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這哪裏像是烤排骨,分明是一道蜜汁蒜香焖排。

肉質充盈多汁,鮮嫩彈牙,塗抹在上面由大蒜和迷疊香等數種香料剁碎制成的醬料,以及提早刷好的蜂蜜,在長時間的‘烤制’中香味已經滲透入骨。

啃掉軟爛銷魂的排骨肉,再嗦一下骨頭,仿佛要将那意猶未盡的香味盡數榨取才甘心。

顧修幾人放下手中那骨頭的時候,竟然頗有些可惜的。

此等滲透美味精華之物,不能生嚼了咽進腹中,簡直是一種浪費。

不過好在面前還有不少,三人又加緊吃了好幾塊,這才稍稍緩了緩那不受控制的失态。

在場客人也看得腹中山響,口水直流,眼睛發紅。

甚至有些原本也有資格成為評審人的,這會兒更是後悔方才作何要假大方?将這好事謙讓出去?

不過裴掌櫃仿佛是看穿大夥兒心中所想。

她笑道:“整頭豬分量不小,烹制的時候便打算與在場貴客共享。待幾位老爺品鑒後,會趁熱分給諸位。”

要說這個他們就不困了啊。

衆人連忙道:“裴掌櫃客氣,能一試裴掌櫃新創技法菜色,我等真是三生有幸。”

有那不耐煩的沖評委喊道:“那你們倒是快點啊,別磨蹭。”

三位評委那是實在腹中容量有限,即便如此,聽到裴涼說要把豬分出去的時候,也竟出現了一股急忙護食的緊迫感。

好在看到眼前這麽大一頭豬又清醒過來,沒做那失态之色。

就見裴涼又切開了臀尖的部位,臀尖與那脊肉一樣,也做了隔皮切割處理,不過兩邊的調味不同。

顧修連連點頭:“妙,妙啊,脊肉與排骨相連,裴廚便利用排骨那蜂蜜蒜香會延展滲透的思路,在此基礎上進行調味,非但不會讓烤肉片調味沖撞,做那只有噱頭之舉,還将相鄰部位的烹法帶來的影響家加以利用之。”

“這臀尖肉遠離其他部位,肉質鮮嫩,一般也可代替脊肉,但因豬臀位深厚,臀尖肉不受腹腔中其他烹法所影響,倒是可以放開手單獨施展。”

那臀尖肉片片之間居然夾雜了烤制過後的尖椒,滋滋作響的鮮肉與勁道爽辣的烤椒混合,用的是川菜風味的調味。

那尖椒去籽去蒂,又充分烘烤直至皮微焦,令辣味減少,香味遞增,多了股烤椒的嗆香味。

這讓其中一位不善食辣的評委也覺得正好,入口香辣爽嫩,微焦的口感讓層次疊加。

連不善吃辣的他都連吃好幾塊,更不用說一些無辣不歡的客人了,在這霸道的嗆香味中,簡直理智都快崩潰。

摳着腳指頭等那三個【哔】快點品鑒完。

臀尖之後又是坐臀和五花,這兩個部位倒是适合做烤肉,因此沒見裴涼多做處理。

但切開後才發現內有乾坤,那兩處的肉竟然呈現燒制後的濃醬色,肥瘦均勻的兩處地方竟是炖煮過一般,肉質軟爛,醬香十足,一刀切下醬色肉汁流動延展。

“這,這如何做到?”

顧修卻心裏一動,然後親自抄起一旁的長叉和切刀,對着夾心肉的部位切下去。

随即面露驚嘆:“果然,這裏被制成了丸子。”

只見碩大的一塊夾心肉,竟是被剁成肉糜,再輔以調味拌上蔥花火腿與藕碎,重新塞回原本的部位。

以整頭豬為衣,此時切開滾落出來,竟像是一只碩大餃子的內陷。

那些好吃餃子,尤其喜食肉餡的鮮嫩多汁的人,哪個從小沒做過夢,有一只臉盆大的餃子,裏面全是肉餡一次吃過瘾多好。

但長大則知道不現實了,分量越大烹饪難度便越高,若真有那麽大的餃子,都不考慮餃子皮是不是早已煮化,單是那餃子餡,恐怕外頭煮得又老又柴,內裏還未熟呢。

但裴涼切開那碩大的肉丸,只見那湯汁滲透,表裏如一,真讓人恨不得自己的嘴再擴大十分,好一口咬下。

顧修用湯匙舀了一勺肉丸餡,他對其中玄機已經有了些許眉目,只閉眼享受這肉汁勁道滑嫩,湯汁充盈,配合了蔥香調味和藕丁脆爽的餡肉。

其他兩位評委卻沒有反應過來,因此一嘗便驚呼:“這怎地還有高湯的醇厚?這肉丸中的肉汁不知自身水分?”

顧修笑了:“想來玄機就在這裏。”

他指了指已經注意到的,渾身豬骨上每間隔一段距離便出現的切面打孔。

“方才那坐臀和五花竟能在體內烤成焖炖質感的原因一樣,裴廚怕是以骨髓汁為引,像此三處特定輸送,即維持烹制環境的濕潤高溫,以達到自己想要的烹制結果,又往兩邊輸送高湯,讓大肉丸內部被滾燙湯汁注入,裏外同時受熱之餘滋味更加醇厚銷魂。”

兩位評委忙湊過去一看:“果真如此。”

其他客人便是等得抓心撓肺,聞言也不得不驚嘆一句:“這是何等巧思妙想?”

“非但巧思秒想,操作難度也很大,豬骨本就藏在深處,要逼出精華,甚至灌溉其肉,便是與烤制受熱順序反其道而行之。”

“看如今豬骨的位置,該是已經剖出調整過的,定是烤制整豬之前先行包上錫皮烤制出汁,讓骨髓精華流動,烤時控制其向,這才有了後面的結果。”

“原來如此——”

“我明白了!”顧修道:“方才我一直好奇那脊肉和臀尖是如何做到隔皮考出如此質感的,鮮嫩滑爽,但卻沒有任何烹具沾染後的氣息。”

“原來是豬骨。”

裴涼點了點頭:“侯爺好眼力。正是如此。”

顧修擺擺手:“還好眼力呢,答案擺在面前這麽久才發現。”

又指了指那蒜香蜂蜜排骨道:“這個倒是簡單:“球形金屬烤籠內放燒紅的炭,再以香料包包裹,塞入豬肚中。”

“這樣一來便可兩面烤制,而排骨未直接接觸烤源,加上豬體內濕度高,便成了那水分充盈,卻外表略有焦脆,一點不幹的絕品滋味了。”

“那烤籠的妙用,甚至吸收走了複雜處理産生的多餘氣體,是各個部位互不影響蹿味,實在是妙。”

說着顧修又看了眼豬蹄,笑道:“這次你瞞不了我,此豬蹄烤制的時候,定也是打孔激髓,提前腌入香料,那那錫皮包裹,慢慢烘烤的。”

裴涼點頭:“正是,內部軟爛入味之後,再脫去錫皮明火烤一下表面,便可外酥內軟,絕不幹硬了。”

顧修哈哈一笑:“來人吶,給我打包。”

這一下犯了衆怒了:“這還興打包的?”

“顧侯爺,您雖身份尊貴,但大夥兒也是一起時長一起覓尋美食的熟人了,以往怎麽說來着?好東西莫藏着掖着偷偷獨享,得說出來與大夥兒一同評說,這番又是為何啊?”

“人裴掌櫃都說了,你們幾個嘗後便分享,你這咋還打包呢?咱不答應。”

“臭不要臉!”

“剛剛誰罵的”顧家的随從怒道。

好在顧修本就喜歡于美食一道與人互相品鑒交流,從不以勢欺人,見惹了一衆食客不滿,也只得悻悻的打消了那狡猾主意。

卻也急忙再從烤全豬身上切了一大盤肉下來,另外兩位評委也想這麽幹,但礙于自己立場在身,生生的忍住了。

只是眼裏刀割一樣的惋惜,那是個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

第一樓夥計利索高效,沒過一會兒便将肉分了出去。

在場食客本就餓了,一大中午只嗑了一肚子的瓜子茶水,這會兒那銷魂滋味的烤肉到手,均是大快朵頤仍不嫌過瘾,真巴不得把那盤子生吞下去。

在場能吃得起第一樓的,少說也是家境殷實之戶了,而此時,在場卻不少行那舔盤子之舉的。

總歸就是第一個開舔後,後面的人便本着反正不是我一個人丢臉的心思,甚至有人問夥計:“有沒有飯?我想拿這肉汁泡碗飯吃。”

旁邊的人一聽才想到,居然還可以這樣,紛紛要起了米飯。

米飯肯定是沒有的,不是廚房沒有,是池家人先不樂意了。

那池掌櫃冷笑:“裴掌櫃,這還在比試中呢,您就以食籠絡,雖則真正的評審只有三人,但在場悠悠衆口,怕也對結果有所左右的。”

“我池家就這麽一點,不夠大夥兒分的,您這菜占着衆人饑腸辘辘的便宜,讓人覺着是至高美味,便是三位評委判了我贏,在場大夥兒不滿我這結果怕也來得名不正言不順。”

“裴掌櫃小小年紀,這心機手腕另我等望塵莫及啊。”

周圍食客聽了怒了:“你放屁,方才上一道菜評委便有所偏向,當咱們瞎啊?”

“只是上一道菜你占了做法之便,正戳兩位評審的标準,咱也就不說什麽了。”

“這道烤豬無論工藝創新還是烹制難度,哪一樣不甩你那烤乳豬八條街?你那乳豬三個評委只是淺嘗辄止,裴廚的烤豬卻是欲罷不能,你居然還腆着臉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本事沒二兩,臉盤子倒是大。”

“你們又未嘗過,憑什麽做此結論?”池掌櫃怒道:“無非是被幾口肉收買的應聲蟲而已,哪裏懂什麽吃?”

他身後的池大廚嘆了口氣,只想踢死這敗家子。

果然此話一出便犯了衆怒:“是是是,你池家美味絕頂,高不可攀,說不好的都是見識粗淺不會吃。”

“你那烤乳豬雖則不大,但在場人要一人分一口還是可以的,若不服氣,便切成百來份,我等一同品鑒便是。”

“那不成。”池掌櫃連忙道:“說好的三人評審,怎地突然又變成衆人評審了?那一開始立的規矩有何用?”

衆人聞言便噓他,鬧得池掌櫃一個大紅臉。

有人敲了聲鑼示意在場安靜。

還是顧修先開的口:“這次選裴家的烤全豬,二位不會再有異議吧?”

二人對視了一眼,均從對放眼裏看到了‘錢難賺,屎難吃’的苦澀之意。

若說先前的魚還能強行自圓,那麽這頭豬,不管以什麽層面來看,優劣都不在一個等級的。

他們便是要賺這份錢,也不能不為名聲和今後考慮,也怪池家不争氣,也是曾與天香樓齊名的大樓,差距居然如此懸殊。

要說那道烤乳豬其實也算上上品,但凡裴家拿出的東西沒這麽讓人瞠目,他們也能放過去。

可這會兒簡直是被架着烤。

想着下一場主題是雞蛋,發揮空間該是不大,三局兩勝,他們只消保證結果便算是完事。

二人便點了點頭:“我們也贊同顧侯爺的評判。”

顧修點點頭,這才沒說什麽。

反倒是那池掌櫃,一臉震驚的指着二人:“诶你們,你——”

話未說完,被他爹池大廚踹了一腳。

這蠢貨,是生怕別人看不出苗頭一樣。

顧修接着道:“上第三道菜吧。”

這次兩邊倒沒有多大陣仗了,均是兩個盤子。

池家打開蓋子,三只立在一個精美木底座的雞蛋出現在衆人面前。

那雞蛋頂端的殼被切口平整的削開,成了一個蛋殼盞,而那蛋殼更是精美無比。

上面竟然是繁複優美的殼雕,不像是一道菜,仿佛是改擺在書房,讓人細細把玩的一件工藝藏品。

便是顧修也笑道:“這菜賣相倒是一絕。”

說着拿起雞蛋,細看了一看:“蛋殼镂空雕刻,卻維持蛋衣不損,甚至還能以此狀為容器,确實是巧奪天工。”

池掌櫃正得意的要說話,就聽顧修來了一句:“是城南覃家的工藝吧?”

池掌櫃要說的話當即就卡在了嘴裏,過了幾息才不情不願的憋出來:“正是。”

原本這菜的賣相自然也是評價的一環,只是被顧修一語點破,蛋殼雕工非是他池家自己手藝,而是找名匠雕刻,那這份工藝自然不能算在比試的優勢裏了。

為了想出這噱頭,他們可是絞盡腦汁,如今最大的優勢被砍,池掌櫃接下來的話都有些有氣無力。

他介紹道:“雞蛋我們選擇了至簡制法,這道蒸雞蛋,便是我池家呈上的菜品了。”

三個精雕細琢的蛋殼裏,均是鮮嫩彈滑的蒸雞蛋,最上面點綴了一抹肉醬和三粒蔥花,看起來小巧精致。

夥計給三位評委呈上了小巧的銀匙,單從賣相吃法看,倒像是一道點心。

三人挖了一勺蒸蛋出來,那蛋彈性十足,在銀匙上靈動搖晃,未入口便可知口感極嫩的。

果然,入口之後甚至很難感覺出那蒸蛋的存在,仿佛一口就要滑入腹中。

而與他們想象寡淡不同,那蒸雞蛋毫無腥餘,滋味濃厚,不是單純雞蛋的幼滑而已,更是數種肉迸發,一口雞蛋中種類竟如此豐富豪奢。

顧修道:“這調蛋液的水,你們應是用的是豬骨,老母雞,火腿,幹貝等鮮物熬制的高湯。”

池掌櫃連忙拍馬屁:“正是,別看這小小一盞蒸雞蛋,但卻集合了骨肉的至純至鮮,再佐以秘制的肉醬,一只便造價不菲。”

另外兩個評委也道:“倒确是精華濃縮。”

“那高湯多雜多油,直接用于沖兌蛋液定然達不到如此滑嫩品相,定是與開水白菜一樣,以豬雞肉糜吸凝殘渣,又過濾數次,方才得出滋味香濃,清澈如泉的高湯。”

“再加上這蒸蛋火候,外觀技藝,倒是比那開水白菜的難度又更上一層樓,确實有心了。”

顧修卻道:“精巧則精巧,只是這擂臺比賽中,毫無新意,沒有個人風格,以開水白菜之法為底,人人都做得。”

老實說蒸蛋也确實算好吃,但卻讓顧修大失所望。

一想起來确實池家拿出的三道菜,都有吃老本之嫌,便是連這也沒有做到極致。

看來城西醉陽樓确實是沒落了。

但另外二人卻覺得顧修這話是雞蛋裏挑骨頭。

“顧侯爺,這裴掌櫃年輕,腦子跳脫奇思妙想很正常,池家一衆卻意在打磨技藝,我認為沒有孰優孰劣之分。”

顧修就樂了:“一個廚子,若只知道固守舊方,試探嘗新的念頭都沒有,那還算什麽廚子?”

“當初裴家和池家兩位大廚,也是年過花甲,依舊日日鑽研,怎的在你們這裏,故步自封還成好事了?”

說是說不過的他的。

兩位評審臉上讪讪,只得轉移話題道:“既如此,請裴掌櫃上菜吧。”

裴涼揭開自己菜的蓋子,然後大夥兒就看到盤子堆了幾個生雞蛋。

沒有任何裝飾,就像幾個白水煮蛋堆砌在那裏而已,比起池家一眼的精美奢華,實在看着寒酸。

只不過有一開始的活絲魚面那等現場澆制的經驗,衆人便沒有大驚小怪。

“想必又是半成品吧?”

“不知一個普通的雞蛋,裴廚又能演繹出何等驚豔的技法。”

就連三個評委都是這麽想的,正做着翹首以待。

便聽裴涼道:“三位慢用。”

頓時衆人有種一腳踩空的感覺——

就這?

但基于對裴涼廚藝的肯定,他們也不敢小看這白煮蛋。

有個評委率先拿起一顆雞蛋,感受那手上的溫度:“這雞蛋表面無痕,如果其中有何玄機,想必得以針刺破,又是一道操作精密的菜肴。”

說着敲開雞蛋殼,但頓時就發現不對了。

“這不是雞蛋殼的聲音,這是——”

反倒像是烤得極脆的薄餅碎開一樣,那評委試探着撿起一塊蛋殼碎放入嘴裏。

果然,滿口脆香,帶着一股牛乳的香濃。

“這不是白煮蛋!”

另外兩人連忙也一人拿了只蛋,放入碟中,直接用勺子從中間破開。

金燦燦的流心蛋黃如同太陽滴金一樣流了下來,流光溢彩,讓人食指大動。

舀一勺那蛋黃放入嘴裏,鹹蛋黃與蟹黃蟹肉的極致鮮醇在口中迸發,入口即化,蟹香與蛋香霸道的席卷口腔中每個角落,甚至蓋過了方才吃過的豐盛豬肉。

而蛋黃外面裹着一層白色如肉糜一樣細膩的東西,但細看之下卻發現,那不是肉。

“這是——豆腐?”

裴涼點了點頭:“是嫩豆制成,蟹黃配豆腐,也是一絕。”

三個評委連連點頭,可不是?

那蟹黃被戳開後便流入豆腐中,兩廂混合,蟹香與豆香交織,只叫人想它倆永遠在口中纏綿。

無奈一只雞蛋能夠裝下的蛋黃實在太小,便是有一層豆腐外衣,也是小小三兩口就沒了。

接着三人卻看見那透明的蛋清,仿佛不複一開始的凝固,逐漸開始化成了生蛋液一般。

裴涼笑道:“這道菜需在極短的時間內立時食用,三位快就着蛋殼飲下蛋液吧,否則就白白浪費了。”

三人連忙飲下,那蛋殼的內部經蛋液融化一炮,鮮軟入味,外部卻酥脆宜人。

就着一口吃下,仿佛是就着薄餅喝了碗濃湯,讓人四肢百骸都痛快。

“這是雞湯凍?”顧修問道。

“正是,此菜名為龍吟雞蛋,分四層,蛋黃與鹹蛋黃還有蟹黃蟹肉打發,制成蛋黃。因蛋黃單吃風味浪費,便雕琢嫩豆腐成型為中層,也是隔絕雞湯凍沖散蛋黃品相。蛋清以雞湯凍制成,最後裹上烘烤好的脆皮,以真正的蛋液封口粘連,便成了外表與生雞蛋無異,但內裏乾坤早已不同的這道菜。”

顧修大贊:“當真是以假亂真,巧妙至極,”

“這龍吟二字何來?”

裴涼心說,沒什麽,一開始用分子料理制作以假亂真的龍吟草莓的那家餐廳叫龍吟餐廳而已,她也懶得再起名字。

但顧修卻自己自圓其說了:“該是那蛋黃猶如日輪滴液,神龍見了也會吟唱吧?”

“便是如此。”裴涼順着他的理由就回答道。

說完顧修又撈了一顆雞蛋進盤中,這才他沒有挖開,而是一口下去,半個雞蛋便已進了嘴裏。

四層美味同時齊聚口中,風味更是妙不可言。顧修整個人都暢快得猶如置身陽澄湖,鼻尖滿是那肥蟹的至鮮。

另外兩個評委也感覺下手,把那剩餘的兩顆蛋拿走了。

圍觀群衆剛才吃了肉,這會兒又口水直流。

有人趕緊問道:“裴掌櫃,這雞蛋明天上菜譜嗎?”

“上吧上吧,随你定價,我現在就預定。”

“還有魚面。”

“還有豬。”

裴涼不置可否,待評委們都吃完,便是最後出結果的時候了。

顧修首先開口道:“我覺得結果毫無疑問。”

兩個評委如今也是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痛苦,誰能想到雞蛋能玩出這等花樣?

不說別的,便是那将外皮烤得無論形狀色澤質感全以假亂真,便已經是神乎其技了。

他們可是拿着雞蛋在手裏看過的,那紋路,那觸感,誰能肉眼看出是假?

單論這一條,找名匠雕刻蛋殼的池家菜雖則外表華麗,便遜了不止一籌半籌。

睜着眼睛說瞎話自然不妥,但收錢辦事,也不能臨陣反悔,他們打交道的可不是什麽善茬。

于是二人只得硬着頭皮:“我,我選池家。”

“我也一樣。”

這次甚至編不出甚至自圓其說的理由,純粹硬着頭皮開的口。

果然一開口,全場都炸了:“你倆老小子早就被買通了吧?”

“早看你們不對勁,這瞎子都看得出來的差距,你二人卻屢次偏頗,最後更是把大夥兒當傻子糊弄,簡直豈有此理。”

“虧得還信重你二人的人品見識,推選你倆上去,早知如此,還不如我自己上呢。”

“正是,這麽多好吃的,給你倆簡直喂了狗。”

兩人臉色脹得通紅,反駁道:“任你們如何說,我們自無愧于心就是了。”

“我呸,你對着祖宗發誓再說一句這話?”

“你倆次次嘗裴掌櫃的菜快把盤子都舔幹淨了,那碗活絲魚面,你倆口口聲聲說沒有注重魚鮮,也沒見你倆少喝了口湯。”

“還有這龍吟雞蛋,裴掌櫃這便兩個都吃完了,池家那蒸蛋還剩一半,你當自己瞎子還得咱們陪你裝呢?”

“池家好不要臉,本就技不如人,這上門踢館本就是各憑本事,你若光明正大,不論輸贏也算是佳話一場,誰想使這種下作手段。”

池掌櫃一聽便嚷嚷了:“說到下作,誰敵得過裴家,你們莫不是忘了,幾年前她姓裴的與隔壁魏廚比試的時候,也是買通評委的。”

“也?”衆人都被這傻子給整樂了:“說明你承認買通評委了?”

“我,我沒有啊,你們別亂說,我什麽什麽承認的?”

“就剛剛,大夥兒耳朵都聽見了。”

兩個評委如今也是心裏日了狗,恨不得離這蠢貨遠遠的。

那池掌櫃被衆人哄笑,下不來臺,一時間池家成了笑話。

他身後的老者和少年卻面色越發沉郁,仿佛周圍的奚落全未入耳一般。

最後那池掌櫃大吼一聲:“他裴家得先皇禦賜匾額那道菜,來歷有問題。”

此話一出,在場安靜了一瞬。

池掌櫃怕周圍人繼續胡攪蠻纏,連忙道:“裴掌櫃,我接下來所說之事,怕你也心裏有數。”

“本來我池家沒有打算趕盡殺絕,只想拿回自己應得的,但你逼人太甚,休怪我——”

“逼人太甚?難道不是你們自己學藝不精嗎?”裴涼道。

“哦對了,我說錯了。”裴涼沖那池掌櫃笑了笑:“學藝不精的應該是您身後這二位,至于您嘛,其實我從一開始便想問了,池掌櫃您是以什麽身份站在這裏的?”

池掌櫃大怒:“笑話,自然是醉陽樓傳人,當代當家的身份。”

“傳人?我可沒聽說過庖廚人家,連菜都不會做就可以當傳人。”裴涼看了眼他的衣服。

“池掌櫃這身廚衣莫說大小,連衣長都不合身,顯然不是自己的。再看您的雙手,您身後令郎的手都比你粗糙百倍,手心虎口無繭,可見您從未握過菜刀,掌過鍋勺。”

“方才三道菜,雖則各自準備,但我也看了一眼您一方的情況,全程你除了偶爾遞個碗盞,還遞錯了,可有幫過忙?”

“種種跡象說明,你從未執掌過後廚,那麽今日廚藝比拼,你有何資格站在前面跟我對話?”

“如若對比試結果不符,那就讓真正掌勺的人站出來,與我對峙。”

“你,你憑什麽說我什麽都沒幹?你不過一瞟,便能斷定?”池掌櫃還想抵賴。

只這蠢貨,車轱辘都滑不到重點,周圍人便道:“裴廚沒看見,咱們也沒看見?”

“就是,四九城誰不知道你池大剛?輪吃喝嫖賭你樣樣在行,論掌勺炒菜,你會個什麽呀?”

“池大廚,既然你們上門踢館,那就你自己出面說話吧,別指望你家這混不吝的敗家子撐場面了,再讓他多說幾句話,怕是你們醉陽樓得把全城客人得罪光。”

那池大廚卻是沉默不語,大夥兒見狀,倒也不逼迫,只以為是這池大剛自作主張,眼紅着第一樓如今的聲勢,起了歪心思,連累家裏老父下不來臺。

畢竟池大廚一貫給人的印象,跟當初的裴小廚一樣,也是老實木讷之人,怕都是被家裏人坑害的。

但那池掌櫃卻揪着前面的話頭不放:“裴掌櫃,你莫轉移話題,我知你怕我捅破真相,你這第一樓便立身不正,身敗名裂。”

“便是我不會做菜又如何?你裴家欠我池家的,我作為池家人不能讨回公道不成?”

“哦?說了這麽久,我倒不知裴家對你池家有何虧欠的,如此便說出來讓我回想一番?”裴涼似笑非笑。

池掌櫃卻不直言,他冷笑:“我自會讓你心服口服。”

“我池家先祖說過,他們每自創一道技法,或者一道菜譜,都會在其中留下特殊标記,以防被人竊取後無處申訴。”

“想當初,我祖父與你家裴老爺子齊名,二人經常互相切磋,我祖父對裴大廚那是知無不言,所學所想毫不藏私,便是信任二人之交情。”

“可誰曾想,那裴大廚,竟然偷師我祖父絕藝。”

“原本當初皇上微服私訪,所經醉陽樓便想入內進食,然其中一随行太監,竟是你裴家同鄉,少時受過裴大廚恩惠,便與先皇禀報,稱這京城酒樓魁首,當數那天香樓。”

“如此先皇轉道,你裴家早有準備,知曉先皇喜食魚肉,但常厭魚刺,便投其所好,利用從我祖父那裏偷師的技法,為先皇呈上一道可無所顧忌食用之美味。”

“在先皇開口招攬之時,又假作清高,蒙騙先皇,最終得此禦筆親書的天下第一樓招牌。”

此言一出,在場倒吸一口涼氣。

莫說平頭老百姓,便是身份一等尊貴的顧修,神色也嚴肅了起來。

他開口道:“池掌櫃,你可知今日所言的後果?”

“如若你所言屬實,那麽裴家就犯了窺伺帝蹤,收買內侍,欺君犯上等罪,那可是舉家抄斬的重罪,你所謂的廚藝之争,倒是末流。”

“但如果你捏造謊言,無端污蔑,且攀扯先帝,那這死罪就落到你池家頭上了。”

顧修一貫以一個閑散富貴人的形象,混跡在一衆食客裏,平時架子也不大,與那其他高高在上的一等侯爺不同,通常衆人見了他沒多少畏懼之心。

可此時他面色沉肅,眼神銳利,那上位者的壓迫感就出來了。

他看向眼前的兩家酒樓的掌櫃。

裴掌櫃臉色倒是無異,便是在場所有人都驚呼連連,她仿佛不在話題中心一般。

那開口振振有詞的池掌櫃,這會兒反倒是頭上冒汗,眼神閃躲,一張帕子不停的擦。

最後仍舊堅持道:“對,我說的沒錯,我能證明所言非虛。”

他不敢與顧修對視,回頭看向裴涼。面色閃過一絲猙獰——

“裴掌櫃,我方才所言,你認是不認?”

裴涼都懶得看着傻子一眼,腦子裏卻早已飛速轉了起來。

果不出所料,能想出這麽個幌子,并且将這幌子都布置得如此細致,吸引她全方位注意力,牽制她一心應對比賽的,怕是所圖不小。

顯然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讓人萬劫不複的狠角色。

在她所知,有如此深仇大恨,且可以化作行動力的,便是魏映舒了。

裴涼早在人群中看到了她 ,這姑娘一開始對比試很不耐,但仍舊坐在這裏不離開,怕是心知肚明。

老實說魏映舒本身并不是什麽值得她特意針對的角色,魏映舒身後籠罩的光環,也就是這個世界的偏愛才是。

而此次出手的人,除了厲深那條為魏映舒可以毫不猶豫獻祭的瘋狗,不做他想。

其他的舔狗老實說,沒這能力和智商布下這種陰毒的局。

甚至裴涼已經想通厲深可能在哪些關節已經提前做好準備了。

不過幸好她也不是等着別人暗算上門才反擊的人。

見她不說話,池掌櫃冷笑:“我早猜到你會矢口否認,只是你當我無憑無證便敢說這話嗎?”

“哦?池掌櫃有何高見?”裴涼敷衍道。

“方才我說了,我池家絕藝菜譜,均有我池家特地打上的标記,有那偷師的人,若不明所以,把那标記也偷去,便成了盜竊的鐵證。這個道理想必裴掌櫃不會不懂吧?”

裴涼怎麽會不懂?後世對此說法那就是‘版權陷阱’。

比如小說,歌詞,旋律中設置一個小錯誤,如果抄襲者将這些照抄不誤,那就是抄襲的鐵證。

若非針對的是自己,裴涼都想對厲深的手腕拍案叫絕了,那麽這樣一來提前安排在場中,那些負責引導言論的托兒,用法為何,現在就清楚了。

那池掌櫃接着道:“你說你已經将那活拆生魚的技法改良,那是笑話,沒有我池家技法為基礎,你如何改良。”

“祖父念在數十年情分,不忍拆穿裴大廚,害他身敗名裂,因此此時連我父親都未告知。”

“卻因我與祖父感情深厚,彌留之際是我侍奉于床前,臨終前實屬不甘,偷偷告訴了我。”

“裴掌櫃,你那道活絲魚面,可否讓我嘗嘗?”

裴涼笑了:“池掌櫃,要說話便一口氣說完吧,你故弄玄虛這麽久,每到關鍵時刻就對重點避而不談,在場的人耐心都要被你耗盡了。”

池掌櫃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句句謹慎,因為句句屬實,要說便有理有據,省得你到時候狡辯。”

“我所說的技法标記,就在你那道魚裏,你讓我一嘗便知。”

裴涼伸手往自己放成品的那桌一引:“池掌櫃自便。”

那池掌櫃便連忙端起一碗魚面,許是心急,大拇指都陷進湯裏了。

池大廚和池掌櫃的兒子見狀,神色劇烈波動,但最終還是一言不發。

待池掌櫃呼嚕嚕的将一碗魚面吃完,面上得色更濃。

他放下碗:“果然,裴掌櫃,你便是将整魚拆成魚絲,但該留的破綻還是存在。”

“我現在便告訴你,你那技法——”

話未說完,池掌櫃嘴裏突然噴出一注鮮血,赤目幾欲脫眶,面上滿是不可置信。

接着話都沒來得及說完,便倒地氣絕。

将大夥兒好奇心吊足的答案,此時竟死無對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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