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巧言

開闊的河道轉入狹窄的山谷,水面猛然上漲,水流湍急,沖刷兩岸峭壁,冰冷的河水不斷潑灑進船裏。

水珠從額頭上滾落,散開的黑發一片潮濕。

逐漸船底已被河水漫過了一層,灰白色的袍子邊緣飄浮在水中,發尾也微微散開,在水霧中,漆黑發絲上流轉着一種奇怪的光,像最深的湖泊底部隐藏的寶石,充滿邪惡又危險的氣息,只要碰觸,就會直墜深淵。

被锃亮冰冷鐵甲裹住的手掌,從黑袍中伸出。

飛獸俯低貼着湖面掠過,帶起了水面一陣狂風,浪花卷起,打破了沉滞詭異的氣氛。原來無聲漂浮的船左右搖晃,然後劇烈颠簸起來。

那只冰冷的鐵甲指套,最終距離費伊半米的時候收回了。

缰繩忽然被拉緊,飛獸發出一聲尖銳恐怖的叫喊,翅膀平行着與船擦了過去。

魔多的飛獸脖子細長,腦袋很小,滿口參次不齊的鋸齒狀尖牙。它們的叫聲能引起最深的恐懼,造成恐怖的暈眩效果——但是它們不是從來都有,這些會飛的黑色怪物,是黑暗魔君魔茍斯創造巨龍時意外折騰出來的失敗品。

費伊暈沉沉的醒過來。

他感到冰冷的河水,模糊的視野裏是峽谷上方那一線灰蒙蒙的天空。

沒有光,一切都變得無比遙遠,他甚至不能清楚的知道這是夢境還是現實。到處都是虛浮的霧氣,變幻出一個個奇怪的影子,很快又消失。

然後他聽到了湍急的河水拍擊陡崖的聲音。

兩個高大的黑影,突兀的出現在他眼中。

河道的兩側不是高峰,而是兩尊巨大的石雕,河面上行駛的船,高度甚至沒有到達石雕的腳背。深水之下,是巨大的石座基臺,千百年來風化的時間,在雕像上留下斑駁的痕跡,一些青苔攀爬在衣服的皺褶裏。

費伊不知不覺的從船上坐起來。

雕像的顏色,與峭壁的石質一樣,穿着盔甲,外披戰袍頭戴王冠,目光直視遠方,從下方只能看到堅毅的下颌與嘴唇。兩尊雕像都平伸左臂,手掌對外豎起,右手持着武器,就像在警告所有準備踏入它們身後疆土的遠來者。

天空中轉來一聲短促尖銳的叫。

費伊來不及看自己濕透的衣服與一船底的積水,他準确的瞥見了天空中那個黑影——遮蔽了峽谷上方僅有的天光,飛得很高,直接從兩尊雕像頭頂的王冠間掠過。

“戒靈?”費伊疑惑。

船已經跟着急流穿過了雕像身側,後面的河道更窄,河水上湧,發出轟隆隆的可怕聲音。水中出現了許多漩渦,同時狂風卷過峽谷,船随着巨浪搖晃不定,卻又像是被河水有意推送的那樣,始終沉不下去。

普通人根本不能在這樣的強風中站立,四周一片黑暗。

當河道轉向西邊,費伊首先看到的不是船出峽谷後的明亮天光,而是飛獸背上披着黑鬥篷的人影,飛獸在天空盤旋一圈後,然後逆光飛行,貼着陡崖峭壁的邊緣緩慢的俯低高度。

洶湧的河水出峽谷後就彙入一個廣闊的大湖,四面都是茂密的樹木,水流逐漸轉為平緩。遠處持續着轟隆的巨響聲,水波清澈,船就像漂浮在鏡面上,風中是輕微的翅膀骨膜拍打的異聲。

湖水倒映出魔多黑暗生物清晰的影子。

費伊已經看到了戒靈頭上黑鐵王冠一樣的頭盔,還有那股熟悉又強大的氣息。

風将黑鬥篷吹得鼓起來,戒靈的面孔被黑霧籠罩,因為飛得太低,飛獸的爪尖在湖面上劃過了一條長長的水痕。

“安格瑪巫王?”

就憑這種能把猙獰飛獸駕馭得優雅緩慢靠近的氣勢,确實是孤山遇到的巫王。

說起來很奇怪,安格瑪巫王與一群戒靈出現在幽暗密林時,就沒有這麽恐怖的壓迫力,難道換了個坐騎的變化能達到這樣離譜的程度?

“我果然沒有殺死你。”費伊早就不會因為看到戒靈而驚慌了,別說遇到一個戒靈,就是九個一起來又怎麽樣?作為米爾寇,他最擔心的是阿門洲的衆神,又不是魔多。

于是在樹木環繞的南希索湖上,破舊的小船搖搖晃晃,船上站着的人注視着越飛越近的戒靈——

“據說有一個預言,‘沒有人能殺死安格瑪巫王’,看來你只能出現在‘人類’的戰場上,那樣才足夠安全。”

飛獸扇動着蝠翼一樣的翅膀,湖面湧起一陣波浪。

戒靈低下頭,發出嘶啞低沉的聲音:“永恒的黑暗之主,阿爾達的毀滅者,我以為,我獨自從魔多趕來,就已經能足夠證明我期望歸服于你的意願。”

費伊瞳孔急劇收縮,他完全沒想到安格瑪巫王會說出這樣的話。

戒靈是被魔戒腐化墜入黑暗的人類,沒有生,也不會死,他們是被索倫掌控的幽靈。

“至尊魔戒統禦衆戒……黑暗的一切變化,不可能隐瞞過戒靈。”安格瑪巫王說。

“是嗎?可惜魔戒屬于——”

費伊話說到一半突然發現不對,只能停住,他的表情變得特別難看。

“阿門洲的衆神才是最大的威脅。”安格瑪巫王好像根本沒發現費伊的異樣,繼續說:“降臨到阿爾達的黑暗之主,你知道戰争即将開始,精靈與人類都會聚集到安都因河西岸,魔多能抵擋多久?我所做的不是背叛,只是因為我們缺少勝利的希望,我們找不到至尊魔戒,只能前來聆聽您的命令。”

因為沒有戒指,索倫無法複活?安格瑪巫王就另外找出路了?

聽上去很像那麽回事,但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你在我這裏,不能得到任何東西。”費伊想也不想的說。

他去魔多是解決麻煩,對重新做黑暗魔君這件事興趣不大,只要衆神不直接參戰,精靈與人類難道能打敗神?

“這世間的黑暗裏,皆是你的造物,但是半獸人食人妖甚至我駕馭的飛獸,它們能做什麽?我是魔多外防線米納斯魔窟的統帥,我覆滅了北方王國,我的失敗是因為精靈與人類的聯軍攻打安格瑪……您也許不需要忠心的下屬,因為造物無法違背你的意願,但難道你不需要為你召集軍隊的,服從你命令的人?”

這話,這語氣為什麽聽起來有點耳熟?

費伊有點暈沉的想,他确定這是戒靈獨有的嘶啞聲音,但是他不知道安格瑪巫王原來也有這麽會自我推銷。

還想求做得力下屬?

“你果然曾經是人類。”費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冒出這樣的譏諷,聲音轉而帶有恐怖的力量。

【人類總是想要更多,越是無法得到的東西,就越是期望。就算沒有索倫,我也有自己的邁雅,不需要你那點可憐的戰績。】戒靈抓着缰繩的鐵甲手套忽然握緊。

“炎魔……”他的聲音太低,幾乎被河水轟鳴的聲音蓋沒。

費伊還沒有聽清,安格瑪巫王又說:

“人類雖然脆弱,但是他們終将會成為阿爾達的主人,這件事情,你比我清楚。這是伊露維塔的命運樂章,魔多要統治人類,就如同您曾經想掌握阿爾達一樣。”

“我是維拉,而你?”

費伊又想笑又覺得氣惱。

看來要發動戰争的不止是索倫。

可是他又不能反駁,說米爾寇想控制命運簡直就是神經病,費伊能無數遍的咒罵自己,但是沒法對別人也這麽講。

安格瑪巫王伸出手,指着船剛才飄出的地方:

“亞茍那斯峽谷,這裏曾經是剛铎王國的北方邊界,現在已經一片荒蕪。那些守着祖先榮耀的國王們已經沉睡在墳墓中,那兩尊巨大的雕像,是埃西铎與他的兄弟安那瑞安,剛铎王國的執政雙王。安那瑞安與他的父親一起死在魔多的巴拉多塔下,埃西铎被至尊魔戒誘惑……人類有什麽力量,可以對抗魔多?”

算了吧,命運的偶然性就是為了打破絕對優勢的。

從過去到将來,黑暗陣營會用無數次失敗論證這點。

“我看不出你能給我什麽樣的幫助……”費伊不耐煩的說。他連斯矛戈都丢在迷霧山脈,直接“命令”巨龍不準出來,還會要戒靈?而且在靠近水源的地方談論秘密,最後這些話都會被衆誰主宰聽見,幸好魔多在安都因河的出海口前面。

“不,我想你很快就會需要。”說完戒靈就駕馭飛獸,重新回到天空中。

費伊終于發現安格瑪巫王是哪裏不對了。

這戒靈的膽子也太大了!雖然語氣謙卑尊敬,實際态度根本沒把費伊放在眼裏。

費伊忍不住想,感謝他現在是費伊,不是米爾寇吧!否則維拉的怒火,可不是那麽好平息的。

河水轟鳴聲越來越響。

南希索湖上沒有迷霧,它的周圍都是山,前方河道上竟然出現了一截山尖,還有漂浮的白雲。費伊盯着流速再次變快的河水看了很久,突然驚覺。

“瀑布?”

坑死了!他怎麽會想只要有條船,順着安都因河一路漂就能到達下游魔多的?!完全沒想過中途如果遇到瀑布到底要怎麽辦!

現在轉向已經來不及了,湖水急促的往前流。

水面越來越淺,船被幾塊石頭勉強擋在瀑布上面,低頭看,落差超過五十米,下方深潭水霧漫天,什麽也看不清。

費伊确定自己不會被淹死,但是丢了衣服會不會回到戒指裏……

原來這就是安格瑪巫王所說的“需要幫助”!!

——這家夥該不會掐準點了,故意就待在這裏等他倒黴的吧!

但是奇怪,安格瑪巫王為什麽會知道他要乘船過來?巧合?

這條船本來就陳舊,又在峽谷中被激流折騰了很久,雖然現在卡在石頭縫隙裏,但是後方的水流不斷撞擊船身,很快船就開始微微偏斜。

距離魔多可能還有很長的一段路,這時候動用力量,前面的路程就白漂了。

費伊惱怒的喊:“過來!”

反正戒靈聽從魔戒的命令,他這不算丢神。

這時船已經一頭朝下,順着瀑布墜下。

漆黑的飛獸猛然紮進洶湧的水流,整個身軀被砸得往下沉,發出凄厲的哀嚎聲,随後又迅速飛掠出來,歪歪斜斜的遠離了瀑布。

風聲呼嘯而過。

費伊表情不善的看着戒靈攬在他腰上的手臂。

冰冷的盔甲,沉重又帶着恐怖的氣息。

裹着黑鬥篷的戒靈拉緊缰繩,趕在費伊憤怒前,用嘶啞的聲音說:“……有一個不幸的消息,戰争在七天前已經開始,魔多與剛铎王國的軍隊在河上交戰。沒有人能順着安都因河到達魔多,而我,能帶你越過戰場。”

作者有話要說:安格瑪巫王:沒的活了,難道我還要僞裝成索倫大人被米爾寇幹掉嗎。就為了讓索倫大人冒充我重新成為米爾寇的屬下?這年頭當個手下怎麽這麽難【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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