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1)

“當家的!!!”一聲悲怆的慘呼像落進油鍋裏那滴水。

因為池掌櫃突然吐血倒地而陷入震驚沉默的整個第一樓炸開了。

“死人了——”周圍看客紛紛手足無措。

人群裏一個婦人滿臉是淚的沖出來,作勢欲往池掌櫃身上撲。

可卻被裴涼一把攔住了。

那婦人看裴涼的眼神怨恨無比:“滾開,你做甚攔我?我家當家的人都死了,讓你裴家給毒死的。你裴家殺害人命,還不讓我們自家人靠近不成?”

“老天爺啊,這還有沒有王法了?”

那婦人看起來比裴涼可壯碩不止一圈,旁邊還有個與她一般年紀的中年男子,兩人作勢就要扇裴涼巴掌,将她打開。

但第一樓的活計反應卻是快,幾乎池掌櫃噴血倒地同時便動了,此時已然來到裴涼面前。

其中兩個伸手一攔一摁就控制住了那婦人他們,另外三個則以身為牆,做出一個包圍圈,圈住池掌櫃的屍身,不讓任何人靠近。

行動迅速,身手矯捷,行事井然有序,自家酒樓死了人卻絲毫不見慌亂。

這讓隐藏在人群裏的某個人眼睛眯了眯。

池家那被摁住的二人還在呼天搶地的痛嚎,各種‘裴家殺人了’的話不絕于耳。

裴涼卻絲毫沒有理會,沖着兩個夥計交代了一聲。

二人便直接撕下擂臺上用于布置氣氛的綢布,飛速打結,幾息之間就做成了一條繩子。

他們先是用那繩子将池掌櫃半徑兩米內圈了起來,做成一個簡易的警戒線。

接着利用本就形成包圍圈的桌子,将擂臺與觀衆隔開,不放任何人進入。

如此同時,大門應聲關閉。

這一套行雲流水的操作下來,讓不少人見了更是不安。

“裴掌櫃,你這是作甚?”

“還能做什麽?”那被按在地上的婦人大喊道:“她殺了人,自然要堵住悠悠衆口。”

“你看他們這般熟練,怕是今兒個在場所有人都跑不了。”

裴涼卻笑了:“笑話,我第一樓出了命案,自是在場所有人都有嫌疑了。”

“封住大門目的是不放跑嫌疑人,而不讓你二人接近池掌櫃,便是保證兇案現場的證據不被破壞。”

“以在場所有人離池掌櫃的距離來看,我們站在擂臺圈內的人嫌疑又比場外諸位大得多,因此将區域分割為二,不使其混淆。”

“從此刻開始,誰都不準輕舉妄動,誰若是以任何理由亂跑,那便是有破壞現場,心虛逃遁之嫌。”

又問顧修道:“顧侯爺,您說是與不是?”

顧修挑了挑眉,他出身貴族,所見所聞陰私鬥争豈會少?

如今這場面,明顯有人早做準備,沖着裴家來勢洶洶。切入點是以絕對無法大事化小的,事關先帝的行蹤,如今死無對證,那麽原本需要別人拿出證據才能證明罪責的裴家,如今卻百口莫辯起來。

如此猝不及防,卻沒想到裴掌櫃如此冷靜,倒是越發期待接下來是如何交鋒了。

顧修點了點頭:“确實,既然死了人,在衙差和仵作到來之前,便盡量保證現場完整。”

“你二人,休得借撒潑渾鬧之名,行破壞之舉。”

“還有什麽可查的?這不明擺着他裴家下的毒?”那婦人喊道。

顧修臉色一沉:“人命關天,豈是你無知潑婦可妄下斷言?”

他一個侯爺,面沉不耐之下,身後的随從護衛殺氣湧動的盯了過來,那婦人再不敢渾鬧了。

第一樓的夥計自然順勢放開他二人退下,在經過裴涼的時候,被低聲交代了什麽,便退出場內隐于樓中。

池家一行此時神色凄然,裴涼卻問道:“敢問池大廚,這二人是——”

池大廚還未開口,那婦人便惡聲道:“我乃池大剛之妻,近日你靠陰謀手段腆居第一的裴家還敢卷土重來,我相公想起老爺子臨終前道出的不甘,越想越是憤憤不平。”

“于是便說動家裏人上門比試,哪知我池家自老爺子去後,子孫本事不濟,無法以技壓人,便忍無可忍揭穿你裴家無恥小人的面目。”

“豈知你裴家早有防備,趁他對那絕藝标記驗明正身之際,先一步下毒謀害他啊~”

裴涼都笑了:“我在衆目睽睽中下毒害人?還是在我第一樓的大堂?池夫人不覺得您這話大有問題?”

池夫人冷笑:“确實,做酒樓生意的,吃食安全和店面幹淨重愈一切。你第一樓如今在大堂不清不楚的死了人,日後必然生意一落千丈,屬自斷前程之舉。”

“可是若與舉家抄斬的大罪比起來,區區第一樓便不算什麽了。總歸是一處店面,只要你招牌手藝在手,哪裏不是海口天空?”

與池掌櫃的父親池大廚還有兒子不一樣,這個池夫人倒是嘴皮子利索,丈夫乍然身亡的情形下,面上悲痛欲絕,但說起話來卻是條理分明直指重心。

倒确實比池大廚祖孫二人更适合這會兒的出頭。

然而池夫人的話一出,裴涼還沒有回答,人群裏便已經出現了聲音。

有人高聲道:“話不能這麽說,你空口白牙便定了裴掌櫃的罪狀,若都如你這麽斷案,那還要衙門幹嘛?”

“這大堂內數百人,甚至有體面如顧侯爺,難道大夥兒都是傻子不成?你個婦人一開始就血口噴人,裴掌櫃方才封鎖酒樓,維持現場之舉,也被你污蔑要殺衆人滅口。”

“你如今是滿腹怨恨,裴家一舉一動在你眼裏都是不懷好意,可你當咱大夥兒是傻子呢?”

“就是,裴家若有這能耐,還需整日累死累活經營區區酒樓?”

“正是正是!”

周圍有些老客臉一紅,心道方才那陣仗,他們還真的心裏慌了一下,不過此時一想,也确實是這麽個道理。

一開始看見死人過後的驚慌已經過去,此時為了證明自己如話中不是人雲亦雲之輩,甚至暫時壓下了食客看到酒樓裏死人的天然忌諱。

開口幫裴家澄清道:“那魚面大夥兒親眼看着所制,裴掌櫃一個人兩雙手同一把菜刀案板處理,高湯魚面漿也出自同鍋,怎的三位評審吃了沒事,就你池大剛吃完便暴斃身亡?”

“此時蹊跷,自然得等仵作驗明死因,莫說事關生死,便是你家池掌櫃,若兇手另有其人,你對着裴掌櫃胡攪蠻纏,豈不讓真正仇者逍遙法外?”

此時偏向仿佛都站在裴涼這一邊,但裴涼卻沒有對這輿論中的善意表示感激。

那池夫人被衆人反駁指責,要是一般婦人,早便六神無主了。

但池夫人卻仿似早有預料,一口認定了裴家。

她看着裴涼,不慌不忙道:“好你個慣會拉攏人心的裴家,一衆食客被你一家子面鈍心奸騙得團團轉,一到此般事情便偏頗無度,數年前那魏家也是如此被你們搞得聲名狼藉的?”

有人正要反駁魏家那是自己樁樁件件的不義之舉咎由自取。

但池夫人卻仿佛只是一提,根本不給人插話的機會,便又道:“你方才聽到我們掌櫃說那技法記號唯獨他知道,便是老爺大少爺也毫不知情,便斷然痛下殺手,以為這般真相便永遠沉眠于地是不是?”

“告訴你姓裴的,人算不如天算,可虧老天長眼,我相公近日眼皮狂跳,預感不安,便鬼使神差的将那記號告訴與我,真可謂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啊。”

“哦?那方才池掌櫃說半天都沒有道出來的關鍵,便由池夫人您來向大家展示吧。”裴涼道:“只是這次池夫人可別吃任何東西了,我第一樓如今已經是嫌疑加身,再來一個,受不起。”

池夫人冷笑:“我自會說,掌櫃的臨死前說那話,便證明他已然确定不假。”

“我便告訴你們,那活拆整魚的技法,在下刀之前,你裴家會割掉胸鳍。這便是祖父設下的标志。”

“實際上這個動作是無甚意義的,那胸鳍本就不大,生長位置在鰓蓋下方,無一絲刺骨,更不會妨礙操作。”

“方才你當場拆了數條活魚,在場大夥兒也看見了,每一條魚她都會先切除胸鳍,事後再放回,明明可以直接活拆,更不破壞品相,為何如此?”

“無非是當初她祖父偷藝之時,不知其用意有樣學樣,傳承給子孫的時候,仍舊如此。”

這話一出來,在場陷入竊竊私語,有不可置信的,有将信将疑的。

确實方才為了見證裴廚的絕藝刀工,他們看得是目不轉睛,雖則一些動作的門道他們看不懂,但外行看熱鬧,那開頭的明顯動作,他們還是記得一清二楚的。

此時便有人問:“裴掌櫃,可否解釋一下,你為何要切那胸鳍?”

“确實那胸鳍并不礙事,以裴掌櫃的技法,決計不用特意剔下來,妨礙完整品相。”

“莫不是真的——”

“笑話,這便能證明裴大廚的絕藝出自你家?”質疑還未開始,便有聲音反駁了。

“你池家就憑一張嘴,便想竊取人家技法來源,哪有那麽簡單?便是想證明,也讓你池家後人先把本事學出來再說。”

“人家顧侯爺都說了,你池家那活拆魚,只勉強成型,否則也不會使用破壞表象的炸制方法炖湯,就這還想說此技藝乃你家所創?簡直笑掉大牙。”

“可我看了,方才池家活拆魚的時候,确實也如裴掌櫃一般,先剔除胸鳍,這技法,從裴老爺子開始便從未對外展示,此番裴廚還是第一次當衆炫技,這種毫無必要的細節,總不可能兩家想到一塊兒去了。”有人便質疑

“正是,便是要誣陷,也不可能立時想出如此刁鑽的理由,更何況池家這婦人絲毫不懂廚藝,從池掌櫃死後,她與池家人也未有一句交流,更不可能有本事憑空捏造了。”

“那怎地不說是池家偷學裴家技法?再勤學苦練,找出技法中的漏洞,反咬一口?”又有人道。

“裴家的本事大夥兒有目共睹,那是連先皇都拍案叫絕的人。人先皇欲招攬進禦膳房,人家還不樂意,按我說,當時莫說天下第一樓,便是稱天下第一廚也不為過了。”

“那池老爺子雖則與裴廚齊名過,但無非也是裴廚禮讓三分,否則怎麽出頭的不是他?”

“裴老爺子一生研制菜色無數,創下數道技法,敢問誰有這本事?那些本事不濟的末流廚子,甚至禦膳房的禦廚們,生前沒能壓下人家,後人卻死後來敗壞人家名聲,是何道理?”

這話說着在替裴家開脫,但卻毫無憑依,且出口傲慢,既無法服人,又如之前那池掌櫃一般,一杆子得罪了無數人。

要知道京中老饕圈子就這麽大,自然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在場的食客家裏本身做食材生意的就不少,與各大酒樓都有合作關系,均是有私交的,便是那皇宮裏的禦廚們,也是在場不少人的至交好友,甚至沾親帶故的關系。

你裴大廚雖則一身本事讓人敬重,但就這麽對其他大廚不屑一顧,那還是猖狂了點。

一時間分明替裴家說話的聲音占了上風,但大部分食客心裏卻是開始不悅了。

便想着對方如此急于以勢壓人,毫無服衆的理由只憑聲勢想大夥兒接受那道工序的存疑之處,莫不是真的有什麽問題。

并且之前有人提出的質疑也沒錯,裴家從未對外展示過此技法,裴廚當初離京之際還沒掌握這本事,聽說她這幾年是南下投奔師叔繼續學藝,那便說明那技法的漏洞早被裴大廚傳給了徒弟,再由徒弟傳回裴廚身上。

如今裴廚才回來不久。那池家便是有意誣陷,也沒那能耐這麽短的時間內摸清這道工序的關鍵。

要知道,第一樓的後廚班底,那可是裴家的經年老班底了,以醉陽樓如今日薄西山的光景,很難收買。

如此一來,雖則沒有下定論,但是衆位客人心中偏向已經是抱着懷疑态度了。

那池夫人猶覺得不夠,她見衆人竊竊私語,争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對顧修道:“顧侯爺,我家掌櫃早料到這裴家會矢口否認,所以早做準備。”

“可惜他千算萬算,卻未算到裴家如此心狠手辣,直接要了他性命。”說着池夫人又流了次淚。

接着道:“侯爺,我便是不能直接證明裴大廚偷學我池家技法,但他對帝蹤早有預料,并買通太監,提前谄媚于禦前的證人我們也是找到了的。”

“此時大門被裴掌櫃封鎖,還請顧侯爺準我傳喚人進來,他們就在外面。”

顧修點了點頭:“準!”

說完有兩人去開了大門,一眼便能看見有兩個衣着樸素的老人站在外面。

其中一個大夥兒沒有什麽印象,但另一個,卻是在裴家後廚跟了裴老爺子一輩子的幫工。

在天香樓待得稍微久一點的都認識他。

便有人驚呼:“徐老?”

那老人面露愧色,并不與第一樓衆人對視,甚至有意避開裴涼的目光。

與此同時順天府的衙役和仵作也到了,與他們同來的還有府尹公子王公子。

一開始他想替佳人出氣,對第一樓還有過針對之舉,只不過第一次被師飛羽壓下去了。

他無官無職擅自調衙役出來的事,師飛羽交代順天府尹對師夫人娘家秉公辦理的時候,還順便敲打過。

府尹是痛揍了自己兒子一番,後來師世子與裴涼的私情傳遍了小圈子,他們自然更不敢輕舉妄動了。

只不過這次是第一樓自己發生了命案糾紛,他跟過來看看熱鬧不過分吧?便樂颠颠的跑來了。

見到魏映舒,自然熱情的湊了上去。

現場保存極好,衙差很快便做好記錄,因在場有顧侯爺交代,有證人你已經在此,便正好當堂詢問再帶回府衙,辦案的衙差們自然順勢聽令。

仵作很快檢查出死因:“身中劇毒而亡,且此毒效力霸道,發作時間短,極為難得。”

“拇指指甲縫中還殘留毒粉,呈白色粉末狀,質地細膩,只消一點溶于水中,便能讓一個成年大漢立時暴斃,雖則被酸菜湯掩蓋,氣味暫時無法分辨,但如無意外,十之八九應該是作價高昂,極為難得的無常鈎。”

可不是無常的鈎子嗎?一碰就死了。

裴涼插話道:“老先生,池掌櫃身上除了左手拇指縫,可還有其他地方藏有毒藥?”

“你這什麽意思?”池夫人大恨:“你在說我們掌櫃拿自己的命陷害你?”

裴涼壓根沒理會她,那仵作倒是痛快答道:“沒有。”

“那便是下毒了。”周圍道。

裴涼卻說:“池掌櫃手裏的毒定不是一開始便有的,池家做菜的時候,池掌櫃雖然派不上用場,卻也幫忙洗菜遞碗打了雜。”

“如果那毒一開始便藏于甲縫,那率先吐血而亡的便是三位評委,而不是他了。”

“且上菜的時候每每是池掌櫃親自揭蓋,很難防止毒粉掉落。”

“所以他指甲裏出現毒粉的時間,只可能是所有菜色品鑒完畢,到他身亡之前這段時間。這段時間加起來不足一炷香的時長,池掌櫃也未走出這擂臺圈子。”

“他毒發身亡後,擂臺中幾個人全在衆目睽睽之下,所以只要細細查看,定能找到下毒現場。”

衙役一聽有理,便讓幾人站在原地不準動,仔細查看了整個擂臺。

果然在裴家那方的桌沿下面,發現了白色粉末,經仵作驗證,再去廚房抓了一只雞兌水喂下,果然是毒死池掌櫃那物。

顧修沒料到以裴涼的聰明,居然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見狀便問:“裴掌櫃,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裴涼卻道:“侯爺容禀,這池家突然上門挑戰,是我無法預料的。”

“且我身為廚子,便是看一眼池家手藝,心裏便明白自己勝券在握,根本無法料想他們本意根本不在比試,如何提前下毒?”

“如若真的是我封口,那便也是從池掌櫃道出我裴家技藝來歷存疑之後的事,照樣在那短短一炷香呢,我是如何在不離場的情況下,做到将那劇毒無比的毒粉塗抹于桌沿,并确定池掌櫃會伸手去摸,更會落入湯內的?”

顧修點了點頭:“此言也倒也有理。”

池夫人卻立馬持反對意見:“少裝不知情,你定是對自己家技藝的來歷心知肚明,竈臺上看到我池家也演示當初那道得聖上親睐的菜,便已猜到來意,所以先下手為強了。”

“否則你作何會選擇烹法如此麻煩的整豬?并且這場中,你可是唯一一個離開過擂臺的。定是在那時便起了殺心,如今卻混肴視聽,誤導下毒時間。”

周圍人聽着池夫人說的也有理,顧修也點了點頭:“确實,裴掌櫃雖邏輯上能自圓其說,但現在你仍然是最大嫌疑人。”

“不過你說得也對,池家上門是你無從預料的,如果真的是你毒害池掌櫃,只能是臨時起意。那毒粉不會是憑空變出來,經營酒樓更不可能将那等危險之物塗抹在桌沿下,以免食客誤食。”

“這裏藥量稀少,不足一指甲蓋,那麽毒藥定然很大可能還藏在酒樓裏。”

說完便吩咐衙役和自己的侍衛:“去搜!”

衆人得了令,顧修目光又回到在場人面前。

見那池夫人面露得意,但裴掌櫃卻也鎮定如常,倒是越發期待這戲還能怎麽演。

趁衙役們搜樓,顧修便問池夫人:“這兩位是——”

池夫人道:“這位徐老是以前天香樓的幫廚,跟了裴大廚一輩子,當初的事就沒有他不知道的。”

于是便與對方道:“徐老,你來告訴大夥兒,當初先帝微服私訪至天香樓之前,裴大廚可有異處?”

那徐老一把年紀,顫顫巍巍道:“先帝私訪前一個月,老爺更換過店中擺件裝潢,桌布窗簾也都換了新的,且風格與之前大不相同。”

裴涼道:“我裴家百年老店,東西定然得定期更新換代。”

“喲~,那這般也太巧了。”池夫人冷笑。

在擂臺外的林廚道:“巧什麽巧,間隔時間自有定數,賬目上也是記得清清楚楚的。不能因為這個便說明我們窺伺帝蹤,靜候帝駕。”

那徐老又道:“可是,自那段時間起,裴廚就讓我每天空出一個包廂來,不給人預定。”

“裴廚執掌期間,天香樓一座難求,并不存在每日有空出來坐席包廂的情況,裴廚卻讓我這般做,當時不知緣由,直到有一天聖上駕臨,便去了那包廂。”

周圍深吸一口冷氣。

第一樓的老人們卻氣壞了:“徐老,老爺子生前待你不薄啊,你怎聯合外人信口雌黃?”

“正是因為當初天香樓一座難求,所以老爺子每日才會特意空出一點席位,以防變故。”

“你忘了有那以勢壓人的高官貴人,排不上座便會直接驅趕普通客人,發生了這等事,以免普通客人受累,老爺子才做此決定的,怎地從你口裏竟然變成了鑽營之舉?”

“徐老,您也一把年紀了,日後下去,你可得想想如何有顏面見老爺子。”

那徐老抖了抖,卻仍然堅持己見道:“此規矩是當時天香樓延續下來,老爺子交代的時候是這麽說的?但于我看來卻是為了掩人耳目将其延續。在場只有我經歷過當初,根本沒有所謂貴人欺壓普通客人。”

“你——”

衆人無法有力反駁,畢竟當初跟着裴大廚迎過聖駕的老人,要麽已經離世,要麽多年前已經回到老家,如今世道混亂,還活不活着都是一回事。

徐老說他親眼看見的,這些小輩确實無從辯駁。

池夫人得意道:“裴掌櫃,我知你口才了得,僅僅只是徐老這番話,你三言兩語便可颠倒黑白。”

“但有一個人的證詞,你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推翻的。”

說着她看向與徐老一同來的那位老人:“你當這位是誰?”

“這位就是當初跟随聖駕一同微服私訪的全公公,便是他向聖上進言,醉陽樓不及你天香樓萬一,說你家裴老爺子烹魚技藝一絕,聖上方才選擇轉道來天香樓的。”

此人身份一亮,周圍不少人甚至發出驚呼。

“連這等證人都出現了?”

“那裴家豈不是真的——”

池夫人道:“全公公的身份是真是假,自可查證。”

話音剛落,顧修卻道:“不用了,這位全公公雖則不是先帝跟前的大太監,但少時我也頻繁見過,就是他。”

“全公公,別來無恙。”

“幸得侯爺記挂。”那全公公道。

顧修卻似笑非笑:“全公公你可知,你這證詞一出來,不但是裴家萬劫不複,你當初那勾結外人,出賣帝蹤,欺君罔上的罪過,也是滿門抄斬的罪行。”

全公公慘笑:“好叫侯爺知道,我如今風燭殘年,孤寡無依,只日日被當初之事折磨得夜不能寐。”

“若是能已死向先帝贖罪,也是我所願。”

太監大多晚年凄苦,只不過不是所有太監都自幼進宮,也是不少生兒育女過後方才進去。

這種人晚年出來自會有子嗣養老,但一些沒有子嗣的,要麽會認幹兒子替自己養老,要麽會不斷往寺廟捐錢,出宮後去寺廟出家,算是寺廟給養老了。

這全公公明顯不是混到頂層的太監,如今看着落魄無依,又不畏死亡,如果他真的佐證當初裴廚收買他洩露聖蹤,左右聖意,那麽裴家便算是徹底完了。

便是十個師世子出馬都保不住裴家。

那太監道:“我少時受過裴大廚恩惠,偶爾會借由出宮辦事之機敘上兩句,後來我被調度到禦前當差,裴大廚知道後,便越發熱情。”

“有次時間充裕,我在天香樓飲了些酒,微醺之下無異透露了聖上最近有意出宮體察民情之事。”

“那裴大廚便以我洩露帝蹤相要挾,威逼利誘,方才迫使我在先帝面前誘導聖駕。”

“如今我晚年凄涼,白發人送黑發人,便是我當初不忠不孝的報應啊~”

“啊這——”周圍人聽完再也坐不住了:“原來池家真的所言非虛?”

“那裴大廚原來是這般欺世盜名之輩。”

“如此看來,那活拆整魚的技法,也多半是從池老爺子那邊偷師的不假了。”

“枉我們還信這裴家高潔恩義這麽多年。”

“那如此一來,裴家與魏家之事——”

魏映舒在人群裏聽得痛快,臉上露出快意的笑,看到站在人群中央,受萬人唾罵,且即将萬劫不複的裴涼,她差點忍不住大笑出聲。

此時去搜尋毒藥的人也回來了。

其中一個衙役手裏小心的攤着一個紙包:“侯爺,在後廚外的角落發下,還未來得及處理。”

攤開一看,果然是一包白色粉末。

“嘶——”吸涼氣的聲音此起彼伏。

“池掌櫃當真就是被她所殺?”

“毒婦!”

“诶诶,便是從後廚搜出來,那也不見得是裴家投毒啊?哪個店裏沒兩包耗子藥?”

原本就在厲聲讨伐的人,聽了這話,更是怒不可遏,在場不少人也是開店做生意的,豈能同這裴家共沉淪?

立馬呵斥:“還念着你的老客情分呢?鐵證如山,再如何狡辯也無用,只怪咱一直眼瞎。”

“想到我吃了這裴家幾十年的菜,就覺得通體發寒。”

“你那算啥?方才若有人不小心,上面顧侯爺三人恐怕也出事了。”

“咱可是還吃過烤肉的,那裴家女為了掩蓋真相,竟不顧這麽多人性命。”

一切仿佛已經成了定局,也好在裴涼一開始便劃分了秩序,否則以現在的義憤填膺,在場已經有人沖她扔東西砸過來了。

便是那顧修,這會兒也面露惋惜,如此鐵證之下,怕是裴家百口莫辯。

難得有如此美味絕藝,真可惜了。

此時那太監突然尖着嗓子大喊:“聖上,我這就到您面前謝罪了。”

說着掏出一把尖刀,對着自己的脖子就要紮下去。

卻聽到一個女聲朗聲道:“你若死了,你家女眷更是活不成。”

太監手一頓,回頭看向裴涼,面露駭人驚慌。

裴涼來到一個裝飾花瓶面前,伸出手指輕巧推倒,花瓶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

加上太監的異動,整個大廳短暫的安靜了下來。

裴涼說完那句話沒有再搭理太監,而是來到顧修面前,他前面的案幾上放的正是那包被搜出來的毒藥。

只見裴涼伸出小指,在上面沾了一下,然後放上舌尖。

衆人驚呼,第一反應是她畏罪自殺。

但片刻後,裴涼卻并沒有如同池掌櫃一樣暴斃身亡。

所有人震驚,掩在人群裏的一個人,更是瞳孔一縮。

顧修便招來仵作:“這可是那毒藥?”

仵作拿手指攆了攆,又聞了聞,搖頭道:“這只是普通面粉。”

裴涼對顧修道:“侯爺,此事幹系重大,方才均是池家一面之詞,雖則看似證據确鑿,但我這裏也有理論之處,懇切侯爺容我辯護。”

顧修沒料到都這樣了,這裴掌櫃居然還淡定如常,便越發好奇她如何破此局了。

于是便點了點頭:“準。”

裴涼又道:“那侯爺可否先控制住幾個人?”

“哦?這是為何?”顧侯爺道。

“這幾人暗藏人群中,仿佛毫不起眼,然每每到關鍵時刻,都積極發表高見,且喜歡在場中走動,便是在這個位置說幾句話後,會立馬換到另一個地方,且還會變換音色,以免讓人看出左右意見的來自于幾人。”

“他們于我第一樓是生面孔,但一開始卻極力維護,比那經年老客立場還堅定,仿佛對我第一樓了解無比。”

“在池夫人說出技法暗號惹争議時,也是一力維護,甚至不惜與周圍客人争辯,只是這次便言之無物,仿若胡攪蠻纏了,更甚至出口狂妄,話語間仿佛我祖父自封天下第一般。”

“最後是這毒藥出現之際,在如此鐵證之下,還能信任我裴家,我這廂道生謝,只不過面上勸人冷靜思考,實則卻污蔑諸多開店老板的忌諱,試圖拉人沉淪,将本就躁動的衆人挑動得更是怒火中燒,恨不得與我裴家劃清關系以示清白。”

反裝忠,捧殺,拉人共沉淪,這一步步的操作,看似都在替裴家說話,但卻是步步将原本對裴家信任不已的客人,推到了另一邊,如今甚至已然心生厭惡,恨不得這裴家的第一樓立時倒閉。

顧修沒料到這般重罪的指控前,裴掌櫃居然還有空關系全程的輿論走向,只是他見多識廣,自然知道這種把戲其實是存在的。

比如邪教教會,叛黨亂軍,多有這煽動之舉。

回憶一番,仿佛确實如裴掌櫃雖說,早的不提,便是那毒藥出來之後的一些言論,确實還猶在耳邊。

那時候便是他都很懷疑裴掌櫃,還在驚奇居然這時候還有人能穩站她一邊。

于是顧修點了點頭。

都不用他的人手出馬,二樓頓時翻身跳下數人,将早已盯死的那幾個托兒摁了出來。

衆人一看,确實是生面孔,周圍誰也沒有見過他們。

只是這也不能說明什麽,萬一只是好事者攪屎棍呢,看熱鬧的也不是沒有這等不嫌事大之人。

顧修也道:“裴掌櫃,單是如此怕是不能證明你清白。”

裴涼卻笑道:“侯爺稍安勿躁,對方打了數道死結,我自得一個個解開。”

接着她看向那老太監和天香樓退休的徐老道:“您二人,一個與裴家情分深厚,一個事關生死,絕不會平白無故誣陷于人。”

衆人一聽更一頭霧水,這替自己辯護,怎地還認可對方的話了呢?

“所以若要你們背棄良知,甚至放棄性命,肯定天平的另一端是難以想象的籌碼。”

“錢財,恐吓,子孫出路,無外乎如此,我回京時間尚短,幕後之人是近期發難,不可能做長遠之計,因此二位近日家中是否重大變故,子女可有錢財往來,或是有誰得到難以想象的前程,都很好探查。”

“想必二位也知道,我裴家在京中并非無依無靠之輩。若我是幕後黑手,為了杜絕後患,不但不會兌換許諾你二人的好處,還會将其趕盡殺絕。”

說着裴涼看向老太監腰間的香囊,她笑了笑:“真是賢惠的手筆,全公公您說您白發人送黑發人,孤苦無依,可見不盡然。”

“您已風燭殘年,想與自己珍視之人留點錢財,以保證日後衣食無憂,這無可厚非。只是您覺得短時間內別人能查出來的東西,我的人能查不出來?因此為免節外生枝,你覺得你舍身赴死後,她會如何?”

全公公臉色蒼白,嘴唇發抖,整個人都搖搖欲墜。

裴涼下一句話聲音卻突然拔高,像是說給他聽,又像是說給人群裏的某個人聽一樣——

“不過不用擔心,從您出現開始,我的人便已經循着找去了,當然還有徐爺,您家也一樣。”

“您兩家具體情況如何,稍後便知,如果有人想殺人滅口,從命案開始的時候天香樓便封閉禁止出入,怕也是晚了。”

“不過便是真的得手,那也正好證明我所言非虛。”

藏在人群中的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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