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下裏巴人（7）

多虧了艾克裏裏的鼓勵和幫忙，洛凡振作之後跟艾克裏裏一起挑選的照片終于被挑剔的作家認可，書的封面順利在出版日之前裝幀完畢。洛凡端詳着作家發過來的樣書的封面：冰天雪地裏，身材清瘦高挑的少年漸行漸遠，留下身後一串淺淺的腳印。

這是剛認識艾克裏裏那一年，艾克裏裏偷拍下的他的背影。

作家滿意這張照片是因為他看出了一種孤寂，這很符合他的作品《最後一個守山人》的主題。

洛凡苦笑，原來艾克裏裏的慧眼和自身的氣質才是對方想要的東西。

洛凡領到了一筆錢，買了些東西孝敬爸媽之後，還留下了一些，他打算買個禮物給艾克裏裏好好感謝他。

他在禮品店裏精挑細選，突然意識到跟艾克裏裏相處了那麽久自己似乎都不知道他真正喜歡什麽。艾克裏裏好像還挺能吃的，難道寄一個東北大列巴給他？

洛凡沒有頭緒，晃晃悠悠進了一家CD店。他被一盒擺在不起眼角落的唱片封面吸引了，簡簡單單的封面，風格有些陰郁，陰雨綿綿的天氣裏，霧氣中若隐若現的一座島。專輯的名字是《孤島》。

洛凡很容易被這種有文藝氣息的東西吸引，他毫不猶豫買下來。

本來是給艾克裏裏挑禮物，結果買的都是自己喜歡的東西。

洛凡回到家迫不及待地開始放CD聽歌，聽到的第一首是《南山南》：

“你在南方的豔陽裏，大雪紛飛；我在北方的寒夜裏，四季如春。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窮極一生，做不完一場夢……”

洛凡單曲循環着《南山南》，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睡了過去。他做了一個有關于南方的美夢，雖然夢醒之後，他自己也不記得了。

“他不再和人談論相逢的孤島，因為心裏早已荒無人煙。他的心裏再裝不下一個家，做一個只為自己說謊的啞巴……”

一覺醒來，媽媽告訴他，隔壁家的大女兒考大學考去了別的城市，今天出發，說是讓洛凡送送。

隔壁的女孩算是洛凡的青梅竹馬，小洛凡四歲，小的時候就跟在洛凡屁股後面嗲嗲地叫着“洛凡哥哥”。一晃這麽些年，洛凡眉眼長開了，長成更加俊秀的大男生，而鄰居家的女孩也不再是當年那個黃毛丫頭。

洛凡見到那個女孩，第一反應是驚豔，然後習慣性上前摸摸頭：“丫頭，這麽久不見長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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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凡哥哥，你上大學之後很少回家，看來是連我長什麽樣都記不清了吧？”

“怎麽會！女大十八變！哥這是誇你呢！來，行李包給我！喲，還挺沉！”

“是啊，畢竟要去遙遠的南方嘛！”

“一走走這麽遠？你一個人不害怕？”

“怕是怕！可是，人總有一天要長大，長大的第一步就是要學會一個人面對所有事，包括背井離鄉。哥，我從小可崇拜你了，幾乎什麽都要向你學習。可是唯獨這一次，我考取了南方的一個好大學，我生在北方長在北方，我想是時候去遠方闖蕩闖蕩了。”

兩個人聊着聊着，就到了火車站，洛凡把行李包遞還給女孩，摸摸她的頭：“乖，好好學習！保重啊！”

“洛凡哥哥再見！”女孩從火車窗戶探出頭來，沖洛凡揮手。

洛凡看着女孩那張年輕漂亮的臉，一時恍惚了。他在同一個火車站，送走了艾克裏裏，送走了鄰居家的女孩。

他對自己說，洛凡，你居然連女孩子家都不如。

“你們都走了啊……”洛凡摸出一根煙，叼在嘴裏，發現他好不容易劃着的火柴總是被風吹滅。

當天，洛凡發了一條微博：“每一次看到有人拎着包了離開這個城市，無論他們去哪兒，我都會羨慕。”

洛凡點開艾克裏裏的首頁，發現他又發新視頻了。他最近養了一只小貓。小貓有着藍灰的絨毛，眼睛水汪汪的，牙齒和爪子都還不夠茁壯。艾克裏裏把小貓放在床上跟他睡在一起，特意給它買了一條小嬰兒用的安撫毯将它裹起來。

艾克裏裏笑着不斷逗弄着懷裏的小貓，企圖親吻它，被小貓嫌棄地一爪子拍開，然後他又賤兮兮地湊上去，嘴裏還發出逗孩子一般的“嗯~”。

洛凡邊看邊笑：“你看上去好像一個逗孩子的爸爸哦！”

幾乎是下一秒，艾克裏裏回複他：“你不來，我只好請了個貓助理，結果發現他太小了。你願意回來當孩子的媽媽不？”

洛凡：“滾！”

艾克裏裏：“你要不來，我就給這貓孩子起名‘洛凡’！”

洛凡：“随便你吧！”

洛凡一個人在家覺得冷，打算去附近的咖啡廳坐坐喝杯咖啡取暖。看向窗外，又開始下雪了。沈陽最冷的時候冬天好像沒有盡頭似的，他把自己收拾好，戴上了百搭的白色口罩和眼鏡。

洛凡點了一杯熱咖啡，浮在咖啡表面厚厚一層忌廉上擠了曲折的巧克力醬，是洛凡喜歡的樣子。他把手握在墨綠色的馬克杯手柄上，另一只手拿着手機拍了下來。

這是洛凡的習慣，在享用各種飲品之前，總是把拿着飲品的手拍下來，他自嘲自己是曬手狂魔。他整理了一下手機裏之前的圖片，有握着雞尾酒的手，有握着杜松子酒的手，有握着伏特加的手……

這一次，是一杯淡雅的咖啡，和他的人一樣。洛凡，幹淨淡雅又溫柔的人，本來就适合坐在午後的咖啡廳裏，品着一杯熱咖啡，窗外或是陽光明媚或是大雪紛飛，而他只顧專心閱讀一本書，嘴角不經意的奶漬都來不及擦去。

咖啡廳裏暖氣很足，地毯是洛凡喜歡的顏色，店員是那樣慢悠悠又和氣的樣子。店裏寥寥幾個散客，分布在小小的咖啡廳裏不同的角落裏。洛凡位居店的正中央，看着對面地攤上的貓睡醒之後翻身爬起，不緊不慢朝自己走來。這只貓是藍灰色的，瞳仁是金黃色的，尾巴斷了一截，跟艾克裏裏的那一只好像是同一品種。

又一次的，他想起了艾克裏裏。

洛凡把走近的貓抱起來放到膝蓋上撫摸，那貓大概是接觸咖啡店裏的顧客多了的緣故，一點也不認生，仰着脖子自然而然地接受洛凡的愛撫。洛凡輕撓它的下巴，它就幸福地“喵喵”叫。洛凡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了。

咖啡廳裏播放着一曲舒緩的民謠，洛凡覺得耳熟，仔細聽，是《南山南》。

“ 你在南方的豔陽裏，大雪紛飛 ；我在北方的寒夜裏，四季如春 ……”

南方那邊，會不會是另一幅光景？好想去南方看看，沒有冰雪的冬天是什麽樣子。

艾克裏裏的小店又上新了，千篇一律的女裝裏，一款限量版的灰色男裝顯得特別奪人眼球。網友們都說裏裏小公舉（小公主）特別任性，想賣什麽就賣什麽，想賣多少就賣多少。

灰色的男裝是圓領寬松型T恤，限量版是因為衣服上印着一串英文“Ercolili”，是艾克裏裏的英文名字，他給自己取的，生造的詞，還覺得自己挺洋氣的。

洛凡翻看着網頁，鏡片後的一雙漂亮的眼睛笑得彎了起來。艾克裏裏雖然英文比較差，人又土氣，但品味還是不錯的，那件男式T恤簡約大方，沒有多餘的裝飾，很清爽。

“Ercolili”這個詞洛凡在大學時就聽艾克裏裏提到過，當時他還跟了洛凡吹噓說這一定能成為一個知名品牌。

洛凡注冊了另一個淘寶帳號，假扮成顧客來到艾克裏裏的店裏，給他發了貨品鏈接：“聽說是限量版？那請問這一款L號的還有嗎？”

艾克裏裏做生意的時候是很正經而專業的，他立刻回複：“親，你好！Ercolili限量版T恤大碼還剩下32件，本店保證48小時內發貨，如果是浙滬以北的地區可能要三五天才能到哦~運費是8元~”

“好，我要一件灰色L號。”

“親~如果你對本店的衣服滿意的話，收到時能不能麻煩你發張買家秀給我呢？”

過了幾天，洛凡收到了那件T恤，他帶着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期待穿上了衣服，看向落地鏡。

鏡中的少年高挑清瘦，衣服對他來說有些過大了，但穿上去還是挺好看的。嶄新的衣服散發着剛從廠家運來那股子難聞的化纖的味道，洛凡卻沒舍得把衣服換下來，他看向胸前的那行英文。

Ercolili。

突然想起還要給艾克裏裏發買家秀。洛凡擺了個wink對着手機自拍了一張。這些天洛凡把頭發剪短了，頭發不再柔順，劉海都剪沒了，他還忘記剃須了，這會兒胡子拉碴的，顯得特別頹廢。艾克裏裏看到自己這個樣子，會吓一跳吧？

艾克裏裏看着電腦屏幕上熟悉的面容，臉上堆滿了欣喜和錯愕雜糅在一起的複雜表情，那一刻他突然很想哭，怎麽是他？自己早應該想到是他的！他的洛凡，那麽好看的洛凡，才幾天怎麽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洛凡穿着印着自己英文名字的T恤，擺着wink，強顏歡笑，胡子拉碴，面容憔悴，頭發淩亂。他還是那麽讓人心疼，讓人放心不下。艾克裏裏收拾好了情緒，他要做一個不帶任何感情的生意人了，現在他和他的關系只是單純的買家和賣家。

他把洛凡的照片若無其事地貼出來打廣告說：“帥哥的買家秀！”長得好看的人果然無論如何都是好看的，這麽頹廢的狀态簡簡單單的自拍，都那麽吸引人。艾克裏裏自己當模特時，為了拍得帶感，還特意穿着這件印着傻不拉幾英文字母的T恤去到地下停車場拍攝，在別人的豪車前搔首弄姿，艾克裏裏工作時總是很賣命。的确，艾克裏裏這一組照片也的确在網絡上火了，同款衣服賣得不錯。可當艾克裏裏把洛凡的買家秀貼出來之後，限量版的T恤頃刻售罄。

有傻乎乎的小姑娘留言給艾克裏裏：“那個帥哥哪裏找來的，是不是托兒啊？天吶，早把他的照片放出來不就完了嗎？我現在買一件回去給我男朋友穿！真的很合适！只是男朋友沒有他帥呀！你們店有沒有買衣服送人這項服務啊？”

艾克裏裏苦笑：我自己都沒法見到他，怎麽送給你？

洛凡聽着《南山南》這首民謠着了魔，又去到CD店裏買了一張《孤島》的專輯。他想讓艾克裏裏也聽一聽《南山南》，這樣他就能理解他的感受了。

他在郵局前踟蹰，偶然把手伸進兜裏，摸到了那天艾克裏裏給自己買的高鐵票。第一次，洛凡猶豫了。從來都很有原則有想法的洛凡猶豫了。

高鐵明天從沈陽開往廣州，下午兩點的車，艾克裏裏給他選的時間很好，晚上就能到。

洛凡在雪地裏站久了，快被凍僵了的時候，他一咬牙進了郵局管送快遞的師傅要了一張郵寄單，拿起筆憤憤地寫着：“在郵局門口站了快半個小時，猶豫了半天，最後決定親自把禮物帶給你！”

那天洛凡更新了微博：“先生此行何方？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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