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Chapter06

黑色的軍禮服筆挺合身，胸前的兩排勳章象征着無上的榮耀，肩章上的流蘇整齊的垂下，随着利威爾的身體前傾的動作輕微擺動，他正舉着一只馬長考。

坐一旁同樣身着軍禮服的埃爾溫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自己相識多年的下屬兼舊友（？），臉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彬彬有禮，藍色的眼睛卻略帶促狹，他用相殺掉了利威爾的馬，“果然軍裝是男人的浪漫？比我當年在地下城見你要像樣不少。”

利威爾并不接話，只是手中的相斜飛殺掉了埃爾溫的相，埃爾溫也不在意對方的冷漠，聳聳肩将視線落回棋盤，平靜的進兵，而利威爾的王後則推過中線。

雙方輪流殺子，落子輕快，看似游刃有餘。

兩人剛剛從一個性質微妙的王室宴會上回來，貴族臉上是故作的鎮定和高傲，打着體貼民情關心戰況的名義，實際上則是暗中試探軍隊的态度，希望能在淪陷之前争取最大限度的庇護。面對這樣高貴冷豔的上位者，利威爾始終冷着一張臉，态度算不上彬彬有禮，但還是盡到了本分，沒什麽表情的說着違心的鬼話。

利威爾握着一只卒子，依然是長考，他擡頭直視埃爾溫的眼睛，“你現在的打法是在玩火，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失敗，你也許會一無所有。”

知道對方說的并不是眼下的國際象棋，埃爾溫并不回答，他只垂眼看着棋局，“你進步了不少。我還記得你第一次和我下棋，一臉的不耐煩，步步都是漏洞。”

“我現在依然不喜歡。”利威爾默許對方轉開話題，“只是當初你說這對我适應軍隊生活有幫助。”

“你始終不是個文雅的男人。”埃爾溫搖搖頭，無奈的笑起來，“充其量是個文雅的野獸。”

利威爾不置可否，棋面上的局勢漸漸明朗，埃爾溫隐隐已經占了上風。

“你說一無所有，我還記得我接任團長之後的第一次指揮，當第一個犧牲者出現，我就知道我已經開始失去，不過沒關系，我還有勝利。“埃爾溫藍色的眼睛裏并沒有哀傷，他只是平靜的講述，“直到現在，我能失去的東西已經很少了。這些還被我握在手中的東西，就是我的命，想要讓我失去它們，就得砍下我的手。”

“你想做英雄麽。”利威爾停下手中的棋。

“我不是，但我帶領英雄。你和你的屬下，那些已經死去的或者尚且活着的，你們才是英雄。”

利威爾沉默，他想起那些死去的下屬和軍隊中越來越年輕的士兵，半響才艱難的開口，“……只是這代價未免過于巨大。”

“話說回來，你也是大膽玩火的人。”埃爾溫落子，擡頭看着利威爾，“那個叫艾倫的年輕人，他會是希望還是噩夢，誰都沒有辦法保證不是麽？”

“這不是你或者上面需要擔心的問題。”利威爾皺眉，最近只要提到艾倫，他就會變得莫名煩躁，“無論哪種，我都會負責。”

“你會負責？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他被上面判定為失控，你要怎麽負責？”埃爾溫的藍眼顯得咄咄逼人，“你能下得去手砍了他麽？就算你有那個覺悟，到時候的你還有那個能力麽？”

他一錘定音，“眼下的形勢越來越複雜難捱，利威爾，這已經不是你一個人就能負責得了的問題了。”

“我會負責。”利威爾難得的固執。

“我知道我們不能沒有他。甚至于可以說，人類如果想要取得最終的勝利，都不能沒有那個年輕人。”埃爾溫認真的說，“但是私心上，我并不希望你死在軍事法庭上，或者一輩子被囚禁在海牙。”

“我說過了。我會負責，即使一輩子被囚禁在海牙，變成留着口水的白癡。”利威爾看着棋盤，埃爾溫的車已經沉到底線，下一步就會錯死他的王。

“已經結束了，我輸了。”利威爾站起身，略微颔首，随即離開。

利威爾背對着埃爾文，徑直離開，他有些自嘲的抿緊唇。

其實比起終身監禁或者軍事裁決，要親手殺死他才是更令我痛苦的事情。

勉強算是休息時間，早就被一上午的訓練量虐得半死不活的士兵們正坐姿松垮的坐在休息的長椅上，一邊搖晃着腦袋一邊包養自己的道具和機動裝置。

艾倫最近的噩夢越發變本加厲，夢中死在他面前的卻已經不只是母親和那些曾經的同伴，昨晚的夢中，三笠，愛爾敏，還有……利威爾兵長都肢體殘缺的倒在地上，滿世界都只剩下刺眼的紅色，而他也不再是只能靜立不動的狀态，夢裏他踩過那些鮮紅的血跡，躍過那些熟悉的屍體，徑自前行無法停止。

因此在上午的訓練中因為分神，被狠狠罰了幾遍，別說是坐在椅子上，即使是站着，上下眼皮也已經纏纏綿綿了吻了好幾回。

勉強打起精神擦拭手中的帶着寒光的刀，刀鋒凜冽，多少讓艾倫暫時找回些神智。

坐在他身邊的是臉色蒼白，但是精神還不錯的三笠，盡管是加大強度難度的訓練，對方依然在上午漂亮利落的完成，動作全部結束的時候，圍觀群衆一致發出贊嘆的聲音，甚至還有人開玩笑稱呼她“果然是女武神啊。”像這樣。

“艾倫……”三笠握着手中擦拭刀具的棉布，臉上表情不變，但手指卻越絞越緊，“戰争結束後，你……有什麽打算麽？”

“怎麽突然問這個？”艾倫停下手中的動過，側臉看去，多年的相處讓他從三笠沒什麽表情的清秀側臉中看到些許認真和期待，因此他也打起精神，認真想了想，“大概……還是會選擇留在軍隊吧。如果那時候還有命的話。”

“你不會死的。”

“嗯？“看了看從小長大的青梅竹馬，被對方臉上的認真逗笑，艾倫擺擺手，”這種事說不準的。也不是說不會死就——“

“我說了你不會死的。”強硬的打斷艾倫的話，正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間微妙年齡的三笠語氣驟然變得嚴肅，“只要有我在，你就不會死的。”

“……我知道了。”盡管心裏并不能完全認同，但是艾倫還是看着對方點點頭，給出讓三笠安心的答複，“我會努力活到那個時候的。”

“艾倫……我是說如果……”之前的嚴肅強勢一掃而光，三笠臉上難得的帶了猶豫，“如果戰争結束，我們一起回去西甘錫納的家吧……我很懷念那裏。“

“……“艾倫在女孩期待的目光中漸漸沉默。他不是三年前那個傻小子，面對那時三笠的明顯心意，卻還把她試做想要超越的競争對手。

不知道該說什麽。軍隊裏甚至有秘密的三笠崇拜者協會，士兵們私下讨論過，進化到能配得上三笠的男孩子大概要是人類和巨人的混血，說實話，能被三笠這樣優秀的女孩喜歡上，他不是沒有猶豫過，也不是沒有感動過。

但是艾倫清楚，自己想要的一輩子牽在手心的人，并不是她，所以沒辦法接受這份心意。

“對不起……我可能不會和三笠你一起回去了……“艾倫開口，每一個字都艱難滞澀。等待的痛苦，得不到回應的悲傷，艾倫比誰都清楚。不同于他短暫的三年，三笠沉默着守候了近乎十年時間。暧昧傷人，因此也無法再繼續裝作不知道，然而此時心痛的感覺卻如此真實而鮮明，就好像他也喜歡她一樣。

感情從來就不是泾渭分明的東西，喜歡的對立面不一定就是徹底的不喜歡。他知道三笠對他的心意究竟有多沉重真摯，也知道眼前這個看似堅強的女孩究竟吃過怎樣的苦，正因為如此，即使無法親手帶給這個女孩幸福，艾倫耶格爾也比誰都希望能看到她幸福。

“我有……喜歡的人。“艾倫勉強的微笑，他拼命的措辭，腦海裏被利威爾沉默不語的面容和三笠明顯悲傷的眼神攪得亂七八糟。

他不能就這樣推開這個女孩，毫無疑問，三笠是他的重要的家人，是可以用命去換的存在，但卻無法欺騙自己的心意。

“我……已經給過他表白，卻被拒絕得幹脆……”艾倫看着三笠，左胸腔的位置一陣酸澀，“我不知道以後會變成什麽樣……但是除了他，我已經沒有力氣……再愛別人。”

最深刻的想往盡頭，是他。

最痛楚的夢境深處，也是他。

除了他，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愛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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