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Chapter05

艾倫垂着手，沉默的站在寂靜的黑暗中。

這裏是調查兵團駐地的地牢，深秋的溫度變得很低，由地牢改造來的卧室更是陰冷得出奇，伸手搭在磚牆的縫隙間，似乎都能感覺到溢出的森森寒氣。

之前訓練結束，就直接去了醫療班，之後又在兵長的卧室待到現在才回來，也許是剛剛經歷的事情讓艾倫有些分神，他竟然忘記帶提燈過來，于是就變成了現在摸黑整理的狀況。

無奈的苦笑，四肢凍得冰冷僵硬，黑暗中又什麽都看不清楚，即使想要把木炭點起來都無比艱難，幾次嘗試均以失敗告終後，艾倫索性摸索着靠在牆壁上坐下來。

哈……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二十年。

艾倫有些無力的想，他們幾乎相差了半個人生。

誰都曾經年輕氣盛過，利威爾的人生，艾倫遲到了整整二十年。他只是聽說過，那個人曾經是王都地下城出名難搞的混混。艾倫有時候也會想，那個時候的利威爾應該是什麽樣？更年輕的，那個于他素未謀面的利威爾。

那個人很少笑，偶爾抿抿唇，勉強勾出個幾乎難以分辨的弧度就算是心情愉悅。艾倫很想知道，時光如果可以退回二十年，那個地下城裏張揚放肆的利威爾會不會咧開嘴，笑得坦率些？

那個時候的利威爾有沒有戀人？想到這裏卻又自己笑起來，快要四十歲的人了，還沒談過個把戀愛，未免太說不過去，可卻又實在難以想象。

沒來由的有些羨慕那個想象中的人。

在最好的時光遇見真正傾心愛慕的彼此該有多麽幸運？能用十數年來熟悉一具身體又該是多麽奢侈而又浪漫的事？

這些艾倫統統不知道。

他遇見的利威爾老練成熟，故作高深，不茍言笑更不夠坦率。他永遠只是站在很遠的距離，和自己不動聲色的對視，每當自己想要走近，他就會轉身離開。

三年，自己已經追逐了那個人整整三年，但他卻始終無動于衷。

不是沒有想過放棄，但理智卻始終無法戰勝自己的那份心意。那份在利威爾看來膚淺孩子氣的心意。

閉上雙眼，之前見過的利威爾的面容又浮現在腦海。

利威爾安靜睡着的樣子，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睡姿，但是在艾倫看來，卻好像很久沒有睡得那樣安穩一樣。

利威爾面無表情望着他的樣子，黑色的眼瞳像是冰封凍結的湖面，壓低的聲音是毫不掩飾的憤怒和失望。

即使知道那個人是人類最強，那樣柔軟的感情用在對方身上實在有些浪費，但是心髒還是不可避免的陷下了一塊。

無所謂了。相差的二十年已經全都無所謂了。

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再沒有更好的時候了。艾倫想，就算不能被接受也沒有關系，他只要能夠和他比肩就好了。不是長輩和不懂事的小鬼，不是監護人和監護對象，也不是長官和屬下，他要的是更加對等的關系。

雖然閉着眼睛，卻也能感覺到周圍似乎亮了一些，有微弱的光芒隔着眼皮透過來，原本黑暗的視線泛起橘色的光芒。

艾倫睜開雙眼，看到地牢的門口，一盞帶着微弱光芒的提燈安靜的被放置在那裏。

而漸漸遠去的細微足音，一下略輕，一下略重，顯然是腿上有傷。

艾倫靜靜的看着那盞提燈，然後伸手捂着眼睛笑了起來，眼眶和胸口都柔軟得近乎酸澀。

太高興了，反而莫名其妙的委屈起來。

第二天的訓練場上。

艾倫略微弓着腰，雙手撐着膝蓋，伸手抹去從額頭滑下來差點進到眼睛裏的汗水，努力平複着自己劇烈的呼吸。

原本戰時的生活就枯燥不堪。訓練。早飯。訓練。戰術講解。午飯。訓練。戰術講解。訓練。晚飯。訓練。幾年如一日一成不變。然而自從昨天自己被利威爾掃地出門之後，似乎訓練的強度又明顯的增加了些。

經過幾年的鍛煉，這樣的強度增加自然在合理範圍內，但是卻讓每個人都叫苦不疊。就連一向努力拼命的艾倫都有些吃不消。

“艾倫，還撐得住麽？”一旁黑色短發的女孩關心的彎腰詢問着，眉頭皺得明顯。盡管臉色如常，但是呼吸也略顯急促。

艾倫扭頭眯着眼看向對方，急喘幾口氣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呼……沒問題。三笠你……還是這麽厲害。”

随着時光刻刀的打磨，艾倫已經漸漸褪去少年的青澀稚嫩，輪廓越發鮮明立體，背對着陽光微笑的樣子更是英俊逼人，就連一直沒什麽表情的少女都悄悄紅了臉頰。

即使再怎麽遲鈍，艾倫也多少能想到自己昨天莽撞的宣言讓利威爾想起了那些帶着傷痕的往事，所以現在才會突然增加訓練強度。

就像關節舊傷一樣，利威爾在這方面令人難以想象的固執。如果不是自己昨天無意中撞破，他大概會一個人沉默的捂着那些心裏的傷口，永遠不會示人。艾倫知道，有些沉重的往事，并非說開就會變得容易好過，越是回憶就越會重複，像是一遍遍淩遲，無法釋然的情緒日漸堆積，直到無法喘息。

利威爾班近乎全滅的時候，只是相處數月的自己都覺得悲憤快要炸開胸膛，至于和那些故去的前輩們相處數年的兵長究竟是什麽感覺……如果有一天，死在自己面前的是三笠和愛爾敏……艾倫甚至不敢去想。

那個人會做出這樣增加訓練強度的決定，其實在艾倫的意料之中。自己所仰慕的那個人一直十分信仰實力。他之前也曾經說過，平時多一分努力，在戰場上就會多一分活下來的可能性。

換了兩年前，愛偷懶的家夥們應該早就三五成群地偷摸聚在營地痛罵刻薄惡毒的長官，然而兩年後的今天，卻再也見不到那樣的身影。

他們大多已經死去。

明明只要速度再快一些，反應再靈敏一些，揮刀的力度再大一些，就能夠活下去了！

只是差在分毫，就會輸了性命。這是戰場教給他們的生存法則。

而利威爾，只是在用他的方式，盡可能讓走出牆壁的人，更多的回來。不是全部，而是盡可能多。

無論再怎麽樣，都無法讓所有人能活下去，每一秒都會有人死直到戰争結束。

每一秒都不斷有人死去，誰都無法保證自己一定能活過明天，每個人都只能在巨人威脅的陰雲下艱難喘息……直到戰争結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