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剛才在擡椅上要死不活,看着只剩一口氣的老太太,這會兒健步如飛沖過來,猶勝待開飯的壯漢,衆人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先前看王老太口歪鼻斜連口涎都禁不住,還以為王胖子是将巧借着老娘中風現成的理由嫁禍,如今看來,這老太婆唱戲的功夫也是一絕,那叫演得入木三分。
只不過裴涼還未進大堂之前就注意過她,這老太婆雖然明面沒露破綻,可在王胖子被抽刀阻攔的時候,藏在毯子裏的手還是下意識的擡了擡。
那種情急之下的身體反應,從擡手到生生忍住再到放下,都太多短暫,一個中風到這種地步的人,不可能還有如此靈敏的反射神經。
這樣一來,王老太不管表面症狀多以假亂真,那都只能是裝的。便略施小計,讓應四季幫忙動點手腳逼她當衆露餡。
倒也讓裴涼猜着,這王老太以前就是跳大神的,最擅“請鬼上身”,每每做出抽搐痙攣發瘋打滾狀,不信鬼神的都被騙得一愣一愣的。
只不過晚年運氣好,老來生的女兒長開了嬌嫩得像朵花兒。憑借閨女靠上知府這棵大樹,一個跳大神的騙子老虔婆逞的威風倒是比正經官家老夫人還氣派。
眼見騙局被戳穿,此時沒法善了,王胖子又急又怒:“娘你發什麽瘋?”
他反應倒是快:“老娘早年有癫痫,恐是發作了。把老夫人扶下去。”
王老娘卻拼命搖頭,方才還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這會兒突然喉嚨一股氣下去,又能發出聲音了。
她連忙道:“不能吃啊,這人在河豚肉裏投了毒,她想害你。”
這話一出來裴涼就面露不悅了:“先是裝病訛人,不成就造謠诋毀。我憶香樓開門做飲食營生的,會在衆目睽睽中下毒害人?笑話。”
說着拿過自己剛才用過的筷子,又嘗了一口那河豚肉。
接着看向王胖子:“王員外,我原本只想自證清白,如今看來,是你們詭計不絕,不肯善了了。”
這下王胖子怎麽話裏裝孫子都沒用,畢竟你這地步了還一而再再而三,誰信你肯就此作罷?
有那鐘愛河豚的便迫不及待開口道:“就是,人裴小廚當着大家的處理的河豚,全程魚肉沒有沾過一滴血,一丁點毒素,便是她不親嘗一口咱也是敢吃的,更何況人家以自己性命做保,證明安全。”
“裴小廚,那王胖子就是找茬的,這等美食給他簡直暴殄天物,不如——”
“對對對,不如讓我等一試,正好佐證。”
眼見周圍起哄,那些眼睛綠幽幽全程瞪着他的兵士手裏的刀蠢蠢欲動。
此時終于一隊人匆匆趕來,攆開圍觀群衆,為首的竟然是知府老爺。
見知府‘小舅子’親自趕來,王胖子總算是松了口氣,眼神恨恨的瞪了眼剛才起哄的,最後又在一力挑事的裴涼身上剮了兩刀。
連忙滿臉堆笑的湊上去:“方大人,大人您可得為我做主啊。我不過是因老母舊病複發,情急之下上門對峙,便是有錯也情有可原,豈知這夥人霸道,也不知道哪個營地的,擅離職守不說,還——”
話還沒說完,一個嘴巴子呼他臉上,把他那張流油的臉生刮下一層肉的力道。
饒是王胖子皮糙肉厚,也頓時眼冒金星,牙齒松動,一時都給打懵了。
接着便見知府指着他:“把這目無法紀的玩意兒帶下去,不過一妾室娘家人,便敢打着知府衙門的旗號欺男霸女,簡直混賬。”
“給我查,看看他做了什麽數罪并罰,絕不輕饒。”
王胖子魂飛魄散,臉色慘白,連連求饒:“冤枉啊,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念在我妹妹伺候得盡心,饒我們一次吧。”
方知府冷笑:“一個妾還敢自稱佛面。”
轉頭對親随道:“把那賤人攆出府去。”
晴天霹靂莫過如此,王胖子一家如今的富貴威勢全靠他那小妾妹妹,如今賴以為存的東西崩塌。一家子不過只是不入流的無賴。
莫說知府還要治他大罪,便是放任不管,先前得罪的人也會讓他們一家不得好死。
王胖子整個爛成一灘泥,那些衙役提死豬一樣把他提起來,并揪過他老娘,一起帶了下去。
而他們離開憶香樓前,卻看到知府整理衣冠,臉色腆笑着求見二樓的那位将軍。
王胖子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這樣,片刻之前還好好的,那姓隋的被修理得招架不住,眼看糯米鴨秘方到手。
為什麽會瞬息之間大廈傾塌,多年鑽營一無所有?那個武官不是只領區區五百人的小官嗎?
是,官職上師飛羽自然不能跟從四品的知府相比,可師家是本朝豪族之一,世襲罔替一等公爵。
師飛羽是師家嫡長子,雖然早些年勢弱被繼母壓制,但近年師家兩個兒子都已成年,品貌才能可謂雲泥之別。
當今皇上都對師飛羽盛贊不已,已經是徹底入了皇帝的眼,哪怕是師大人偏心偏到咯吱窩,也不敢冒大不韪或是拿師家家族開玩笑,選個蠢貨,便是他答應,族人還不答應呢。
方知府能撈到這富庶之地的肥差,自然是善于鑽營,将京中勢力盤得一清二楚的。
此次貢品被劫,皇帝派師飛羽出來清剿貢道,各州各府屢屢傳來消息,這一路勢如破竹,再頑固的山匪也連根拔起,事情辦得及其漂亮。
保不齊回京後就受封世子了,方知府豈敢得罪?
在得知小妾上不得臺面的胞兄将人得罪,方知府恨不得當場讓人把這蠢玩意兒砍死。
所幸師将軍沒有遷怒,在他求見之後邀他入內。
周圍看熱鬧的食客先前還只當這是隊普通武官,幾百人震懾王胖子這種仗勢欺人的無賴地痞夠用,但若真的硬碰起來,怕也麻煩。
結果沒料到連知府老爺都得小心翼翼賠笑臉。
麻煩沒了裴涼便緊着将士們的午飯,跟隋師叔道:“樓裏的招牌好菜全上上來吧,師将軍請客。”
隋廚連忙擺手:“哪裏哪裏,師将軍解我困境,哪兒能讓他破費,這頓算我的,衆位将士盡管吃好。”
“沒事,他不差錢,師叔您讓後廚拿出看家本事即可。”
隋廚哪有不應的,見裴涼要來幫忙,忙推了她的打算,讓她只管坐下休息。
邱三響又來讓她進包廂,衆位将士落座,幾乎坐滿了憶香樓的桌椅,夥計上了茶水小食,後廚熱火朝天運轉開來。
仿佛剛才的鬧劇只是一場幻覺。
只不過周圍看熱鬧的卻是滿肚子大料亟待跟人分享。
樓裏不方便,出了門邊三三兩兩聚一起道:“乖乖,這是哪路貴人?那方腦殼平日裏鼻孔上天,剛恨不得用舌頭舔着走路。”
方知府因臉寬頭方,出了名的貪財刻薄,故得此外號。
“那老隋平日裏不聲不顯,居然有這人脈靠山。”
“哪裏是老隋,沒見人如花似玉的大侄女嗎?那小将軍的架勢,不就跟咱出去把錢袋子交給渾家自行看着辦的架勢?”
“裴小廚美貌利索,看着也本事不小,倒也算郎才女貌,比那方腦殼一把年紀娶小老婆可登對多了。”
“看那裴小廚像是有投奔之意?這下隋廚撿大便宜了,這麽個能幹幫手,又自帶靠山,以後憶香樓誰人敢欺?”
衆人嚼着八卦散去,并把這事一天之內散布到各處。
裴涼打算在江南東山再起,一開始的造勢也是必要的,扯這面旗子,很多小事便能方便很多,何樂而不為?
此時一道道美食輪番上桌,衆将士大快朵頤。
裴涼在二樓的包廂內,與師飛羽坐一起,飯桌上相處自然,帶着一股顯而易見的默契,并不是尋常世家公子使喚美妾伺候的樣子,顯得頗為尊重。
方知府哪有不明白的?也難怪師将軍會特意帶着人替她撐腰。
這女子便是出身低微不堪為妻,憑這寵愛,日後師将軍有了正妻怕也是得避三分鋒芒的。
枕頭風的好處方知府自然明白,因此親自倒酒沖裴涼致了聲歉,倒是能放得下身段。
對方如此,師飛羽自然也給面子,一時飯桌上氣氛融洽,倒是賓主皆歡。
餐後方知府知道師飛羽還要見總督大人,便也不多留。
只臨走之前,師飛羽道:“這憶香樓确實口味地道,用料紮實,看來是誠信經營名不虛傳的大酒樓。”
“方知府說呢?”
方知府哪兒能不知道這是給佳人站臺的?師飛羽剿完匪得會京,這是怕心上人在這兒被欺負了。
于是連忙點頭:“師将軍說的是,這等實誠商戶,自該優待幾分。”
結果下午知府衙役便大張旗鼓的擡了幾大箱銀錢禮物送到憶香樓,說是王胖子應判給憶香樓的賠償。
之後隋廚又跟裴涼親自去了衙門一趟,一是道謝,二是要回被王胖子強占的別家酒樓的食譜或者簽訂的霸王生意契約。
雖一時風頭強盛,卻也狠狠的賣了周圍商戶同行的人情,一時間人們更是對憶香樓贊不絕口。
不過那都是後話。
師飛羽他們吃過午飯就得離開了,之後回京還得将沿途篦一次,不過這次就沒有裴涼負責夥食,便是她一路上已經教了不少,将士們也不得勁。
眼巴巴的看着她不跟他們走了,像剛剛吃的斷頭餐一般喪氣。
師飛羽臨走前給了裴涼一塊白玉印章,道:“師家在江南也小有産業,如遇麻煩,或想聯系我,拿此章可做調度。”
裴涼沒料到還有這種好事,不過師飛羽即是聰明人,自然明白前期略施援手的幫助,只會讓投資見效更快。
于是她叫住師飛羽道:“師将軍此次任務完成得漂亮,接下來怕是會被委以重任。”
他已經充分展現了自己的軍事天賦,如今三天兩頭便有起義游行,外又有北蠻南寇的威脅,用兵的地方多的是,便是不看原著也知道他接下來不會清閑。
裴涼便道:“師将軍若頻繁出戰,無論戰場更疊,方便的話都請來信告知,好叫我知道若有事找您,該往何處發信。”
師飛羽聽完,眼中蕩開了一圈波光。
他從小失去生母,在不懷好意的處境中長大,後宅被繼母把持,幼時吃過不少陰毒後宅手腕的虧。以至于他對女子敬而遠之。便是愛慕者衆多,也不曾放任何女人靠近自己內心。
裴涼一開始說仰慕他的時候,眼中全是事急從權的方便,所以他一開始就沒信過。
但一路走來,他卻被她的種種特性吸引,這一開始只是源于對才能的欣賞,所以他警惕的閥門從沒有提醒過。
到後面那有人能與自己的思路并駕齊驅的感覺太過美好,居高臨下的孤獨好像有了安放的地方。
現在回過神來,他已經不想拒絕她表現出來的心意了。
師飛羽看着裴涼,說了句:“我,對你很滿意。”
接下來的話不消明說,這已經他能做出的等同于回應的态度了。
裴涼聞言,卻回了他一句:“嗯,我也對你滿意。”
師飛羽聞言難抑雀躍,只不過事後回想起來,她為什麽說滿意的時候,視線在他胸膛腰腹還有大腿上打轉?
可能是女孩子害羞不敢看他的臉,視線無處安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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