應四季之前說得也沒錯,東西就這些,再麽就地取點材,如果晚上沒有別的驚喜,便也只能就着現有的食材了。

一般如果是兩軍開戰,行軍原則是天明前和日落後禁止做飯生火的,晚飯只能趕在太陽下山前,因為火光會暴露行蹤,讓敵軍斥候方便确定方位。

但此行是剿匪,行動方針又不相同了,更何況此地離京城不遠,也沒哪個土匪窩敢吃了熊心豹子膽在皇城周圍占山為王。

于是快到天黑他們一行才停下來,其餘将士割草喂馬的時候裴涼便開始準備晚飯。

那邱三響雖不如應四季嘴甜皮厚,但行動上也是利索的,他們本就先一步停下來,一下馬便蹿進林子。

裴涼他們這邊剛剛把需要的米面臘肉取出來,邱三響和另幾個近衛便扛了頭不小的野豬并幾只野雞野兔出來。

全是眼睛對穿一箭斃命。

那家夥別扭的将東西扔到裴涼面前:“喏,給你的。”

将馬交給下屬的師飛羽走過來,見狀道:“三響的騎射又精進了。”

裴涼見了野豬就高興了,連忙讓幫忙的幾個士兵不用切臘肉了。

紮營的地方是一條溪流的上游,地勢有些特殊,有好些扁平的石頭,其中一塊上面甚至能站立十數人,厚度卻很薄。

裴涼吩咐幾人:“去挖點黃泥在上面封幾個烤窯。”

裴涼只要只要簡易的烤箱就成,并不講究質量,用一次的東西,所以并不費事。

那邊堆烤爐的,采掘野菜的各司其職,裴涼已經取出自己的刀,飛速将那頭野豬放血分解。

裴涼此時的技藝全是承自裴小廚,裴小廚雖然年輕,但能短短時間內做出工藝複雜耗時久遠的釀豆芽,某種程度上來說,裴小廚的雙手精密度不比外科醫生差。

裴涼雖然一心想重新成為肮髒的資本家,但她也清楚自己現在是智障游戲的包身工。

她的身份處境不是一成不變,也許下個世界開局會更艱難。

但唯有經驗,學識,還有技藝不會背叛自己。才能才是最珍貴的第一桶金,現在這等好時機,裴涼傻了才不趁這身份期間與裴小廚的技藝融會貫通,甚至磨砺突破,将這變成自己的本事。

裴涼将野豬內髒下水取出,又剔除骨頭,整個過程下來不僅耗時極短,甚至分解的那些東西還維持着完整的形态。

那副豬骨,師飛羽試了一下,甚至能立起來。

裴涼将野豬肉肥瘦剔開,去除豬皮還有淋巴結,将豬油切塊下鍋,取源頭的清泉水焯水兩遍,澆入燒酒去腥,這才開始煉制。

即便野外的粗糙竈臺,将士囫囵撿回來幹濕不一的柴禾,但裴涼依舊将火候控制得很好。

很快豬油便從乳白轉為透明,裴涼适時下入姜片也蔥根,均勻翻炒替豬油增香,待到蔥姜香氣四溢,變成令人垂涎的焦脆金黃色,方才将其盛入一般底部撒了鹽粒和青花椒的缽中。

就煎個油,還沒開始炒菜呢,味兒已經香得周圍的人直咽口水。

等煉好油,那邊簡易的烤窯已經糊好了,塞入燒得通紅的柴禾進去,趁燒幹窯泥和預熱的時間,裴涼與幫忙的将士一起将剩下三肥七瘦比例的豬肉剁碎,并沒有剁成泥,裴涼吩咐切成花生粒大小,這樣吃起來更香更有嚼勁。

接着用随軍攜帶的豆豉鹽鹵還還有蔥姜以及少量就地找到的調料混合翻炒,炒入了随軍帶的梅菜幹。

做幾百人的飯和幾個人可是兩個概念,大鍋菜不好吃,是因為一次性做得太多,很難受熱均勻,且需要炒菜之人擁有不弱的臂力和控鍋能裏。只通常人沒這水平會選擇多摻水,這樣一來炒菜便入口疲軟,口感黏糊拙劣。

所以裴涼将豬肉分成了好幾鍋,同時翻炒。

接着衆人就看到這人在幾個鍋子猛火當中,稍一沒協調好那些豬肉醬便會焦糊的情況下,同時炒制幾大鍋的肉醬。

邱三響偷偷跟師飛羽道:“這怕是不比上陣殺敵的時候使的勁小。”

然而裴小廚身量窈窕,手臂纖細,也不知道渾身哪兒來那麽多力。

待梅菜肉醬炒好後,裴涼便叫衆人幫忙包入她調好的面團之中,衆人齊心協力,倒是快得很。

裴涼只需要他們包,揉捏攤薄卻是自己來。

她讓人擡着那些面團,走到那兩個大石臺上臨時搭建的幾個大烤爐前,動作利索迅速的将面團揉勻攤薄放進烤爐裏。

每個烤爐一次性可以做好幾十個,幾百人分量雖然多,但好幾個烤爐同時烘烤,也不用多久便能烤完。

空氣中傳來米面的焦香混雜着肉醬與梅幹菜的銷魂香味,讓趕了一天路,此時饑腸辘辘,中午已經被誘惑一場卻沒勻到一口,期待值早已被釣得抓心撓肺的衆人,簡直眼睛都紅了。

一個個猶如餓狼一樣,盯着那剛剛出爐,烤得金黃酥脆的梅菜扣肉餅。

這要不是作為軍人,習慣了紀律,保不齊已經災民一樣齊齊撲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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