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裴涼在看到此地布局的時候就心生疑窦,現在看到那桌沿油漬的時候便八九不離十。

而着紅頭繩,便是佐證了她的一切猜測了。

裴涼毫無波瀾,之後便和女子閑聊起來。

那女子雖然面上看起來就是無知淺薄的農家女,但閑聊的時候,裴涼注意到她的問題簡直句句敏感。

她一臉好奇的詢問他們一行從何而來。再得知經過上一個郡縣時又驚喜的說自己去那邊走過親,xx的煎餅簡直一絕,只不過要逢三六九趕集的時候才有,問他們試過沒有。

又一臉仰慕的打量應四季他們身上的铠甲和佩刀,拿無知到有些可笑的語氣對應四季他們道:“您幾位是都是将軍吧?一般士兵可沒有這麽威風。”

“還有外面那駿馬,以前來征兵的衙役都已經夠威風了,他們還沒大馬呢。”

“哦對了,這會兒能湊出來的地瓜怕也就三百來斤,你們夠吃嗎?”

應四季他們幾個到底年紀還小,又出身不錯,此次出來雖然打磨了一番,可心性還很單純,又不是師飛羽那種天生城府深的,不知道寥寥話語中就可能存在無數陷阱。

幾人被這叽叽呱呱的農家女磨得煩,正要随口應她幾句,那邊裴涼便開口接過了話頭。

這個村子不算小,家家戶戶的房子也不密集,所以兩刻鐘過後,老人才帶着幾個人将湊好的東西擔了過來。

幾百斤的地瓜和一些醬菜菌幹,還有一罐豬油。

老頭搓手有些局促的笑道:“實在沒什麽好東西,只找出這罐豬油,還是年前熬的,沒舍得吃。軍爺們一路辛苦了,拿去油油嘴吧。”

雖然寒酸,但總比沒有強,應四季痛快的付了錢,老頭還要推辭。

推辭,他不悅道:“當我們土匪呢?小爺也不至于占你們口糧便宜。”

老頭幾人千恩萬謝,一個勁喊愛民如子大将軍。

應四季幾人上馬離開的時候,雖然繃着個臉,但嘴角的弧度卻是暴露了這小孩兒此刻的得意的。

裴涼搖搖頭,笑罵了一句:“小傻子。”

應四季不幹了:“怎麽還罵人呢?事實如此啊,咱們師将軍手下的兵,都是軍紀嚴明體恤百姓的。”

裴涼笑而不語,等回到營地後,沒有急着做飯,而是交代了一句:“今晚廚子休息,大夥兒燒水沖糊糊将就一頓吧。”

翹首期盼他們回來有頓新鮮吃的衆人都傻了,接着是滿地哀嚎。

應四季急了:“诶诶!不帶這樣的啊,是不是擔心只有地瓜醬菜妨礙你發揮?別啊,信你自個兒啊,你可以的,你可是蟲子都能做成人間美味的人。”

師飛羽見她反應,便明白了結果。

立馬下令即刻用飯,稍作休息,甲胄不用解了。

衆人一聽便明白這是晚上有事了,便不再惦記着吃的,動作迅速的開始補充體力。

應四季也不蠢,一下子就想通了因果關系,不可思議的問裴涼:“那村子有問題?”

“不應該啊,我處處留意,都沒什麽破綻。”

裴涼道:“那是,要一眼能看穿,豈能騙過這麽多來往過客甚至本地官府?”

“你沒注意到那女子說的話看似聒噪随意,最終的指向卻是在套出我們的趕路腳程,兵器甲胄馬匹配備狀況,還有具體人數。”

“前面一個城郡離這裏足足百多裏,又被貢道穿過,屬必經之地。軍隊肯定要在鎮上修整補給。”

“前日正好是三號,趕集日一般上午熱鬧午時過後便開始散了,如果我們吃過那道當地美食,便可直接推算咱們的腳程,從而對我們現在的體力狀況有所判斷。”

應四季一驚:“難怪你跟她說我們頭一天就離開那裏,錯過了美食。是想讓她認為我們行軍悠閑,體力充沛,不敢輕舉妄動?”

裴涼點點頭:“聊勝于無吧,他們今晚必行動的,我們下午才趕了這麽久路,能休息一會兒是一會兒。”

“那你怎麽發現他們馬腳的?”應四季忙道。

他剛剛還在為自己在百姓心裏的高大形象自豪,現在簡直想解下腰帶吊師将軍背後那顆歪脖子樹上去。

“桌沿的油漬,空氣裏略微殘存的飯香味。”裴涼道:“一個只能吃糠咽菜,唯一葷腥只餘一罐豬油的村子,怎麽可能中午還吃得起醬豬腳。”

“最關鍵的是那個女人用來系發的紅繩,金絲軟編,怕是京城的貴女也不是人人能豪闊到這份上。”

“我就說你自己頭發也不錯,不至于眼亮那鄉下丫頭的。可你怎麽認定她會缺心眼的想不起來?聽你一說這人面帶豬相,心頭是嘹亮得很吶。”

裴涼就笑了,突然問應四季:“你發繩什麽顏色?”

“……藍?不,好像那條前天洗了,灰色的?”

師飛羽見狀點了點頭:“倒是出其不意,四季方才還在讨論關于發繩的事,下意識便有所注意,尚且如此。”

“尋常人若不是心細如發或者對細節講究成狂,很難不疏漏。”

這種越是日日必然重複的細節,就像呼吸一樣容易被人忽略。比如裴涼上輩子網上流行過一個游戲,讓你突然問周圍的人今天穿了什麽顏色的內褲。

除非對特殊對應的強迫症,或者剛剛買了新內衣要和人約會類似的特殊情況,絕大部分人沒法第一時間想起來的。

裴涼假作看她的頭發,甚至壓根沒有給她能聯想起破綻的關鍵詞,那女子雖然套話的時候狡猾。

可她眼神飄忽,應對裴涼一些超出她反應的回答便顯得遲鈍,可見那話術是別人教給她的,是經過有目的的培訓,而并非她本人多細心聰明。

作為萬惡資本家,手下員工無數的裴涼,她很清楚這些。

應四季他們再沒有不服的,見師将軍沒有半點意外之色,便知道他早看出端倪,甚至接下來的事都是他授意的。

果然師飛羽接着問裴涼道:“他們是打算用毒?”

因為裴涼半點不提要用帶回來的食材的事,以她對食材的善用,必是有問題的。

裴涼點了點頭:“地瓜菌幹應該沒問題,醬菜味濃易遮掩好動手腳,不過到底是尋常之物,不比行軍口糧好多少。”

“如果為了确保我們今晚會食用的,那多半是會使人迫不及待的葷腥了。”

就是那罐豬油了。

“不過臨走的時候,經過村口水井我也偷偷給他們下了料。算是有來有往吧。”

師飛羽笑了:“但農戶一般家家有水缸,且你們去買糧之時不少村戶已經炊煙袅袅,怕是暫時喝不了那井水。”

裴涼道:“這些個老弱婦孺喝不喝有甚關系?從他們特殊密道裏下來的青壯土匪喝了不是正好?”

這下就是師飛羽眼裏也掩不住驚愕了:“這你都知道?”

應四季:“知道什麽?”

裴涼指了指那連綿的荒山:“去年蟲災,導致這裏遍地無翠色,沒了茂密叢林遮掩,對方又想拿下數百精銳,硬拼肯定必行,所以他們肯定得提前布置,誰想自作聰明反倒讓人生疑。”

“那上山的必經之路,怕是碎石堆多了點,掙口糧已經費勁的時節,誰會嫌出屁來往山上磊石頭?”

“那不就是普通的石碓嗎?山坡都這樣啊?”應四季道。

“其他山坡的石碓可不是這種在背後一戳就倒的結構。”裴涼笑了笑:“師将軍也是注意到這點才起疑的吧?”

師飛羽點頭:“還有沿途腳印,道上土壤濕潤,這兩日才下過雨,山道上的腳印往返數量卻失衡。”

“想來是有別的路徑。”

那麽在這附近的村子就可疑了,有的山匪為害一方,但這裏卻是家家戶戶壯丁落草為寇,留婦孺老弱相互支應,倒是比一般匪窩聰明多了。

裴涼道:“所以我确定這個村子實際也是匪窩據點後,便肯定他們選擇偷襲。”

“那些石塊結構松散,稍有大風便自行滾落,不可能随時布置,肯定知道了我們近日到來先做的準備。”

“但以對方的狡猾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和精銳軍隊硬拼,所以通過村子下黑手是肯定的。”

“但他們可想不到我們會主動去買糧,你覺得他們一開始做的準備是什麽?”師飛羽問。

“毒蟲。”裴涼道:“這裏河寬水急,從上游下毒是不可能的事。偷襲的首要條件是以最小的代價重創軍隊的作戰力。”

“此地盛産毒蠍,甚至京中各大藥房都是由此地供應,只要趁咱們睡着,摸黑放一批餓了好幾天的毒蟲,周圍荒蕪只有咱們這五百多鮮活的食物,即便無法精準打擊,怕也能讓我們陷入混亂,戰力崩潰。”

師飛羽對裴涼的機敏很滿意,而丘三響和應四季這會兒只腦子暈乎乎的。

為什麽同樣是人,他們就能從一堆石頭幾個腳印想出這麽多?

衆人快速吃完飯稍作休整恢複精力,待天黑後點燃篝火,留了百人在此,做出喧嚣熱鬧狀,讓那邊土匪窩的探子不敢靠近。

而大部隊早已輕裝摸黑從另個方向繞進村子。

這般的大行動,村子裏的人也不可能安穩在家睡覺,而是聚集在宗祠裏等着接應山匪。

只留了兩個把守村口關注軍隊那邊的動靜。

師飛羽與丘三響同時出箭,一擊射殺放哨的人,對方連一個聲響都沒來得及發出。

接着圍了宗祠,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制服所有人。

接着逼問出暗道地點以及通往方向,分出幾個人搜尋可能去高密的漏網之魚。

等山匪們從地道裏出來,便被抓了個正着,有些人還想往回跑。

可發現回路的出口也被端了,滾滾濃煙灌入,沒過多久便逼出了所有人。

果然這些家夥帶了好幾麻袋的毒蟲下山,看來是上雙保險了。

待控制力山匪,便發出了信號讓留守的百來人也過來,沿着無障礙的暗道一路搗向山匪窩。

要偷襲軍隊這些山匪肯定不敢怠慢,絕大部分都出洞了,留下的這點數量自然不堪一擊。

等将這格外狡猾的匪窩一網打盡後,師飛羽終于在這裏看到了朝廷丢失那批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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