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庭生番外

齊王蕭庭生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十分的跌宕起伏。

他自己覺得這些跌宕起伏大約至少得分出一半去和蘇先生挂上鈎。

蕭庭生一向不是個傻的——後來他才知道這些特質繼承自他的生父，盡管他仍然不明白養父蕭景琰的脾氣繼承自誰——總之他大約比當事人之一還早察覺蕭景琰和蘇先生之間不足為外人道的一些事情。

梅長蘇私底下其實還是挺活潑的一個人，但提到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嚴肅地對他說，“景琰不明白你就不要說。”

彼時年少的蕭庭生睜着一雙純良的眼睛問，“為什麽呀？”

然後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提問之後沒有收獲确切的答案。

梅長蘇說，“等你長大一些就知道了，總之現在你記住不要說就好了。”

這個所謂的“長大一些”并沒有過太久，大約也就是在蘇哲的死訊從北鏡傳回來的時候。

他自己也痛，但是每每看見蕭景琰失聲痛哭的身影的時候，他忽然就覺得自己的感情大約及不上父親萬一。

蕭庭生于是終于明白，梅長蘇大約當時就知道自己逃不過一個英年早逝。既然橫豎要死，何必要給活着的人留下一道刻骨難愈的傷呢。

可是蘇先生大概終于算錯了一回。

蕭庭生想，父親即使不明白，還是這麽傷心。

但再刻骨的悲傷，淚也有流幹的一天。人前的蕭景琰還是那個德才兼備的東宮太子——以至于天子。

蕭庭生自那之後少有的看見父親笑，唯一一次大概就是在太子出生的時候。

他總一種擔心，人把情緒壓抑得太久是會出問題的。

以至于他有一次入宮聽見兩個宮女嚼舌根說陛下失心瘋了的時候微妙地有一種父親瘋一瘋也好的放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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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嚼舌根的人就不用在宮裏呆着了，這是毫無異議的。

可他真的見到蕭景琰的時候卻覺得此人離“瘋”大約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雖然那麽大一個人跟那麽小一只狐貍一起賣萌看起來确實有點蠢，但蕭庭生看的出來蕭景琰是真心開心的。

如果是這樣的失心瘋的話也沒什麽不好，不過他還是放心不下。

蕭景琰如今是一國之君，能管管他的人只剩下靜太後了，于是蕭庭生就去了芷蘿宮。

“能有個人陪陪他也挺好的。”靜太後如是說。

蕭庭生覺得有道理，雖然那只狐貍并不是人，但是如果它真的會寫字，就和人也沒什麽差了。

于是蕭庭生終于勉強放下一半心來，只怕那只狐貍有什麽不對勁。

萬萬沒想到，蕭庭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莫名開通了烏鴉嘴技能。

他看着父親桌上那只發光的團子覺得心特別特別累。

講道理，蕭庭生知道這個時候他應該指着那個團子喊妖孽退散或者拔劍劈過去，可是當他看見父親焦急的神情的時候就什麽都不願做了。

不管那只狐貍是不是真的妖孽，總之父親喜歡就好了。

在所謂道德禮數規矩和自己父親的意願之間，蕭庭生只猶豫了一瞬間，就堅決果斷地選擇了後者。

畢竟他的父親已經用前者把自己逼到了極致，好不容易有一次是真正的自己想要做點什麽，蕭庭生沒有辦法像那些大臣一樣繼續搬出規矩來“勸誡”。

但他畢竟還是個少年，而且盡管蕭景琰和靜太後都不介意，但是他的身份還是頗為尴尬的。

他不知道蕭景琰是不想讓他聽見那些嚼舌根的人說的話心煩，還是不想讓人嚼他的舌根，總之早早就把他塞進單純得一塌糊塗的軍中了。

蕭庭生挺喜歡軍旅生活，不過父親身邊發生一些詭異的事情還要去紀城換防就讓他有點郁悶了。

好在靜太後和他立場一樣，這讓蕭庭生松了一口氣，老老實實地奔着紀城去了。

蕭庭生覺得他每次回金陵進宮的時候都是從聽見流言開始的。

上一次是陛下失心瘋了，這一次是陛下得狐仙相助。

總之都不是什麽靠譜的事情。

蕭庭生如是想。

結果他在武英殿門外遇到了一只毫無形象地四腳朝天曬太陽的白狐貍。

白狐比他離開的時候大了一圈，應該沒人虐待它，但是它卻一副根本不想動的懶樣子。

蕭庭生蹲下來盯着它看了一會，試探着叫它，“小魚？”

白狐睜眼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翻了個身，晃了一下沒站起來。

蕭庭生伸出手，“要不要抱？”

白狐點了點頭。

“……”蕭庭生沉默了一下，伸手把狐貍抱進了狐貍。

“景琰在和蔡荃談事情，一時半會結束不了，咱們去芷蘿宮吧，反正一會他也要過去。”蕭庭生耳邊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

他僵在原地，低頭看着懷裏的狐貍。

白狐眨了眨眼，“怎麽了？”

蕭庭生：“……你真的成精了？”

“宮裏标準的說法是成仙了。”狐貍一本正經地說。

蕭庭生憋了一肚子的話，他擡頭看了武英殿門口的侍衛，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懷裏的小狐貍，決定還是先去芷蘿宮的好。

宮裏的路他明明走了無數遍了，但是這一路他卻各種恍惚，甚至見到靜太後的時候都忘記行禮了，直到對方把狐貍從自己懷裏抱過去才回過神來趕緊補上了禮數。

靜太後并沒有責怪他，只是讓他免禮，然後舉着小狐貍問它，“小殊，你又欺負庭生了？”

小狐貍頗為無辜地甩了甩尾巴。

蕭庭生再次懷疑起了自己的聽力，“皇祖母……這個，怎麽回事？”

靜太後示意他坐下，攬着小狐貍道，“景琰找了個內丹來喂給它了。”

蕭庭生一臉木然，“可是兒臣以為父皇不信怪力亂神之說……就算小魚很聰明……”

靜太後失笑，捏着小狐貍一只爪子對他揮了一下，“你還記得蘇哲嗎？”

蕭庭生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可是這和蘇先生有什麽關系？”

“這就是。”靜太後說。

小狐貍看着呆若木雞讷讷不能言的蕭庭生，無奈道，“靜姨，還說我欺負庭生……”

靜太後順了順他的毛，道，“庭生沒關系的。”

蕭庭生深吸了兩口氣，果然是沒關系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臉色有點發紅，“可是，先生，那您和父皇……”

“乖，這種事情就不要管那麽多了。”小狐貍嚴肅地用他不怎麽嚴肅的聲線說。

蕭庭生：“先生……我已經不小了……”

“什麽不小了？”蕭景琰一副頭昏腦漲的樣子從外面進來，顯然蔡荃帶給了他不少麻煩，“庭生回來了？”

“父皇。”蕭庭生起身行禮，看着蕭景琰給靜太後行禮之後自然而然地抱過小狐貍放在自己膝頭，不由自主地捂了一下眼睛，然後從袖中抽出一份奏章，“是，紀城軍換防已畢，兒臣寫了一道折子。”

蕭景琰接了過來，卻被小狐貍拍了一爪子，“一會再看，庭生辦事很靠譜的，有不了什麽大事。”

于是蕭景琰點了點頭，從善如流地把奏折放在了一旁。

蕭庭生：雖然好像是在誇獎我但是為什麽我覺得我受到了傷害？

然而蕭景琰并沒有注意到蕭庭生內心的糾結，他問，“庭生知道了？”

“剛知道的。”小狐貍答道，“我在武英殿門口碰到他了，算着你和蔡大人得說上半天，就讓他先跟我到芷蘿宮來了，誰知道他走錯了好幾次路，沒比你早來多少。”

“……那是吓的吧。”蕭景琰點了點小狐貍的額心。

小狐貍一扭頭，不理他。

蕭庭生看了看靜太後，她帶着微笑點了點頭。

于是蕭庭生說，“父皇、蘇先生，有人陪着，也挺好的。”

蕭景琰笑了，是很多很多年前蕭庭生未曾見過的那種笑。

他說，“不是‘也挺好的’，是‘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