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們不得善終

水已熱了好幾桶，加起來可以夠幾個人洗澡。

浴房內的霧氣缭繞，木質浴桶中水已溢至邊緣，聶長玦放下了手中的水桶，又看了一眼還站在旁邊的，被水煙熏紅了臉的僵直站着的楚過。突然生了一絲逗弄的心思，擡手便解了自己的衣衫。

“聶長玦！誰叫你解衣服了！”楚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看他三兩下就要褪了最後一件裏衣，隐隐已可看見身上力量十足卻又不顯得誇張的肌肉，猛地轉過了身子對着窗外。

“你要是想看，留下來看就是。”聶長玦指尖劃過水面，引了一陣短暫漣漪，他惬意的眯了眯眼。

“我走！”楚過向來不是什麽拘謹之人，今日幫他沐浴換藥也是應該，況且聶長玦也算是一副難得的好相貌，自己怎麽也不算虧。可他心裏隐隐有一個念頭：走，離開這裏。

越過了素色屏風，他停下腳步，不知想了些什麽，又轉身折了回去。

聶長玦已躺在了浴桶之中，雙手搭在桶沿，仰面望着屋頂，思考起該如何回都城......

聽到楚過的腳步聲，他挑了挑眉望向來人。

楚過竟是也解了外衣，着一身單薄裏衫就徑直走了過來，手中握着一個白瓷藥瓶。

聶長玦一下有些拿不準自己的猜測和常理了，只是莫名覺得有些口幹舌燥。想起那日楚過沐浴過後在海棠樹下看書，濕潤的眉眼就這麽遠遠的望着他，灼灼其華。不知是不是也身處這同一方天地，被自己周圍濕潤的空氣氤氲出來的。

“轉過去，趴好。”聶長玦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在心底勾勒着他的眉眼。聽他竟似帶了幾分溫柔的語氣，心頭一跳，便乖乖轉過了身。

楚過拿起了搭在桶沿上的雪色毛巾，在他身側劃過，聶長玦只感覺這波瀾像起在了自己心尖。楚過的指尖隔着一層毛巾按在他肩胛處的傷口上，一下一下，他抽了一口氣，又隐隐覺得快意。結痂周圍的血污被細致的拭去，猙獰的疤痕在霧氣中顯現，楚過指尖頓了一頓。

“我身上這樣的傷痕，有過無數條。”聶長玦感受到他的注視，又低了聲說，“水下還有，你可想看看？”

楚過猛地按在他的傷處，聶長玦吸了一口氣，以至于忽略了他指尖的顫抖。

聶長玦心裏旖旎之意一下子散了大半。

楚過給他清理好傷口，又拿了架上的幹毛巾。聶長玦正準備伸手接過，卻頓在了半空中。楚過突然把毛巾往他肩上一搭，頭也不回的出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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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剛剛沒弄錯的話，楚過剛才......居然是想給我擦身的?

下一秒，聶長玦打消了自己的想法，覺得這還不如楚過其實是一只妖精來的靠譜。他嘆了口氣，幹脆提了旁邊的木桶，滿上溫度尚可的熱水，專心致志的泡起澡來，順便想想自己回都城的事......

楚過沖出了浴室，一路跑到了院子裏，反手合上了門。他背靠着門，一手按在自己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氣，額頭上冷汗直落。

“怎麽回事......”他喃喃道，緩緩順着門滑落。

初遇聶長玦，自己便放棄了一直夢寐以求的攀龍附鳳的機會，着了魔一樣想逃；相處幾日，本可順理成章的按計劃親近他，卻在有了半分想法時心口深悸；剛才才去給他清理好傷口，還未擦身，便泛了冷汗只想離開......

千頭萬緒，無從理起。

月老閣——

月老掐指一算這二人此時境遇，捋着胡子嘆了口氣。

半空中，有兩根紅線遙遙相結，一塊玉牌泛起了深紅色的煞氣，幾個瘦金字體落筆淩厲緩緩浮現：命中相斥，難得善終。

這邊楚過已漸漸冷靜了下來，整理好神情便推門而入。

聶長玦趴在床上把玩着手中白瓷藥瓶，聞聲側過頭來看他，挑了挑眉，調笑道，“楚過，剛剛你看見了，我的身材如何？”

楚過神色淡淡，又回到了幾日之前的模樣，倚在門邊看着他。

“那将軍覺得我如何？”

“你生的禍國殃民。”感受到他的變化，聶長玦認真的答道。

“不僅樣貌如此，我這一顆心也似妲己無情。”楚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朝他媚笑道。

聶長玦看見這個笑，心裏有了一股怪異的情緒，仿佛真看到了楚過身後生了九尾。

“我雖是個窮書生，也曾聽聞朝野傳聞，聖上親生兄長——聶大将軍手握兵權，不得信任。我在破廟救你時看你重傷狼狽，想來，不說與聖上，也與親黨關系不淺。”

聶長玦眼神漸漸銳利，盯着楚過。

楚過回以他一笑，繼續說道，“我的相貌，向來幫我不少，但隐于這小地方終究是可惜。你的才華與野心，做個朝不保夕的将軍，也是可惜。”

聶長玦屏息：“......你是說。”

“我幫你，利用自己的容顏。”他神色冰冷，“你記住自己的承諾，保我一世榮華。”

那個不是楚過的楚過，就此，扼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