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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一身紅衣面戴黑甲,佩劍餘鳶。

“夜,夜殺……!是夜殺!”一青年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腿打顫幾欲先逃。

此話一出,使得衆人反應過來自己到底惹來了多麽了不得的人。

我很是難堪,小心翼翼的盯着夜傾的背影問:“你的身份曝光了,會不會有影響啊?”

夜傾睨我一眼:“如此就全殺了,一個活口也不留,古往今來,只有死人的嘴最嚴實。”

“也沒這個必要罷……”我走上前,試圖替坐了滿地的人說兩句話,“你看我這不好好的站在這裏,也沒受傷。”

“若是我晚來一步?”他冷笑一聲,我腦補了一下場面便乖乖閉了嘴。

若是那一鋤頭砸實了,我破頭血流成了必然趨勢。

夜傾那張好看的臉始終緊繃着:“只是動了心思……也該拿命償!”

他雖近在咫尺,卻又好似隔着千裏之遠,讓人捉摸不透。

先後有鎮民跪倒在地,悲聲求饒,有一有二有三,而後跪倒一片。

我看看田地裏,依着這些人辛苦勞作才有秋日豐收,如今晚夏眼看着就快入秋收成,此時若是都死了……農田就此荒廢,我也過意不去。

于是我湊上前扯扯他的衣袖:“要不就稍作懲戒?沒了這些人,試想我日後吃飯,都得出了這個鎮去雨潤村買糧食米面……怪麻煩的。”

夜傾拿那雙鳳眸瞅我,見我老實巴交眨眨眼,竟是露出些許笑意:“……好,依你,那你說如何懲戒才算妥當?”

這倒是難倒我了,我雖時常戲弄旺財,卻也沒有真的罰他做做什麽,我琢磨半晌擡頭:“要不就罰他們不吃……小心後面!”

趁着我二人分心,倏然一人小心翼翼握起鋤頭,欲偷襲于他,且聽夜傾輕蔑一笑:“找死。”

餘鳶出鞘,下一秒破空飛去,此劍一出就似有靈,斷了人手上鋤頭不說,只眨眼的工夫,直直把人釘在樹上。

樹上壯漢看着貼着脖頸近在咫尺的鋒利之物,冷汗直冒幾乎站不穩,壯漢吞了口唾沫,再不敢動彈。

夜傾的眼眸緩緩掃過衆人:“眼下餘鳶斷的是衣物,便若再有下一個,取得就是項上人頭。”

言語一出驚心動魄,夜傾此時不過站在那裏,無形中就已産生巨大威懾。

大難臨頭人倒是沒死,放眼望去,竟有幾個老兄被吓尿了……

夜傾轉過頭,問我:“你原先想說什麽,繼續說。”

“呃……”我直白道,“方才還記得的,被你吓忘了。”

他意味深長:“……你怕我?”

我搖搖頭:“沒見過你的劍出鞘的樣子,是把好劍。”

我看着眼前撲倒遍地的十來個鎮民,心道小作懲戒就罷了,要是個個吓得失禁……我實在沒眼看。

于是我道:“我與這些人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想來是受了李家的蠱惑,才鬼迷心竅向我這個弱女子動武……要不你稍微揍一揍這事就當過去了。”

夜傾看着我良久,睫羽忽而蒲扇成影,他唇角勾起一絲弧度:“好,都依你。”

沒等衆人松一口氣,卻聽他繼續道:“只不過,這些渣滓竟敢把主意打到你頭上,也該長點記性了。”

我點頭如搗蒜:“長長長,必須長。”

于是半炷香不到的工夫,我拉住夜傾離開,留下滿地狼狽。

地上的所有棍棒什物都斷作兩截,被打暈的十來個人四仰八叉堆疊在一起,雙臂脫臼衣衫破爛,鼻青臉腫。比起夜傾的以往戰績……倒真是小作懲戒不假。

“你說,你是從什麽時候就開始跟着我的?”我左顧右盼,只得找了個沒人經過的偏僻巷口一站。

夜傾悠悠道:“你以為那日木林鎮,先前是誰替你擋下那只箭羽的?”

我便适時的想起那日出糗的畫面,只得憨傻賠笑。

“鐘離笙若是再晚來一刻,我怕就藏不住了。”

“我的錯我的錯!”我撓撓頭試探一句,“所以你跟蹤我……都瞧見什麽了?”

“倒也沒什麽了不得的,”他低聲一笑,嗓音猶如蕭竹與溪水和鳴,“從你與人離開客棧,你與旁人拌嘴嬉笑,再與人勾肩搭背、談笑風生……我都看在眼裏。”明明是帶笑的模樣,話中卻是隐約藏了深重哀怨。

話說至此,我便再也笑不出來了,幹笑一聲:“說不見就不出現,你倒是聽話……”

“這不是怕某些人見了我就厭煩麽。”他哼聲道,“在下也不想自找沒趣。”

這也是個傲嬌。

我詫然:“分明是你拿師父威脅我在先!”

他面露不悅。

氣氛再次焦灼,我只好先退一步:“好吧好吧,我的錯,我的錯!我不該沖你發脾氣。”

……對付這等陰晴不定的美人,先認錯就對了。

果然他的面色有所好轉。

我算算時機,此時如果不出意外,旺財應該已帶着柳青青從小路回莊了,小路隐蔽,大道沒練過幾年功夫也上不去,應當是安全的。

于是我也準備撤退,臨走前,夜傾道:“我會離開幾日。”

“去哪兒?”

“回荒誅闕。”

我便“哦”開去了,人家是當今掌門,回自家自然再正常不過。

他将一本曲譜給我:“學會它,若有一日我趕不及救你,我定然懊惱不已。”

……你能不能盼我點好。

“這是什麽?”我接過書,其上“獨溯”二字赫然紙上……甚是耳熟。我在腦海中琢磨回憶,驚得我險些把它丢出去:“天天天天曲?!”

手上就是江湖人人豔羨的寶物天曲,我顫抖着手掌,吞咽了下:“這,這我怎麽能拿,我怕我受不住。”

見我推辭,他卻涼涼道:“有何受不住一說,物歸原主罷了。”

我一個激靈:“你什麽意思?”

“這本傳說中的曲譜,本就是你給我的。”

我原地石化。

我重新審視起我與夜傾之間的關系,若他所言不假,我與他曾經是讓我心甘情願把天曲都雙手奉上的關系?!

我驚恐得連下巴都合不上。

端着手中的曲譜,懷璧其罪,我緊張得冷汗直冒,趕緊把書藏進衣襟裏揣起來,左顧右盼做賊似的上了山,生怕被人瞧見。

至于先前那十來個鎮民,既然已經懲戒過了此事就過了,如果不是嫌命太長,就是借他們幾個膽子也不敢再打我的主意了。

上了山,我沒按捺住激動不已的心情,在路上就忍不住翻閱起來。

其上文字與配畫詳細的點明了精要之處,我善曲譜信手拈來,突然頭漲得厲害。

我心道是今天醒得太早就沒當回事:“罷了罷了,回房再研究。”我重新把書塞回去。

一瞬擡頭,我的眼前似是多了很多模糊的影子,再一搖頭,便不見了。

“……一定是睡少了又沒吃飽。”

山頂上,柳青青與旺財翹首以盼,遙遙與我打招呼。

旺財問我經過如何是否順利,可有受傷。我張口就是大話稱自己輕功無人能敵:“你看我這不是立刻就趕上你們了嗎。”

我除了白衣上沾了些污漬,确實與平時無異。

旺財将我上下打量一番,便罷了。

我問李府之事怎麽處理,旺財道:“隐莊也算得上易守難攻,更何況好端端的也不會上山莊要人。要不就等風頭過去,要不就等方家把李家解決掉,你覺得呢?”

我只道:“妥。”

結果沒等方家把李家解決掉,當夜李府就沒了,據目擊者稱不知從何而起的熊熊大火把李府燒了個幹淨,是附近居民聞見味兒了,這才匆匆起身救火,唯恐風向殃及自家。

大火整整燒了一夜,把偌大宅邸燒了個一幹二淨,翌日連塊磚都沒留下,裏頭不剩一個活人,個個都只剩個碳狀。

奇怪的是,前一夜并沒有人聽見呼救撲火聲,以至于死得離奇。

有人在小池邊找到一具身材較為高壯的焦屍,被砍去了頭,有人猜疑……這就是暫住在府上方将軍的頭顱。

此事一出,鬧得滿鎮皆知,衆人猜忌雲雲。

有鎮民心生懼怕又恐又恨,同幾人說出昨日遭遇,于是夜殺為救一女出現鞍山鎮的消息就人人傳言。

直到……傳進旺財的耳朵裏。

旺財聽罷,一剎那變了臉色,找到我與我對峙,我僵持不下只好說出緣由。

旺財雙拳緊握,指節都泛出青白:“夜殺何時找上你,你怎麽不跟我說?!”

“你,你冷靜點兒……他也沒有傷害我。”我很是不解。

“你不可以,不可以你知道嗎?!”他幾乎要把一口牙都咬碎,“……你不可以靠近他。”他用盡全力忍住質問,硬生生遷怒到我房屋的牆上,“哐哐哐”好幾下重錘,那拳頭肉眼可見的出了一片淤血。

“你這是做什麽啊?!”我大為震驚,趕緊制止他,“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要這樣傷害自己?”

他雙目怒瞪着我,身體緊繃,太陽穴的筋反複跳動。他有話要說,卻被氣憤堵得不知從何開口,只見喉結不住的滾動。

我從沒見過旺財露出這樣的神态,即便是我花光了他的錢,害他被師父責罵,他也從不曾對我說過一句重話。

我不解。

“對不起。”他道。

良久,他把頭移到別處不看我,只道出一句:“你要離他越遠越好,他……會害死你的。”

在我的注視下,旺財松開手,身形一步一晃,宛如失魂落魄的離開了。

柳青青而後趕來,同我問起方才發生了什麽,幾乎百米之內都能聽見旺財的怒聲。

我默然,扯出個難看的笑容:“大抵是他讨厭夜殺,而他出現幫了我。”

柳青青同樣面露驚色,她亦同樣沒見過阿歆生這麽大的氣,他似是成了一頭失控的困獸。

“我去找他。”柳青青丢下話就跑出去了。

我面露茫然,一想到師父也知道了此事,不知師父的反應……會不會比旺財更生氣……

午時,我替阿珣去給師父送飯,小心謹慎的把餐食端上桌,師父一臉漠然……卻與平時無異。

我不禁出言打探起師父的口風,出乎意料的,師父那張嚴肅的俊俏容顏并沒有生怒的意思。

我撓撓頭:“師父……你怎麽都不怪我。”

“怪你什麽?”鐘離笙挑眉反問。

我低下頭,眼珠子左轉右轉:“因為徒兒與夜殺曾見過幾面。”

鐘離笙垂下眼眸,端起粥來細品:“今日的飯菜很香。”

“……”

我忽而擡頭,驚疑不定:“師父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并未否定,竟是默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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