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萬般無言,只想将你入懷

剛一走入牢底,一股濃郁的血腥氣和焦氣就撲面而來,蘇錦有些不好的預感,腦子裏馬上浮現出懿王死時的慘狀。也是在這座大牢,當時他潛入來救人,到處都是惡意森森的刑具和溢滿了的血腥味,以及其他囚犯到了晚上因為疼痛睡不着覺發出的哭喊聲。

他一步步走到最深處,膝蓋因為害怕看到那個畫面而發抖。在這之前,他從沒想到會有人能想出如此折磨自己同類的方法,更不願相信鶴景樓會這麽對待自己的手足。

然後他看到了什麽?

通紅的炭火在鐵盆架子裏燒着,被铐住雙手挂在牆壁上的人。那是為人豪爽、被所有人愛戴着的懿王,是對他有着知遇之恩、發誓要追随的仁主。流血化膿的傷口一個挨一個遍布了他的全身,将原本健美的身軀烙得像塊破布,看起來恐怖極了。但他一點也不覺得惡心,心裏只有壓抑不住的暴怒,他将腰間的彎刀一出,正在動刑的酷吏便人頭落地,可懿王已經回不來了……

當時的畫面和現在重合,如出一轍的手段……簡直是一模一樣。只是被铐住受刑的人換成了自己同樣愛着的另一個人,只是他身上還沒受那麽重的烙傷。看到他的一瞬間蘇錦雙目通紅,再也找不到了理智。因為要面聖他腰間沒有配刀,就随手抄起旁邊刑具中寬口卷刃的鈍刀,揮刀的瞬間又清醒了半分,生生改了刀勢。只聽一聲慘叫,一只手指還在胡亂扭曲着的手腕落在了地上,動了幾下才完全僵直。剛才還在無情施虐的酷吏右臂只剩了一個血窟窿,從中噴出半尺高的鮮血,濺了蘇錦一身。

蘇錦看也不看地從還在慘叫着的人面前走過,用奪來的鑰匙親手打開釘入強中的鎖铐,司空閑全身只靠着這一點支撐昏迷地吊在半空,這一解開就毫無意識地落進了他的懷裏,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蘇錦顫抖的手伸到他的鼻翼下,呼吸弱得幾乎沒有。蘇錦一下子渾身冰涼,眼睛發澀,想起周圍有人,就抱着他大步走出牢房,用身體擋住悄悄以內力護住他心脈。

司空閑毫無反應地任他抱着,身上連着頭發都是濕透的,嘴唇青白,已是奄奄一息。好好的人,進去不到七天就成了這個樣子。一想到他可能要徹底離開自己了,蘇錦沒忍住低頭掉了幾滴淚,察覺後趕緊擦掉,他不能讓鶴景樓知道,即使他死了,這出戲還要演下去。既是為了懿王,也是為了他。

可不知道為什麽越擦眼淚越是往外冒,怎麽都止不住,吧嗒吧嗒滴落在他身上……

“小閑……”

司空閑在黑暗中沉沉浮浮,各類奇異畫面往複上演,從地獄到黃泉,最後回到他一生最美好的時候。他想如果生命要這麽完結的話,最後接引他的是這個回憶似乎也不錯。

……碎了一地的瓷瓦片,還有殘餘的酒香滲入地底,喉中微辣又餘香袅袅。這樣的氛圍還未持續多久,學堂隔壁蘇娘家的小蘇隐跑了過來大聲告狀,“小閑,鶴林把福字貼歪了,你快來看……”

鶴林氣得要哭了,“我說好多遍了福字就是要倒着貼,小閑你看他!”

“哈哈哈,我看他是故意的。”他笑個不停,迎面把撲上來的蘇隐抱了起來,竟然沒能一下子抱起來,不由驚奇道,“诶?你又長個了,我要抱不動你了。”

蘇隐理所當然地答:“那當然,小閑再不長高就該輪到我抱你了。”

他就只是笑,心想你可等不到那天了,我馬上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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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他做出回答,就覺得靠近心髒的地方暖了起來,這股溫暖漸漸擴散開,順着筋脈蔓延到全身。這種感覺像是坐在夏天的學堂裏,剛贏了藍歆塵一場,蘇隐又給他送來蘇娘剛烤好的脆餅,一口咬下去甜甜的、暖暖的。

享受着舒适的感覺,長長的幻覺終于結束了,他隐約看到了一束微光,就順着這抹光睜開了眼睛……

冬天的陽光還不刺眼,但習慣了黑暗的他還不是很适應,還好有個身影幫他擋住了大多數的光線,他眨去了強光刺出來的淚水,努力地辨認抱他那人的五官,記憶的殘片拼湊在一起……

又是他。

這次司空閑的視線再無法挪開,安心之下剛積攢出來的力氣又褪了下去,困倦感湧上。眼看就又要再次睡過去了,他努力地想要維持意識的清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蘇隐,手指攥住他的衣襟艱難地開口。

“你終于來救我了。”

可惜當他開口時才發現嗓子已經幹得一句話都發不出來,勉強開口使得喉嚨因為幹渴而裂開,鐵鏽味在口中蔓延開。蘇隐什麽都沒聽到,見他醒了先是一愣,緊接着抱他抱得更緊了。司空閑扛不住困意又睡了過去,這次手緊抓着他胸前的衣襟怎麽也不肯放開了。

蘇隐看他好像沒有大礙了,心也就放下了大半,這才能沉穩地把戲演至最後。

不能讓他們的犧牲白費。

另一邊鶴景樓被鬧了一通後始終無法凝神再看奏折,一番思量後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就擱了筆,餘光在門口掃過。恍然驚覺自己竟然如此失神,越發覺得他不該留,但還是似不經意地問傳命的宮人,“蘇将軍可提到人了?”

宮人還未回答,就有守衛來報,“陛下,蘇将軍說司空閑昏迷不醒,加上渾身都是污物,怕髒了陛下的眼就在門外候着了。”

鶴景樓聽到那句昏迷不醒時心裏猛地一跳,聽到後面更是糾結了起來,卻還是壓着語氣的平穩,“無妨,讓他進來。”

傳話的人剛要出門,鶴景樓又吩咐道:“還有,快傳太醫。”

“是。”

當蘇隐抱着司空閑的身體跨過門檻的時候鶴景樓的視線就沒有挪開,蘇隐沒法行跪禮,就欠了欠身道:“見過陛下。”

然後就要把還在昏迷的人平放到地上,鶴景樓不動聲色地說:“地上涼,先放榻上吧。”

禦書房雖然是他處理政事的地方,可也備有舒适的床榻,雖然比不上他的龍塌那麽寬敞,一個人睡在上面卻綽綽有餘。鶴景樓徹夜批改奏折連寝宮都來不及回的時候,就在這裏小睡片刻再趕去上朝。

蘇隐聽他這麽說就把人在柔軟的床褥上平放好,兩人分開的時候鶴景樓才注意到司空閑昏迷中還抓着蘇隐的衣服不放,蘇隐則是毫不客氣地用力一扯,抓得太用力的手指由骨節發出嘎嘣一聲脆響。聽得鶴景樓心裏就是一驚,不知道有沒有傷到,他皺眉輕聲訓斥了一句,“将軍這麽粗暴做什麽?”

蘇隐不解地看着他,又半跪下請罪,“抱歉陛下,臣本就是粗人。”

鶴景樓懶得和他廢話,懊悔自己為什麽要讓他去提人,這般想着走近了司空閑,清晰地看着他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皮膚的身體,鞭子留下的長痕遍布了全身,還有一塊塊剛烙下的燙傷,滿身都是觸目驚心的腥紅。鶴景樓将手伸到他的鼻翼下試探他的呼吸,好在雖然微弱但至少還在,讓他不由驚異這人生命力的頑強。

這一靠近鶴景樓才聞到他身上濃濃的血腥氣,他伸手擡起司空閑的手臂,手腕上是被鐐铐磨出來的傷痕,手臂上的裂口比胸前少了不少,大多數都是青紫一片的瘀傷。手肘的地方甚至高高地腫了起來,扭曲變形,像個醜陋的膿包,一戳就破。

鶴景樓一寸一寸地看着他的身體,蘇隐再次恭聲開口,“陛下,新一批将士的兵籍,還有需要補充的器械清單,您過目了嗎?”

鶴景樓被他吵了三次,每次都在不合時宜的時候提,對此頗有意見,但還是冷淡地道了句,“看過了,将軍下去吧。”

“是。”

蘇隐取回遞交審核的軍務,再次拜了一拜,“臣告退。”

這才出了禦書房,剛好和趕來的太醫擦肩而過,握緊了手中被蓋了印的文書,心裏稍稍籲了一口氣。

這位趕來的趙太醫可以說是司空閑的老熟人了,這幾次受傷都是他把的脈,對他的身體狀況也最為熟悉,然而這次對于聖上能在這麽短的時間把人折磨到衰竭也是沒敢相信。

他伸手一摸右手寸關處,脈象細弱得幾乎要摸不出來。

趙太醫把完脈後先給他灌了碗參湯,又簡單地查看了下傷勢,這便趕忙開藥,讓他們加緊熬制。鶴景樓瞥到藥方上許多補漏養血的藥材,這個過程司空閑依舊昏迷着,對外界的一切毫無感知。

鶴景樓在他旁邊坐下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給他擦洗包紮傷口,趙太醫在它面前跪下請示,“陛下,公子的這身體已經是氣血兩虧,得慢慢養着,不是一時半會能好的……”

“朕知道。”

鶴景樓的語氣一聽就是不太好。

太醫壯着膽子補充道:“陛下,還有……公子的身子現在得貴養,若是再這麽個傷法恐怕臣也無能為力了。”

鶴景樓聽進心裏去了,先是嗯了一聲,又盯着他蒼白的皮色淡淡道:“要想恢複到以前那樣大概要多久?”

太醫答道:“公子先是受了寒,又是損傷了氣血,身子已經沒有任何力氣運作,現在已經是在吊着半條命。等他醒來每天輔以補血的藥物,精心養着。現在血不載氣,待血氣足了,才能……”

“朕問你需要多久,廢話這麽多做什麽?”鶴景樓語氣還是平靜,卻已經是今天第好幾次發火了。

太醫驚得連連叩頭,結結巴巴道:“回,回陛下,臣的意思是……公子他……他可能以後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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