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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等我回到鎮上已經是下午了,這趟下山卻覺得鎮上異常熱鬧,人與人擠在大道上一角,就連小販都不擺攤了,把腦袋往人群裏湊。

他們熱鬧歸熱鬧,我卻是累了困了想回藥堂再賴着補一覺,沒成想越走看熱鬧的人就越是熙熙攘攘,大老遠就看見藥堂之外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

這,看戲看到家門口來了?

人群之外,祈兒偷偷張望。

我抓住一個路人問:“這是發生什麽事了?”

“欸別提了,帶頭的說是大夫往藥裏摻毒,當事人剛被帶走!”

我震驚:“當事人?”

路人搖頭:“真沒想到,平日裏看着人挺好一小姑娘竟會做出這種事來。”

“柳青青被抓了?!”

我環顧四周,一眼就瞧見那頂小破氈帽,他瞧見我就想要,被我沖出來一把揪住:“說,這是怎麽一回事?是不是與你有關!”

祈兒目光躲閃根本不敢直視我:“我……我沒有下毒,李府害我哥哥這麽慘,我不過是想教訓他們一下……我,就往裏面加了些瀉藥……”

果然是他,姑奶奶要被氣笑了,事情一波三折就不該管這閑事!

“瀉藥?任何一味藥多加少減都有毒性,萬一藥性相克是會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我揪住他的衣領按在牆上,小小的身體掙脫不得,“要是柳青青有任何閃失,你就替你那好兄長收屍吧!”

祈兒一瞬煞白了小臉。

我丢下祈兒忙向李府趕去,希望喝藥的人活着。

柳青青說李府下了大單,連着三日為李夫人送去安神藥包,其下人進行煎制。

誰也料想不到夫人喝過藥後不到半個時辰就拼命上茅房,上吐下瀉,夫人大怒,派侍衛抓住大夫回府交差,特意吩咐要嚴懲。下人一聽柳青青承認是自己抓的藥,當場帶走,還揚言封了藥堂。

于是柳青青嬌小身軀硬扛棍棒二十,我用輕功硬闖進府裏的時候,她面部猙獰趴在地上,已經痛得說不出句整話來了。

帶頭的一見我來勢洶洶,飛揚跋扈更甚:“是什麽人擅自闖入府邸?同夥?來人,繼續給我打!”

霎時間驚動了整個府邸的侍衛将我們團團圍住。

我見這些人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怒氣更甚:“你們都是爹生娘養的,對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下這麽重手,心裏就不會羞愧嗎!”

“不會武功又怎麽樣,身為一個大夫居然往藥裏下毒?她下毒的時候怎麽就不對人羞愧了呢?”帶頭的小厮陰陽怪氣。

我一把搶過下人的木棍,一腳踹開:“下毒?你們可查清了事實,手頭可有證據?”

見人不說話,我冷笑一聲:“敢問閣下光天化日随意抓人,可有拘捕令?”

帶頭小厮色厲內斂:“……你這是詭辯!事實都在眼前,還要什麽拘捕令?”

“如此說來,閣下就是承認了你們私設公堂……就不怕掉腦袋了?”

我輕飄飄丢過去一句話,竟無一人敢答。

我趕緊把柳青青從地上攙起來,低聲詢問:“你感覺怎麽樣?”

“嘶……還好,都是皮外傷……只是現在走不得……”柳青青倚靠着我的背,“你怎麽來了?”

“街上太熱鬧了,說沒聽見都不行。”我看着帶頭小厮道,“你們讓開放我們走。”

身邊一圈下人舉着棍棒,一副只聽命令的樣子,帶頭小厮并不理會我:“別以為你長得好看就能平安無事,私闖府邸一事我們尚未和你算呢。”

我皺着眉:“你們打也打了,如今再來刁難是何居心。”

帶頭小厮哼笑:“怎麽惡人先告狀呢,明明是你先害我們夫人身體有恙,夫人嬌貴得很,這打得還不夠醫藥費的數呢。”

柳青青費力開口:“……藥是我親手調的不錯,也是我親自送來的,既然喝的是同一副藥方,怎麽昨日李夫人喝了無事,今日就出現狀況了?”

“或是,藥材不新鮮了!”一下人打岔。

柳青青倔強的臉上挂起嘲諷:“我行醫行得正坐得端從不害人,配錯藥更是從沒發生過。你們李府不分青紅皂白就先把罪名怪在我們頭上,怎不問問今日吃得河鮮新不新鮮?夫人身子向來虛弱,腸胃虛寒,給夫人送河鮮又是安得什麽心思?……真是,好一個李府!”

柳青青字字珠玑,一時間論下人四目相對也找不出話來。帶頭的覺得在弱女子面前丢了面子很是不堪,為了挂住面子,于是決定棍棒才是硬道理。

“此人,此人胡攪蠻纏,來人啊繼續給我打!”

這小厮給點權力就真以為自己可以號令天下了?真是插根雞毛當令箭。

“好好說話說不通,非要挨頓揍才痛快?”我抄起掃帚随時準備反擊,笑盈盈的模樣确有幾分駭然。

“都給我住手——!”

忽而聽得一聲嬌喝,衆人紛紛回頭看。

“見過小姐——”

“見過小姐——”

“這……”帶頭小厮一見,立刻腆着臉迎上前,笑臉相對,“小姐,我們這正在審問犯人呢。”

從亭臺小徑緩緩走下一名女子,李家小姐身着鵝黃錦繡裙,黑發如瀑,面上不施粉黛就足已吸睛,其身段優美,由後面的丫頭緊随其後攙扶着而來。

這便是書生寧可斷腿也不肯離開的歡喜女子了。

李家小姐皺眉:“我何時問你話了?沒個規矩。”

“是是是……”小厮汗顏。

我向柳青青投去疑惑的目光,柳青青搖搖頭,口型四字:“靜觀其變。”

“小姐你慢點兒。”碧水丫頭仔細叮囑身旁小姐哪裏有臺階,哪裏要小心……就好像她小姐看不見似的。

柳青青似是看出我的疑惑,湊到我耳邊低語:“李小姐确實患有眼疾。”

我震驚。

二人良久來到我們跟前,李家小姐命令下人:“立刻把兩位姑娘放了。”

下人面面相觑很是為難:“可夫人特意吩咐了要嚴懲的……”

“打也打過了,難道你們還想害命不成?”我反唇相譏。

一旁李小姐提高的音量對下人道:“與任何人說出去都言嚴懲過了,對渙姨也是如此。”

“這……”

李雲霜淡淡道:“怎麽,是我現在說話已經不管用了,連一個下人都能忤逆我?”

這女子好足的氣場,只站在那裏輕描淡寫幾句,就足以讓人感到壓迫。

“這……小的不敢……”

一衆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是沒轍。

李雲霜道:“碧水,你去送兩位姑娘從後面離開,別驚擾了旁人。”

“可是小姐你一個人……”碧水擔憂。

“我就在此處等你回來。”

碧水行禮:“是,小姐。”

丫頭面向我二人:“姑娘可還好走路嗎,二位請跟我來吧。”

我點點頭,臨了回頭,我道:“今日多謝小姐。”

“不必。”

丢下棍棒,我摻起柳青青跟着碧水從後院抄小道離開,出門前,碧水突然叫住我,左右張望後塞給我一張字條:“還望二位不計前嫌,明日準時送藥。”

“明日藥材照常送來?”柳青青疑惑。

我二人不明所以,卻見碧水送出我們後就立刻将後門牢牢關上了。

我與青青對視一眼,二人摸不着頭腦:“這也算是,有驚無險了?”

我看着柳青青瘸拐的雙腿,笑了笑:“要說是無險,又好像慘痛了些。”

當下我與柳青青兩步一停,五步一歇,極艱難才回到藥堂。

我問:“這李府什麽來路,如此豪橫,那夫人是什麽厲害人物?”

柳青青搖搖頭:“沒見過,但是相關的傳聞滿鎮皆知。”

她說,李府老爺名叫李仁楓是個商人,是靠倒賣古董發的家,後來原配夫人逝世,另娶了個漂亮丫鬟做妾。這小妾刁蠻得很,仗着老爺寵她經常打罵下人,名聲在鎮上壞透了。偏偏手段高明,恰好原配病逝多年,這枕邊風吹得老爺一高興,就讓她做了大。

我沉吟一陣:“原來如此,怪不得只是拉個肚子都能胡亂抓人打人。”

“說起來,這到底是什麽情況?”柳青青皺着眉,“這些都是安神的藥物,即便是配得稍許濃重也不至于鬧肚子才是。”

“……我竟不知該怎麽跟你說起。”我嘆了口氣,“若不是今日得李家小姐相助,我們怕不是都要爬着回來了。”

柳青青緊皺着眉頭。

我道:“你倒是光明磊落,但你可有想過別人在暗地裏做手腳?”

“什麽意思?”

“今日可還有別人來過藥堂。”

“你是說祈兒……”她一默,今日祈兒确有在大堂獨自待過一陣,除此之外大門緊閉并無人來過。

“別看他年紀不大,鬼心思可多着呢。”我涼涼道。

柳青青沉默。

傍晚我向柳青青說明自己暫住藥堂幾日,她想正好自己受傷阿歆也不在,有人幫忙她自然求之不得,于是欣然同意了。

之後我替柳青青上藥,只瞧見細小身軀之上滿是青烏:“這幫狗崽種,對個姑娘家也下這麽重手,這筆賬算是記上了,來日我定教李府好看。”

柳青青搖搖頭:“我不要緊,藥堂保住就好了。”

深夜大雨,我與柳青青進她寝房坐下,卻聽大門敲響。

柳青青警戒:“不會又是李府的人過來找茬吧?”

我按捺住她起身的念頭:“別急,我去看看。”

我端起桌上燭火,若是李府下人糾纏不放,那正好,就一不做二不休新仇舊賬一并算了。

開門,卻沒想到又是那個小破氈帽,給我氣笑了:“你倒是還敢來。”

我二話不說就給他攆出門外關上門。

“姐姐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我掏掏耳朵并不吃他這套:“是你兄長病情反複了,還是你手頭又沒錢吃飯了?繼續幹你的老本行呗,賣字畫還是搶人錢的,你不是擅長得很嘛。”

門外頭不吱聲了,隐隐傳來啜泣。

柳青青見我許久不回去,還以為出了什麽狀況,一步一挪的出來:“初雪,你怎麽站在門邊?”

我朝門外涼涼一眼:“你自己過來看吧。”說罷往椅子上大搖大擺一坐,燭火撂在桌上。

柳青青心生疑惑,打開門:“……祈兒?”

剛出了這檔子事兒,柳青青一時也是複雜得很,卻見祈兒跪在大雨裏哭。

柳青青看看我看看門外,也不知如何是好,終是心軟放他先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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