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裴涼暫時就算是安頓下來了。

跟隋師叔說完京城發生的一切,隋師叔大怒:“魏家那賤婦無恥,當年出那檔子事的時候,我們師兄弟幾個就勸老大休了那賤婦,他看孩子可憐舍不得,果真教養出來的女兒也是不分是非的。”

“還有裴富貴,師父畢生心血,全砸在他手裏,他老人家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說着竟氣急攻心,流下淚來。

也是,不管是當年的傳人之争,還是如今自己開酒樓招牌都是取自天香樓,無不說明隋師叔對天香樓的憧憬跟感情。

就因魏氏和裴富貴這兩人,一個蛇蠍毒婦,一個蠢爛無賴,導致恩師多年經營一夜傾塌,如何讓他想得開?

不過聽裴涼好歹保住了天下第一樓的禦賜匾額,又當衆揭露魏氏當年的醜事,讓魏家即便得了天香樓也沒落着好,才稍稍順了點氣。

他嘆了口氣:“你的決定是對的,事已至此,強留天香樓已無意義。當初師父他老人家對你寄予厚望,可惜到底年歲大了,既要支撐天香樓,又要親身教導你,熬壞了身子。你還未學成呢,便挑過大梁,也沒了多餘的精力繼續打磨,師父一身本事你只學了三分,禍兮福之所倚,這次對你來說或許也是個機會。”

“接下來就安心留在這裏,潛心學藝。只要有真正的本事做依仗,又有禦賜匾額在手,你店開在哪裏,哪裏才是天下第一樓。”

今日事多,中午那幾百将士用餐已經吃光了後廚的存貨,當時隋師叔還問周圍的食肆酒家緊急借了大批食材,這才勉強支應。

這會兒廚房是一條肉絲都拿不出來了,便提前閉了店。

之後裴涼便跟這隋師叔回了他在此地置辦的宅邸。

這些年裴大廚那些四散的徒弟都混得不錯,隋師叔能在富饒奢靡的江南将生意做得頗有口碑,這些年攢下的家業也不小了。

隋家的宅邸是座三進的四合院,比不上京城裴家的氣派,但放到現代,也是動辄大幾千萬以上的豪華中式別墅了。

隋家人口也不多,隋廚前些年一心創業,娶妻娶得晚,裴大廚去那年才有的孩子,今年才四五歲,是個跳脫的小胖子。

見裴涼漂亮,一來就流着口水叫姐姐,看得隋夫人想揍他。

隋夫人在家裏已經聽說了發生的事,是先前看熱鬧的有就住在周圍的街坊。

知道那王胖子一家被抓了,好幾百将士在憶香樓用飯,也不敢過去打擾,在家裏等得心焦。

一見裴涼,不管是丈夫常年念叨的師門之恩,還是此次出手解圍,便是這師侄女靠山過硬,為以後憶香樓帶來的好處,隋夫人自然是将裴涼當最大的貴客看。

相處幾天下來,發現這姑娘性子風趣幽默,又有主見,待兒子也大方,每天随着丈夫早出晚歸去憶香樓學藝幫忙,便是尋常男子也吃不下的苦,她從不吭聲。不消多久便真心實意的處出感情了。

裴涼進憶香樓後廚第一天,隋廚沒有讓他掌鍋,而是領她到角落案板面前。

對她道:“昨日你生解河豚的時候我注意到了,你刀工雖則利落幹淨,但還是有所偏差,且掌力下刃乃至整體控制并比完美。”

“當然對尋常廚子來說,已經是頂好的火候了,但離天下第一廚還差得遠。”

“你之前跟魏家女娃比試,那道釀豆芽輸給她應該很清楚,為什麽你需要截下一段豆芽,要芽柱完全呈直條狀才能下刀?”

裴涼點點頭,誠懇道:“師叔教我。”

隋廚雖然當初在傳人競争中落敗,但也是得裴老爺子傾囊相授的。在裴涼看來,雖然隋師叔受限于天賦略輸魏廚一籌,但論起教人,她覺得隋廚比裴大廚更有手腕。

裴老爺子的授藝方法多是一板一眼,十分本事能倒出來一半就不錯了。而隋廚則是能把自己十分本事倒出十二分,甚至自己都做不到的只要知道理論便能試着把人帶出來。

他指了指清水裏泡着的一板豆腐:“還記得怎麽練文思豆腐吧?把這一板完整切出來,要入水如天女散花,無一絲斷裂,根根粗細相同,全部能入針眼才行。”

這一整板的活兒難度可比切一塊大多了,不單是體積問題,就跟讓一個人寫數字,一到十能很容易簡單正确的寫完,但一寫到五百,卻鮮少有人能完成。

寫數字尚且如此,切文思豆腐這種精細專注的事,除了對刀工的考驗,那切完一整板豆腐需要延長的十幾倍時間和專注度,也是一項極大的考驗。

但裴涼覺得自己應該能在今天內做到,她這麽想,然後就看到了隋廚遞過來的刀——

“用這個切。”

裴涼接過刀,看到刀刃周圍呈暗淡色,不确定道:“用沒開刃的刀切?”

隋廚點點頭,接着就後廚另一端忙活自己的事了。

裴涼快把那刀盯出花來,無他,因為這刀刃估計比細可穿針的文思豆腐還有粗點,如何切得出來?

拿刀一試,果然刃口碰到豆腐,才輕輕使了點力,那豆腐表面便牽連起塊,一刀便廢了。

不過隋廚不會給她不可能的任務浪費時間,裴涼拿着刀在手裏觀察了半天,眼睛都快把刀刃盯出花來。

然後明白了隋廚所說的,下刃處和整體力道的把控是怎麽回事了。

果然,一把刀再如何鈍,哪怕是磨圓銳角,它也有一個最完美的下力點,如能讓這點随時在自己掌控中,便能完全控制刀。

以及切菜并不僅僅是刀的事,更有食材的配合。這些淺顯的道理,每個人都會,就不如削蘋果皮,誰都知道要轉動蘋果一樣。

但更深層次的觀測,甚至将食材的靈活把控不亞于使用刀,就是另一個維度的難度了。

裴涼伸手取下一塊豆腐,将它攤起來,滑嫩易碎的豆腐在她手心裏晃動,裴涼閉上眼睛,感受豆腐的晃動頻率和表面張力。

到了後面甚至有種錯覺豆腐變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她能晃動的弧度越來越大,越來越‘粗暴’,那豆腐跟活的一樣,原本一碰就碎的質地這會兒任裴涼怎麽折騰都沒事,甚至最後将那嫩豆腐往天上一扔,掉下來照樣穩穩接住,別說碎開,甚至邊角都沒有一絲崩裂。

一天裴涼除了一開始下那一刀,後面都沒有下刀了,玩了一天豆腐。

最後她對裴廚道:“魏映舒那道拿嫩豆腐做的,兼具香與嫩的麻婆豆腐,就是這麽練出來的吧?”

隋廚贊賞一笑:“不錯,第一步便是如此,先是手,再是刀,最後是鍋,待你能将豆腐在鍋中操控得如現在這般,想勝那道麻婆豆腐便輕而易舉了。”

雖然第一天沒下刀,但隋廚回家的時候,一家子都明顯能感覺出他高興。

以前他離開京城的時候裴涼尚且年幼,如今看來,确如師父所說,是天生就該拿刀掌勺的天才。

莫說他那幾個傻徒弟,便是當初他們師兄弟幾個,一開始也是不得其門,師父又不擅引導,哪裏如涼丫頭這般,第一刀下去就知問題,琢磨思索一會兒便想通關系。

說句大不敬的話,以師父那刻板直接的授藝流程,簡直是耽誤孩子。

裴涼第二天入廚房,照例跟豆腐玩了一會兒找到手感,又找準那把未開刃的刀的核心力點,輕輕的切下去。

這次成功了,周邊沒有牽連崩碎,但一看便知道切粗了,足有要求的三倍厚。但接下來的就是持續不斷的苦練了,沒有捷徑可言。

裴涼足足花了半個月的功夫,不知道切毀了多少板豆腐,才堪堪切出了讓隋廚滿意的文思豆腐。

那板豆腐在她全神貫注之下,切了近兩個時辰,起來的時候極度緊繃的神經放松,整個人都是暈眩的。

這時候隋廚将她自己那把,由裴老爺子傳給她的鋒利好刀遞過來:“再用這個試試。”

很輕易的,裴涼甚至時不時的閉上眼睛,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切出了一板完美的豆腐。

她當即蒙着眼睛再來了一遍,差別不大,雖略有瑕疵,但練個幾遍,應該能輕易做到。

技藝上的升華仿佛帶她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頗有些超出常理和認知,回頭看以往,裴小廚技藝上的不足便一眼可見起來了。

還沒等她高興,隋廚便又遞過來一顆白菜:“現在把這白菜葉表層剝開,上下各一層,不得帶出一絲葉肉,膜衣不得有一絲損毀,得完整且成型。”

裴涼一僵,這玩意兒跟剖開豆芽外皮又不是一個級別的難度了。

豆芽好歹構造簡單,就一根直腸子,白菜卻全是經絡,盤根錯節,大小不一,這玩意兒就是在顯微鏡下操作都難成功,何況僅憑肉眼和一把大菜刀。

好在這次菜刀沒有換成未開封鈍刀。

文思豆腐那種直走直出的簡單線條,确實難以滿足所有的刀工需求。

據隋師叔說,因先皇愛吃鲫魚肉,鲫魚刺多總所周知,連肉裏都是細密難除的小刺。

裴老爺子能在一炷香時間內,在保持整條魚外觀完整下,剔除所有魚刺,不管是肉眼難辨的細刺,還是魚頭裏複雜無比的頭刺。

一道魚端上桌,看着表象完整,處理粗糙,卻能直接一口咬下,大快朵頤。痛快得先皇大呼過瘾。

裴涼又花了更長的時間成功将白菜兩面表層剝離,那真是如一層薄膜,透明易碎卻又品相完美,哪裏是廚藝刀工?簡直鬼斧神工令人咋舌。

接下來又是數道考驗,整整半年,裴涼都沒有沾到一絲火星,待半年後的一天,隋廚才點點頭,表示她可以重新掌鍋了。

掌鍋第一天的任務,是往鍋裏扔一堆鵝卵石,讓裴涼下雞蛋液翻炒,要雞蛋液均勻沾到每一顆鵝卵石而不沾鍋,且那蛋裹石取出來,接下來的蛋餅可以維持鵝卵石的形狀,并厚度口感都相同。

這個美食世界的确上限要高于現實,讓裴涼這種帶着前世記憶的人頗有些玄幻的感覺。

但與此同時也是絕佳的機會,将這些匪夷所系的技能收入囊中。

待刀工火候都達到隋廚的要求,裴家祖傳菜譜,包括後來裴老爺子自創錄入的菜品技藝,以前覺得晦澀難懂,難以還原的地方,便得心應手起來。

不光如此,隋廚還帶着裴涼走訪江南各大名廚,交流心得,互換才藝。最後不拘名廚,街邊巷腳,但凡有能入口的獨到之處。

或買或換,也一定要了解到原因為何。

有次遇到一個餃子館老板,他家餃子味道平平,但自制的辣椒油卻是一絕,那老板性格守舊頑固,不為錢所動,也不稀罕拿另一值錢配方交換,被磨纏得煩了,追攆了三條街。

後來裴涼堵了對方好久,又想辦法讓他兒子進了本地最好的官塾,這才得償所願。

時光飛逝,裴涼不僅要苦學技藝,還要創業撈錢,仿佛沒什麽實感,幾年便過去了。

此時天下大亂,各地的起義軍已成氣候,已有數人自立為王。

原著中男女主的感情線劇情也正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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