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考慮到接下來行軍路上的夥食質量,整支剿匪軍對裴涼都頗為讨好。

只她一個女人,到底不方便,衆人還單獨分了一個帳篷給她,又殷勤的替她驅蟲燒水,還找來幹草替她鋪了張床。

裴涼鋪件幹淨衣服上去就可以睡了,連師飛羽都沒有這待遇。

雖然條件還是粗糙,但對比只身露宿野外也算不錯了,至少不用擔心人身安全。

裴涼連着兩天沒睡覺,簡單的清洗完紮頭就睡,沉沉的睡了一夜,第二天醒來已經恢複了充沛精力。

不得不感嘆這具年輕身體的優勢,不到二十的年紀,經得住造。

裴涼算是最後醒來那一波了,她整理好出了簡易帳篷便徑直來到河邊。

豆漿已經全部磨好,乳白的漿液裝了好幾大桶。

裴涼忙讓人生火,又招過丘三響和應四季道:“方才我聽到不少雞叫,這裏野雞該是不少,臘肉油膩不适合早上,要想吃好吃的,就看你們本事了。”

丘三響的箭術是一絕,精細得甚至有些玄幻了,裴涼這才敢一大早交付任務。

畢竟要獵夠這麽多人吃的雞,那可不容易。

丘三響卻自信一笑:“等着。”

說完便拉着應四季和其他幾位善騎射的進了林子。

裴涼轉頭拿兩根竹竿綁成等邊十字架形狀,又讓人取來粗麻布分別系在架子四個頂端,便成了一個攤開的大濾網。

漿汁緩緩倒進去,順逆時針交替晃動,過濾好的豆漿都流入桶裏。

這種事沒有技術含量,都不需要裴涼親自來,幾個手腳利索的,又做了兩三個濾鬥,很快就把所有豆漿過濾出來了。

豆漿入鍋煮沸,而過濾出來的好幾大包豆渣,裴涼卻自有用處。

此事丘三響他們已經回來了,每個人都拎着好幾只山雞野兔,不僅如此,應四季打開一個口袋,裏面是好些野雞蛋。

裴涼驚喜一笑:“太好了,有這個風味更佳。”

說完便讓他們用開水給雞脫毛,并開膛破肚。這種事習慣行軍打仗露宿荒野的士兵是做慣了的,當下便有幾人出來利索的處理。

裴涼将野雞蛋的蛋黃打入大碗中,加入油,糖,擠了些随野菜摘來的青檸檬汁,快速攪動打發,便得到一大碗簡易的蛋黃醬。

又讓人拿山葵根去石頭上磨成泥,加上昨天割回來野蜂蜜混合攪拌,期間加了點現磨的香料粉。

裴涼嘗了嘗,雖然差了好些材料,但難得的是口感風味因為材料的新鮮并不比成熟工業加工出來的批量産品差。

此時衆人已經将雞和兔按照裴涼的吩咐剔下骨頭只餘肉剁碎。

野雞說實話炖湯還行,其實真正吃雞肉的話倒是柴了點。

不過有一種做法倒是可以彌補這不足。

衆人就看到她将豆渣和肉糜混在一起,加入姜汁蔥末,又磨了山椒等幾味調料進去,邊揉邊摔使其上勁。

最後成了滿意的黏着不散狀态,将肉糜豆渣團成小孩兒巴掌大小的餅狀。

沾一層炒面粉,裹上蛋液,又粘一層炒米粉,接着下入已經燒熱的,昨天煉的豬油裏炸。

方一下油鍋便發出滋啦脆響,片刻油炸物裏那雞肉混合谷物濃香的味道便散開。

試問這世上有幾個人能拒絕炸物?高糖高油的食物,是人類基因在進化中做出的選擇。

現代衣食無憂的環境尚且如此,就不要說缺衣少食的古代了。

收拾好行裝的人聞着這味兒咽口水,被裴涼指使拿着一種野菜去河裏清洗。

“記得把水甩幹。”

等肉餅炸好,分給衆人,又各自舀了加了蜂蜜的豆漿。

有人早等不及了,一口咬下去,外皮焦脆油香,內裏卻爆出鮮嫩雞香的肉汁。

豆渣這等粗糙之物,平日裏沒人覺得多好吃,精華已經被榨幹,剩下的也就圖個果腹。

誰曾想此時那滿口溢香的豆香味和充盈口中的嚼勁讓人痛快得流汗。

裴涼将那盆蜂蜜芥末醬擺上來,對衆人道:“沾上這醬,佐以野菜更好吃。

衆人哪有不信的道理,一想到這般美味的肉餅竟然還能這麽好吃,頓時一個個手快有手慢無的生怕被人搶光了。

果然,那醬帶着股奇怪的嗆人辣味,但因為有蜂蜜與蛋黃醬的中和,并不太霸道,沾在肉餅上,原本便焦脆多汁的肉餅口味又豐富不知道幾個層次。

再用野菜夾住,那種野菜平日裏生吃并不覺得如何,有股淡淡的澀味,此事那股澀味與炸物的香味融合,簡直驚豔得讓人叫絕。

那都是超出他們認知的好吃食物。

便是師飛羽和應四季這種嘗遍美食的,都覺得這醬料稀罕。

有些古怪,他們的身體沒有類似的味覺記憶,但卻挺讓人驚豔。

當然也有受不了那山葵味道的,即便并不霸道的純山葵泥也受不了。

吃完早餐,帶着身心的滿足,剿匪軍拔營出發。

進幾年因各地混亂,朝廷應接不暇,對于區區匪患,其實沒有那麽多精力特別關照的。

為何派遣這只五百人的軍隊出來,是因為上個月貢品被劫,皇帝震怒,要肅清貢道。

從這裏就可以看出這個王朝已經無可救藥了,都這種時候,最關心的仍舊是維持享受的通道。

師飛羽帶着聖旨,所到之處可以征用當地府兵,全權調度,權利不算小了。

行軍幾日,裴涼将幾百将士的胃照顧得很好,既效率又美味,頓頓幾乎不重複。

因而師飛羽給她的權限也越來越高,甚至有需要時可以與輕騎暫時離隊。

比如路過村莊縣城,軍隊是不會停下來耽擱的,但裴涼可以帶幾個人快去快回,進行采買,只要采買的東西不累贅影響行軍就行。

因着日日夥食好,頓頓有盼頭,将士們做什麽積極性都很高。

到第一個匪患處的時候,衆人在師飛羽的戰術調度下,切瓜砍菜的清剿了本還有地形優勢的匪窩。

清點之時對那些劫掠而來的錢財寶物倒是反應平平,對于匪窩裏藏着的各色酒肉食材,後山養的牛羊雞鴨倒是兩眼冒光。

“這個好吃,給裴小廚送過去。”

“這個也好吃,給裴小廚送過去。”

“娘嘞,這個也好吃,一窩子土匪也配?我呸!統統給裴小廚送過去。”

因此剿匪途中除了軍令使然,衆人更多了個“搗後廚,添夥食”主動性。

師飛羽也是精通馭下之術,第一次被委以重任,但對于如何調動将士積極性,天生無師自通一樣。

于是後來剿匪軍每到一個土匪窩點的時候,衆人心裏的想法幾乎可以從表情看出來。

【看到那座匪窩了嗎?你看它現在是個匪窩,實際上是我們今晚加餐的食堂。】

裴涼配合師飛羽的策略,自然每到這個時候拿出渾身解數。

雖然沒有明說,但幾次過後,人人都知道繳清匪窩後便是一餐賽神仙的享受。

那些兇悍的土匪便不是土匪了,就是他們打牙祭的積分券而已,攢滿了就可以開飯了。

因着衆位經驗豐富作戰悍勇的将士前所未有的積極性,一路上的任務很順利。

大多時候其實山匪所在地的府兵派不上多大用場,一個王朝氣數已盡的時候,潰爛必然是自上而下的。

不過山匪說到底大多是烏合之衆,古代對于鐵器管轄嚴格,從裝備武器到作戰實力都無法跟師飛羽親自挑選的精銳軍相比,甚至大多時候人數上也不占優勢。

便是仗着地形之便,也頂多是抵擋時間長短的問題而已。到現在為止棘手的匪窩倒是還沒遇上。

而此時裴涼也越發接近江南。

這天他們行至開離府境內,在一處匪患之地停留。

此地去年鬧了蟲害,今天百姓日子不好過,若說京城境內還算富饒,一路還能邊走邊就地取材改善夥食,那麽離京城越遠就越別指望什麽遍地食材探手一取了。

那些尚過得去的地方還好,有的已經快到賣兒糜女的地步了,整座山薅出一根草都費勁。

這也是将士們越發熱衷剿匪搗廚房的原因。

開離府的府君還算厚道,去年蟲災之後便積極赈災,成效不錯,所以此地看着凋零窮困,倒也沒到遍地餓殍的地步。

因這兩天沒有材料來源,吃得便簡單得多了,被美食養得個個紅光滿面的将士便有些不得勁了。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跑在前面探路的應四季他們回來,興奮道:“前面有個村子,咱去買點肉菜調料吧?”

師飛羽看了眼周圍的地形,眼裏閃過一絲若有所思。

他看了看裴涼,見她的眼神也落在某幾處,便明白她此刻想的恐怕和自己一樣了。

老實說雖然以廚子的身份跟随,但一路行軍數度剿匪,他發現跟裴涼共事特別輕松,甚至短時間內已經有了很高的默契。

師飛羽從小天資聰穎,周圍的人很難跟上步調,但面對裴涼,對方不但能瞬間知道自己心中打算,甚至早早已經做好配合。

如果她的話,倒是一定很清楚現在該做什麽。

于是便點點頭:“你們去吧,多帶幾個人。”

應四季便帶着裴涼并幾個将士騎馬快行進了那村子,其他人則開始紮營。

這村子有些破敗,裴涼一行牽着駿馬穿着軍服的人,方一進村便讓村民們緊張。

一路上沒有看見幾個青壯,多是老弱婦孺,這也難怪,近些年征兵頻繁,不是沒有地方已經到了征無可征的地步,害怕官兵來抓人也是正常。

沒多久,一個駝背老人出來,見到裴涼一行連忙滿臉堆笑——

“幾位軍爺這是有何貴幹吶?”

應四季道:“無需緊張,問你們買點肉菜調料。”

為免對方誤會兵痞強搶,還搖了搖叮當響的錢袋子:“放心,給錢。”

老人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複又為難道:“年景不好,家家戶戶存糧不多,不過地瓜醬菜倒能拿點出來。”

“附近有個土匪窩,老是下山打劫,雞鴨豬樣啥的,是家家戶戶都沒剩了。”

一時間應四季他們居然不忍心買人家的口糧了。

裴涼卻道:“不妨礙,那我們去你家等等,待你們湊一湊?”

“要得,要得!”老人道。

說着便把幾人帶到自己家。

是戶普通農家小院,一進去便有個長相清秀的年輕女子走了出來。

“爺爺,這些人是誰?

“不得無禮,快去給幾位軍爺倒水。”

女子撅了撅嘴,扭頭進了廚房。

農戶沒那講究,堂屋通常就是張方桌并四條窄凳。

應四季幾人也不介意,拉開窄凳便坐下。

不過裴涼卻看了眼桌沿側面一小塊油漬,因為在桌沿上,如果囫囵清理的話很容易錯過。

裴涼吸了口氣,一般人可能難以察覺,但她一個廚子,甚至能僅憑氣味辨別一道菜的用料火候做法順序,嗅覺的敏銳和精度是常人難及的。

她甚至能通過空氣中殘留的味道,說出這張桌子上一餐是哪些菜。

不一會兒老人的孫女端了幾碗水出來,普通粗碗,上面甚至有些小豁口。

那女子将水放在應四季幾人桌前的時候,看了眼幾個面目俊朗,身姿挺拔,渾身肅殺之氣的男子一眼。

臉上閃過一絲羞紅,正要搭話,卻聽到旁邊那美貌女子開口。

說了一句:“姑娘的頭發真不錯,烏黑濃密,油量細滑,可是有什麽獨到養護之法?”

那女子對裴涼态度遠沒有對應四季他們熱切,不過被美貌的同性這般誇獎,心裏也是高興的。

便摸了摸發絲,頗有些自得道:“鄉下人家,哪裏有什麽養護,也就一頭發絲能看罷了,天生的。”

裴涼露出羨慕之色:“能走近讓我看看嗎?”

女子不好拒絕,便來到裴涼面前低下頭。

裴涼伸手撥了一下,看到了女子藏在發髻裏的一根紅頭繩。

那頭繩表面光滑,質地柔韌,散發着粒粒柔光,仔細一看,竟是摻入了拉得極細的金絲編織的。

這種東西,絕對不可能是一個農家女用得起的。

而即便周圍打掃得再幹淨,再是不留破綻,女子和老頭也确實粗布麻衣手腳粗糙。

但那系在發髻裏藏着的,比貼身內衣還容易讓人忽略的發繩,還有空氣中殘留的味道卻暴露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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