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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死人了死人了!死了好多人——”幾人落荒而逃。

嫉君收手,與沒趕及的靜淞和尚站在一起。

二人面上複雜,和尚低下頭,似是有所觸動,他把手中佛珠撥得飛快:“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我倒在地上呆呆的睜着眼,一串淚落在雪裏,積雪消融。

天亮了。

我不知被誰攙了起來,師父就在跟前躺着,就像睡着了那樣……如果沒有身前那灘觸目驚心的血跡。

我站不住,又無力跪在雪中。

阿珣三人站在我的身邊,陪着我不說話。

我失去了戰意,但故事還在繼續,即便經過了一個小插曲,嫉君也并不打算放過我。

他們死了一個掌門,我這沒了一個莊主,如此聽來也算公平。

嫉君依舊要對我下手,白衣三人依然不是對手,被打得橫豎歪倒,一切都沒有變,時間仿佛又轉回了幾分鐘之前。

只可惜,師父再也不會睜開眼,罵我一句。

胡鬧。

嫉君來到我跟前,只是這次又生了變故。

餘鳶劍出,一劍破空劃出灰白之色,剎那插入雪中,阻隔在嫉君與我之間。

“誰?”嫉君猛然回頭,忽而一抹紅色由遠及近如同鬼魅貼近他的背後,嫉君回身使出一招,忽而對上一道更為滔天的氣場,其拳掌相對,呼嘯風聲乍起,嫉君衣衫撕裂破爛露出裏衣。

嫉君連連退出好幾步,反觀黑甲人穩穩落地。

我不記得後面發生了什麽,只聽呼喊“夜殺來啦”“夜殺來啦”……

嫉君終于遇上夜傾,這下也不急着殺我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嫉君與靜淞和尚就與他對上了,比拼拳腳比拼輕功,比拼內力比拼刀槍。

打得不可開交。

阿珣等人哪見過真刀真槍的幹架,兵器嘶磨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當下緊張得手心冷汗直冒。

他們不停盤算着若自己對上夜殺,能對上幾招。

遙遙飛過一只白鴿,蒲扇着白色羽翼飛去。隐門中昨日收到信,立刻就派了長老弟子連夜趕來。

千趕萬趕,還是來晚了。

嫉君這方前期經過我的不斷消磨,體力已耗去大半,若不是終于見到仇人意難平,這場對戰早就可以結束。

夜傾持劍餘鳶,終是再經過了十幾回合,将其二人擊敗在地,最後嫉君僥幸逃脫……并揚言改日再戰取他性命。

天空中洋洋灑灑下起了雪。

我呆呆的望着天空,忽而又憶起師父,師父說,将我從冰河之中救起的時候,這偌大的山莊恰好落了第一場雪。

于是,喚我初雪。

這場雪的到來,就像是為了粉飾這場沒來由的離別,将一切罪惡與殘忍埋在無暇之下。

師父走了。

我眨了眨眼,我接受了這個事實。

夜傾将餘鳶回鞘,來到我身邊蹲身替我把脈,發現我身中毒素,從懷中掏了一顆丹藥給我喂下:“乖,張嘴。”

我依言張嘴咽下。

阿珣三人緊張的盯着我兩人瞧了半天,生怕夜傾對我不利,我抓抓頭不知從何解釋:“別傻站着了,我沒事了……你們去密道把良回他們帶出來吧。”

“……好。”三人應下,猶猶豫豫離開。

我靠着夜傾攙扶站起,渾身沒有氣力……太累了。

一回神,卻發現靜淞和尚被捆綁好了丢在一邊,我擡頭看夜傾,他就一臉“要殺要剮你看着辦”的表情。

于是我蹲身看着和尚一動不動,拿手指戳戳臉:“喂和尚。”

靜淞閉着眼睛不打算出聲,想來是自己落在夜殺手上必死無疑,卻沒成想,我并不打算殺他。

我拔出夜傾鞘上餘鳶,隔斷了他的繩索,靜淞和尚面露疑惑,我道:“方才,你護了師父一次,這次我把人情還你。”

靜淞和尚皺着眉,似是想不通。

夜傾瞥着和尚:“你若不走,留命就是。”

靜淞和尚起身:“……阿彌陀佛。”和尚任務失敗不說,還被任務目标對象放了,心中更加複雜。

和尚轉身緩緩離開。

我站起身來,滿地都是或昏迷的或重傷的各門各派弟子,忽而我看到前面不遠處有個商人,正趁亂在已昏迷的弟子身上摸索什麽寶貝占為己有。

我皺眉,這人很是眼熟,我倏然想起來,這不就是那個當初賣藥給磬竹居壯漢的那個商人嘛!

旺財有救了。

我扯扯夜傾的衣袖,惹得他側目過來:“那個鬼鬼祟祟的看見了嗎?”

“嗯,怎麽說。”

“去把他抓來。”我道。

夜傾體諒我的情緒,并不似平時那般尋我開心,我讓他去抓人,他立刻就拎着商人的衣領丢在我的面上。

商人被吓得兩股戰戰,當場就跪地求饒:“哎呦兩位英雄饒命啊饒命啊……”

我道:“說,解藥在哪裏?”

商人一怔,嘴上結巴:“什,什麽解藥啊?”

“別給我裝傻,那包腐蝕性的藥粉!”我一腳踹他,卻是差點把我給摔了,我竟如此虛弱……好在夜傾及時拉住我。

夜傾道:“她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把解藥拿來。”

“哎呦……小的哪有解藥啊……小的那包藥粉也是前一陣經過餘夢城,看到從煙渚畔倒賣的藥物,順手拿下的……”

煙渚畔,又是煙渚畔。

沒想到夜傾手起劍落,人頭落地。

我詫然:“……你怎麽把他殺了?”

“既然沒有解藥,怕你看着來氣,還是殺了痛快。”他的理由如此淺顯易懂。

“……”我竟無言以對。

師父還躺在地上,我唯恐師父受涼,想要替他多披一件衣裳,夜傾皺眉,忽而将我拉開。

我腳上一軟險些摔倒,夜傾又一拉将我攬在懷中,我睜大了眼:“你做什麽啊……現在是酸來酸去的時候嗎?你快放開我。”

夜傾的臉色隔着黑甲陰沉不少,他不與我多解釋,持劍在師父腕上一刮,一粒紅色什物就跑了出來。

他将劍一揚,一分為二。

“這,這是什麽?”

他道:“這是赤豆,要是不小心,它會再鑽回你的身體裏。”

我疑惑擡頭:“再?”

夜傾發覺自己多說了話,不願回答,在我強硬逼問再三後,才終于回答。

他道這赤豆是我當初在荒誅闕時,杳嫣替我種下的,此物可提高功力,亦能令宿主走火入魔,他曾想盡辦法幫我弄出來……但是沒有成功。

此物生命力極為頑強,即便宿主死亡,赤豆也可再存活三日,等待下一個宿主。

“……那是怎麽會跑到師父身上去的?”

夜傾撇開頭去。

可即便他不開口,我也猜到了,當年我瀕死被師父救起……大抵是趁着給我療傷的時候。

“當年你下落不明,我派人各地尋你……直到我在鐘離笙的身上看到赤豆,才敢确定你在這裏。”他道。

我蹲身把外衣披在師父身上。

不知為何,夜傾面上很是不悅:“如今隐莊不再,你何時跟我回去。”

我眨眨眼,想起旺財的毒,我道:“再給我十天時間,等我把最後的事情處理完。”

旺財的解毒之法還沒有着落。

夜傾深深看我:“好。”

“看天出異象,我就知道你出了事。你且記住,獨溯一生僅能彈奏三次,加上今日,你已用去兩次。”他把幾顆信號彈塞進我的手裏,“若再遇險,記得先放信號彈。”

“……好。”我應下。

夜傾答應給我十日時間,我道隐門之人就快來了,就讓他先走:“放心,他們不會拿我怎麽樣的,如果你在,可能還會再打一架……”

師父若還在,定不許這種事發生。

于是,夜傾被我叫走了。

他這只狐貍鮮少有低頭的時候,卻肯聽我的話,一而再而三。

等再晚些,隐門來了七八個弟子,領頭的那個長老我認識,正是那日我正面起了沖突的那個。

元琛。

果真如他見面時所說,我是個不祥之人,最終将苦痛折磨帶給了師父。

隐門弟子圍着我興師問罪,只有良回幾人替我開脫,我抿着唇一言不發。

他們說的沒有錯啊,我亦這麽認為。

是我害死師父的。

最後,隐門帶來數輛馬車接師父回家,良回帶柳青青阿珣等人一起回去,打算等治好旺財的眼睛,就依照諾言,接他們回楓楠山莊。

“……就讓我跟去吧。”我最後的不情之請,“不孝徒兒給師父添麻煩了,我在這送師父最後一程……受罪徒初雪一拜。”

我在雪中,三跪九叩。

路途之久,渾渾噩噩,待到達了去處,我也不知怎麽下的車,怎麽來到的祠堂。

再有記憶,是祠堂之中滿是白色,一口偌大的棺木置于正中,耳畔滿是泣聲。

我再次見到了許久不見的阿襄阿冉,他們眼眶紅紅的,只記得落淚再說不出話來。

我默然。

事情發展到最後,也別想把自己摘出來,誰都往裏摻了一腳。

“師父。”我撫着棺木輕輕摩挲,“你總是身懷大義,顧忌方面之事,所有的責任都一人承擔……卻唯獨忽略了自己……如今我們都在這裏,師父你若泉下有知……也可以安心的去了。”

良回嘆,離笙執念一生,終能去黃泉與她再會。

也算得善始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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