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1)

徐國使臣到來的消息第二日就傳遍了整個京都, 自然也傳到了李逢舟的耳中,聽來喜所說,徐國使團中還有一個蒙着面紗的女人, 是邺都熠熠生輝的一顆明珠, 被譽為第一美人。

什麽狗屁的第一美人, 李逢舟搞不明白徐國人這次來是做什麽的, 還要不遠千裏帶個女人過來。

李逢舟折子也批不下去,只盤算着如何讓顧炎寧不接觸那些人。

尤其是那個什麽柳三郎。

顧炎寧對這些事情倒是渾然不知, 只沉迷于抄她那本佛經,便連徐國有使臣來,都是朝陽同她說的。

顧炎寧的佛經剛抄完最後一張,厚厚一沓摞在匣子裏, 她長舒了口氣, 揉揉酸痛的手腕和眼睛,才顧得上搭理朝陽。

“你說什麽?”

“徐國使團?”

怎麽李逢舟半句也沒同她說起。

“是啊, ”朝陽道, “已經住在京都官驿了, 說是來給母後獻壽禮的,過幾日等使團休整好了,皇兄理應設宴款待, 皇嫂別急,到那時你就看到了。”

“好吧。”

顧炎寧悶悶不樂地揉着小紅,她上次托朝陽寄得那封信, 至今五哥也沒回音, 徐國使團來了, 五哥如今身為太子,想來不會出使晉國, 不知會不會讓使臣們給自己捎個話呢?

“不過,”朝陽頓了頓,八卦兮兮的對她道,“皇嫂,我聽小順子說,使團裏還有個女人,罩着面紗,身段好得很,你說這人是什麽來頭?”

還有女人?!

給太後獻壽禮,帶女人做什麽?

怪不得狗皇帝只字不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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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炎寧立刻撩撩衣擺就去找李逢舟了。

李逢舟這幾日得了閑就将葉骞喚來問問徐國使團的近況,确認除了一個被封了郡主的女人外,并無其他皇室宗親,這才舒了口氣。

“朕讓你打聽得,那位柳少卿,究竟行幾?”

葉骞對此更是費解,但帝王讓他辦的事,他總不能不辦,昨夜還特意邀柳少卿飲了酒,問準了其确然是行三。

“行三。”

李逢舟的臉色沉了沉,也不關心那個被稱為郡主的女人是誰了,擺擺手就讓葉骞走了,葉骞前腳剛走,後腳來喜就禀報,說是皇後娘娘來了。

終于想起他了?

李逢舟咳了咳,拿起折子裝模作樣地看了起來,才道:“宣吧。”

顧炎寧進來時見李逢舟在老老實實看奏折,直接提着裙擺上了石階,一屁股坐進了他的懷裏。

質問道:“徐國使團來了京都,皇上怎麽不同寧寧說呢?”

李逢舟正驚訝她怎麽這麽快就知曉了消息,還是嚴肅的板着臉,對她道:“皇後整日忙着抄佛經,都顧不得同朕說話,朕哪有時間同皇後說此事?”

顧炎寧想了想,這幾日确實忽略了他,于是随口哄了他兩句。

“寧寧也是為了母後呀。”

“皇上不要這麽小氣嘛,等皇上生辰了,寧寧一定花費比抄佛經更多的心思給皇上準備賀禮的。”

“皇上最大度了,皇上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夫君。

“最好的夫君就是不論娘子做什麽都要支持的。”

見狗皇帝的唇角終于微微揚起,顧炎寧立刻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脖頸,小聲嘟囔道:“可是皇上,寧寧怎麽聽說,這使團裏還有個女人,皇上知道這事兒嗎?”

李逢舟立刻撇清關系,道:“這可同朕沒關系,又不是朕讓他們帶的,他們帶什麽朕也不知道啊,可能就是帶來跳個舞、彈個曲的。”

狗皇帝一問三不知,還不如同朝陽叨叨幾句,顧炎寧立刻從他懷裏起來,毫不拖泥帶水:“那皇上批折子吧,寧寧走了。”

李逢舟卻伸出大手牢牢箍住她:“朕的腿,可不是想坐就坐,想走就能走的。”

顧炎寧:“……”

狗皇帝的手很燙,在她的腰間摩挲着,顧炎寧不自在地躲了兩下,卻被李逢舟往回一收,扣得更緊,兩人的身子幾乎快貼在一起,顧炎寧伸手抵在他的胸前。

“大白天的,皇上身為天子,要注意……”

‘影響’二字還未說出口,顧炎寧便被李逢舟吻住了唇瓣,直到傍晚用膳,顧炎寧雙目飛紅,被李逢舟抱在懷裏,男人的喘息聲噴在她的耳邊。

她的衣衫淩亂,鬓發低垂,狗皇帝倒仍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樣子,正閉眸坐着,她伸出手重重地擰了他一把,她再也不能直視那把龍椅了!

白日裏被折騰得太累,用了晚膳,顧炎寧穿好衣裳就跑了,誰知狗皇帝不知餍足般又來了翊坤宮,鬧她鬧到半夜,等再醒過來已經日上三竿了。

蘇嬷嬷掀開帷裳,便見顧炎寧正低頭看着身上的紅痕,嘴上罵了句:“不要臉。”

“……”

蘇嬷嬷咳了咳:“娘娘,起吧,公主等着您呢。”

顧炎寧挑了件嚴實的衣裳,将自己裹好了才去見朝陽,朝陽正自在的吃着點心,見她終于起了,興奮道:“皇嫂,我昨日讓小順子出去給我打聽清楚了,他說那女人好似是個郡主,說是你們邺都第一美人呢。”

朝陽越說越不以為然:“能有多美?能比皇嫂還好看麽?”

第一美人?

邺都第一美人不是她麽?

還是自打她嫁了人,又重新選了一個?

郡主?

哪個郡主?

顧炎寧撇撇嘴,朝陽又道:“不過我聽小順子說,使團裏倒是有位大人俊朗得很,京都的百姓這幾日都在議論他呢。”

“是麽,”顧炎寧不以為然地問了句,“叫什麽名兒?”

“好像是叫……”朝陽想了想,不是很确定的說,“柳、柳承安?”

顧炎寧總覺得這個名兒耳熟得很,嘴巴上念了幾番,驚道:“柳三郎?柳家哥哥?他都做大人了,是什麽大人?”

皇嫂突然這麽熱情,倒把朝陽吓了一跳,想了想:“是鴻胪寺少卿來着?”

“這麽大官了,真厲害,”顧炎寧興奮地對朝陽道,“你可不知道,柳家哥哥當年高中探花,誇官而過的時候,姑娘們的荷包香囊險些把他的腦袋砸傷了,他可是我們邺都第一公子,一曲平湖秋月名動邺都,雲起雪飛,聽過的人都贊不絕口呢。”

朝陽不相信:“這麽厲害?”

“那可不,”顧炎寧挪着凳子湊了過去,向朝陽極力推薦柳三郎,“他是我們邺都所有姑娘的夢中情郎,就是不知道他成婚了沒有。”

朝陽被高冷皇嫂難得的誇贊對象吸引住了,實在等不及母後壽宴,撺掇着顧炎寧陪她去官驿一睹尊容,顧炎寧想了想,道:“成,剛巧我也想去瞧瞧那女人是哪個王府裏的郡主。”

二人一拍即合,照着上次的法子從宮裏溜了出去,朝陽熟門熟路,很快尋到了官驿。

只是這官驿門口站了幾個徐國的侍衛,溜是不好溜進去,光明正大進去?

兩人穿着男人的衣服,一個是公主,一個是皇後,确實又有些不妥。

顧炎寧猶疑了兩下,徐國多的是人看不慣她和她背後的魏家,且她現在是晉國皇後,還是禮儀得體些,省得那些愛嚼舌根的人再攀說上狗皇帝的不是。

顧炎寧拉着朝陽在路邊蹲下,對她道:“他們初來京都,定然會出門四處逛逛的,咱們還是在這兒等着。”

她們等了一會兒,官驿門口依然空無一人,朝陽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日頭,可憐巴巴的扯着顧炎寧:“皇嫂,我餓了。”

朝陽這麽一說,顧炎寧覺得自己也餓了。

捶捶發麻的腿,拉着朝陽站了起來,剛想說找處酒樓先吃點飯食,誰知兩人繞着官驿走錯了方向,不知怎麽就轉到了官驿的後門。

顧炎寧瞧見有輛馬車徐徐駛來,在官驿門口停下,有人從官驿中快步走了出來,赫然是那個蒙着面紗的女人。

這女人……

顧炎寧只瞧了眼她的眼睛,便蹙起了眉,拉着朝陽悄悄蹲了下去。

馬車的帷裳被揭開,有人從中走了下來,撣撣發皺的衣袍,神色淡漠,四下瞧了眼。

女人的眼神裏有些雀躍,向前走了一步,手不過是碰到了男人的衣袖,卻被男人捏着下颌,硬生生甩了開,語氣更顯冰涼:“誰給你的膽子碰孤?”

女人踉跄了幾步才堪堪站穩,倉皇的福了福身子,迎着男人進了官驿。

顧炎寧揉了揉眼,不可置信道:“五……五哥?”

朝陽沒聽清男人說了什麽,見那兩人已經進了官驿,自己的皇嫂依然在草垛子旁蹲着,朝陽輕輕推了推她,這才開口問顧炎寧:“皇嫂,你哥來了,你要不進去和他說幾句話?”

顧炎寧不知在想什麽,朝陽喊了好幾聲也未得她的回應,只得扯了扯她的衣擺。

“皇嫂?”

“不,不了,是我瞧錯了。”

顧炎寧搖搖頭:“朝陽,咱們回宮吧,好不好?”

“啊?不去吃飯了?”

顧炎寧扶着膝蓋站起來,蹲了一陣子,腿有些發麻,顧炎寧剛邁開腿,腳下卻一個趔趄,便往前栽了過去,朝陽慌忙扶住她:“皇嫂,你怎麽了?”

“沒事,這兩日抄佛經太累了,眼花就算了,腿也不利索了。”

顧炎寧強笑着轉開話頭,魂不守舍的往回走,她怎麽總覺得,剛剛的五哥對她而言,雖然極其陌生,卻……似曾相識呢?

今日出了暖陽,卻不知為何,在暖洋洋的日光下,她覺得渾身犯冷,不自覺打了個抖,不禁扯緊了朝陽的胳膊,她心中蹿出一種無以言說的不适,對朝陽又重複了一遍:“咱們回宮吧,好不好?”

沒有瞧到皇嫂口中的柳家哥哥,朝陽覺得有些可惜,轉念一想母後壽宴定然還是能見到,可皇嫂的神色卻不太對,朝陽不明所以的點頭應着,擔心的問了句:“皇嫂,你沒事吧?”

朝陽不清楚顧炎寧怎麽了,細細想了想,皇嫂除了認錯了自己哥哥,便只見了那個蒙面紗的女人。

心下了然,寬慰她道:“皇嫂,那女人蒙着臉,咱們也瞧不清,說不準沒你好看,你別把她放在心上。”

“他們帶個女人來,肯定是想送給我皇兄,但我皇兄那種人,不至于為國賣身的,皇嫂你千萬別想太多。”

走離了驿站一陣子,顧炎寧才緩了些,撇撇嘴道:“他哪兒用賣身,總歸是送的,留下就是了。”

朝陽又誇贊了她一陣子,信誓旦旦的說她皇兄雖然人品不行,但最起碼的男人品德還是有的。

顧炎寧無奈的笑了笑,跑神的想着顧炎徹出現在官驿一事,朝陽在翊坤宮蹭了頓飯才回去,直到入夜,顧炎寧也沒有想通五哥為何突然過來了。

對着蘇嬷嬷也是欲言又止。

五哥沒有随使團一起入京,反而偷偷前來,甚至也沒有知會她一聲,是有要緊事要辦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難道徐晉兩國又要打仗了?

不然五哥一個太子為什麽要跑到敵國來?

五哥不會是來竊取軍情的吧?

若是被李逢舟抓了,李逢舟會不會把五哥關到牢裏去?

顧炎寧越想越怕,渾渾噩噩的,飯也沒有用幾口。

李逢舟這幾日有些忙,過來的時辰晚了些,顧炎寧已經迷迷瞪瞪睡了一陣子。

李逢舟聽蘇嬷嬷說,她晚膳也未用,撩開帷裳便見她睡下了,輕輕将帳子放下,生怕擾了她。

蘇嬷嬷端了茶水進來,李逢舟在桌案前坐下,問道:“她今日都見誰了?請太醫看了嗎?”

蘇嬷嬷搖搖頭:“娘娘說沒事,沒胃口吃不下。同平日裏差不多,娘娘也就是随朝陽公主去朝陽宮玩了會兒,沒多久便回來了。”

李逢舟點了下頭,正想起身去找朝陽問問,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混丫頭又同自己的皇後胡說八道什麽了,便聽床榻邊傳來女人的陣陣低呼:“外公——外公——”

蘇嬷嬷大驚,李逢舟對蘇嬷嬷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禀退了蘇嬷嬷,輕手輕腳的揭開帷裳,在床邊坐下。

顧炎寧額上全是汗,李逢舟定了下神,才晃了晃她:“寧寧。”

李逢舟晃了幾下,顧炎寧才睜開眼,渾身戰栗着,擁着被子坐起來,大口喘着氣,一臉驚魂未定的樣子。

李逢舟将她往懷裏帶了帶,試探着問道:“做噩夢了?”

顧炎寧緊緊攥着他的衣襟,顫着聲音問道:“外公——我夢見外公死了,皇上,你告訴寧寧,外公是不是還在豐域關?”

李逢舟拿帕子給她擦着汗,心中舒了口氣,頓了幾息,才道:“魏國公被調去漠州駐守了,寧寧只是做噩夢了,夢都是反的,嗯?”

顧炎寧抿抿發白的嘴唇,心有餘悸的點了點頭,轉念又想起白日裏見過顧炎徹,不知為何心神更加不寧起來。

一邊是自己的親親夫君,一邊是她的哥哥。

那些莫名的恐懼離散後,顧炎寧難免又有些擔心顧炎徹,徐國太子只身前往晉國,當真是有那般重要的事,要他以身犯險麽?

顧炎寧不禁往他懷裏鑽了鑽,問道:“皇上,徐國和晉國是又要打仗了麽?”

李逢舟順着她的背:“打仗?沒有啊,誰同你說什麽了?”

“沒。”

顧炎寧搖了搖頭。

顧炎寧思慮了幾番,又問道:“皇上,五哥會随這次的使臣團一起來瞧寧寧麽?”

李逢舟呼吸頓住,緩了緩才繼續順她的背:“你哥哥如今身為徐國太子,自然是日理萬機,沒有時間過來的。”

“哦。”

顧炎寧低低應了一聲,皇上并不知曉五哥來了,沒有打仗,如今兩國建交,相安無事,五哥究竟為何偷偷前來呢?

顧炎寧百思不得其解,可為了顧炎徹的安危,又不敢随便同李逢舟說起此事,輕輕咬着下唇,面上全是糾結。

李逢舟看小丫頭不說話了,本以為又睡着了,低頭一看才見她正睜着眼睛發呆,眼睛沒有神采的看着床前的地面。

李逢舟想了想,心道這小丫頭霸道得很,定然是多了心,不然怎麽會從昨日就一直口口聲聲提着那個徐國使團帶來的女人。

明日便是款待徐國使臣的宴會,李逢舟本來不想讓顧炎寧前往,想着若是可以,自然還是不要接觸為好。

可若是不讓她去,回頭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出現在了宴席上,他便是長多少張嘴也說不清了。

如今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李逢舟更是心軟,對她道:“朕曉得你想念家鄉的人,明日朕會設宴款待徐國使團,朕帶你一起去,好不好?”

顧炎寧愣了會兒神,才尋思過來李逢舟在說什麽,眼神有了些色彩,唇角也勾了勾,忙道:“好啊。”

只消明日宴席上看五哥會不會現身,便知曉他究竟是私自前來,還是光明正大來的了。

思及此,顧炎寧的心稍微放了放,困意再次襲來,顧炎寧扯着李逢舟躺下去,在他懷裏尋了個舒服的位子,沖他眨眨眼:“皇上,寧寧睡了哦。”

“好。”

李逢舟給她提了提被子,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睡吧。”

今夜有宴席,想着會見到母國的人,柳家哥哥定然也會在的。

顧炎寧從一早便開始選着衣裳,最後選了一件牡丹鳳凰紋浣花錦衫,腰間束帶,纖細的腰肢纖毫畢現,脖頸下也露出大片的雪白,引人遐想。

清麗雅致中透着些難惹的妩媚。

顧炎寧對着銅鏡轉了一圈,很是滿意。

李逢舟來接她的時候,出神的看了一眼對他轉圈、求他誇好看的小丫頭,雖然确然十分滿足,李逢舟心猿意馬,不經意便長臂一伸,攬上她的腰,轉念又想起她前陣子穿得都是高領裝扮,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李逢舟面色也變了幾番:“皇後穿這麽好看,給誰看的?”

此前,他不過是想将她留在自己身邊,不論她喜愛自己還是不喜愛自己,只要能活着,能偶爾見那麽一面,他就是知足的。

可——自從她失了記憶,當真拿自己當夫君對待,他卻又貪心起來。

他不僅僅只想偶爾見那麽一面,他想讓她——只屬于他自己。

這麽好看的裝扮,他都沒看過幾回,柳承安那厮,憑什麽看!

李逢舟将她箍在自己懷裏,顧炎寧不滿的推了推他:“皇上,你幹嘛呀,你耽擱寧寧去宴席了。”

李逢舟吸了幾口氣,才說服自己,這丫頭壓根不知道席間會有柳承安。

不過是宴會要見人,才好好打扮。

李逢舟委委屈屈的松開她,問了句:“寧寧心悅朕,是不是?”

“是啊,”顧炎寧拉着他就往外走,“皇上是寧寧的夫君,寧寧當然心悅皇上,皇上你走快些,哪有讓客人等咱們的道理。”

李逢舟沒從這番話語中聽出幾句真心,不悅的被她拖去了禦花園。

天色漸暮,徐國使臣已經到齊了,正端坐在正下方,帝後相攜,一步步走至石階上,在最高位上坐下。

柳承安是使團中的領頭人,位置很是靠前,帝後一同出現時,他躬身行禮,待帝後落座,才起身瞧了眼端坐在高位的顧炎寧。

昔日鬧鬧騰騰的小公主如今身居後位,倒顯得成熟穩重了許多。

他剛入上京,便聽得帝後感情極好,此時一看,确然如此,自打落了座,帝王的眼神便從未從皇後身上離開過。

柳承安對着顧炎寧颔首笑了笑。

這麽多年,多番變故,經歷了魏國公和魏皇後那樁事,小公主能在晉國尋得一方淨土,安然度日,倒也算是好事一樁,待回了徐國,他也好跟妹妹交待了。

顧炎寧原本便知道他會來,一路也都尋着人,甫一落座,便瞧到了他,嘴角剛剛揚起,便被李逢舟扯了扯:“看什麽呢?”

李逢舟看着她露在外頭的雪白,恨不得拿塊布将她罩得緊緊的,偏那柳承安還不怕死的一直盯着看。

自己沒娶媳婦兒麽?

盯着別人的媳婦兒看什麽?

過分。

顧炎寧沉浸在見到故人的興奮中,沒有注意到李逢舟黑下來的臉,又四下看了幾眼,徐國使團中除了柳三郎,其餘她都不認得,沒有瞧見五哥,也沒有瞧見那個女人。

顧炎寧回憶了一下那日見到的那雙眼睛,總覺得很是熟悉,像是依稀在哪裏見過。

看來五哥當真是悄悄前來,有要事要做。

哪日還是自己悄悄溜出宮去,尋五哥問個清楚吧。

顧炎寧打定主意,将視線轉回到唯一認識的柳三郎。

她同柳三郎熟識,其實也不止因着那次誇官,她芳心暗動,想尋他做驸馬,更早之前,柳家姑娘柳承藝被選作公主伴讀,與她關系最好。

後來,只消五哥回了京,便會偷偷帶她出宮,她也沒別的念想,只想去尋柳承藝玩,去柳府去得次數多了,自然便也認得了柳家的承安哥哥。

柳承藝總喚他:“三哥哥。”

她便也喊一聲:“承安哥哥。”

只可惜,自打她對五哥說想嫁柳三郎後,五哥再也沒帶她去過柳府。

她與這位柳家的三郎君,當真算得上許久未見了。

思及往事,顧炎寧看他更是親切,笑意也濃了些,心想承安哥哥倒是沒有怎麽變,還是那般霁月清晖,風度翩翩。

不知有沒有娶妻,承藝有沒有嫁人?

她尚記得,十歲那年,柳承藝也定下了親事,是位伯府的公子,她們還一起悄悄去瞧過。

顧炎寧想着往事,渾然不覺帝王渾身的酸意,見李逢舟側身擋住了她的視線,還給她遞了一顆剝好的葡萄,顧炎寧沒心思吃葡萄,推了推他,道:“皇上,你擋到我看承安哥哥了。”

承安哥哥?

前段時日還是柳三郎,不過是看了一眼,就成承安哥哥了?

李逢舟眉毛一挑,還不待說什麽,有內侍匆匆穿過回廊,将一人引了過來。

借着宮燈,李逢舟看清了來人,臉瞬間沉了下去。

倒是顧炎寧眼睛一亮,雀躍地想從椅子上站起,她就知道五哥絕不是偷偷摸摸之輩,定是光明正大來的,許是在豐域關遇見了熟人,這才逗留了幾日,遲了些入京。

顧炎寧扯了扯李逢舟,欣喜地對他道:“皇上,我哥哥來了,我哥哥來瞧我了。”

這聲‘哥哥’李逢舟聽得格外刺耳,手不自覺握成拳頭。

顧炎徹。

這王八蛋定然是故意不透露他也随使團一同來了晉國的消息,就怕自己将顧炎寧藏得嚴嚴實實的,不肯帶出來。

王八羔子。

李逢舟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手掌下垂,握住顧炎寧的小手,顧炎寧察覺到他握緊的掌心,抽了抽,沒有将手抽回來,只好問了句:“皇上,你怎麽了?”

李逢舟按了按眉心:“朕有些累了,寧寧陪朕回去歇一下好不好?”

“不好,”顧炎寧撇撇嘴,推了推他,“皇上回去歇着吧,寧寧想和哥哥說說話。”

顧炎徹很快被內侍引至石階前,朝李逢舟和顧炎寧行了禮。

“在豐域關時同八弟指點了一下帶兵良策,這才誤了進京的時辰,想來晉王不會介懷外臣的遲來?”

李逢舟轉了轉酒杯:“若朕說介意,徐太子打算怎麽謝罪?”

徐國使臣倒是沒曾想原本還算客氣的晉王竟突然針對起了他們太子,轉念看了看端坐在一旁的皇後,心下了然,想來晉王是想到了魏國公一事,當年太子大義滅親,才徹查了魏國公叛國一事,晉王這是在替皇後出氣呢。

徐國使臣想明白了這樁事,紛紛低下頭,未敢出聲。

倒是皇後,重重地拍了一下帝王的手,道:“皇上怎麽同哥哥說話呢?皇上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麽會介意呢。”

顧炎寧嘴角揚着,對顧炎徹笑了笑,小聲道:“五哥,快坐呀。”

顧炎徹的視線在顧炎寧臉上逡巡了片刻,才颔首在柳承安身畔落了座。

李逢舟面色更差了些,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轉頭便看見顧炎寧的視線終于從柳承安身上挪開了,轉向了顧炎徹。

李逢舟心裏罵了顧炎徹一百遍,手指叩了叩桌面,試圖将顧炎寧的視線吸引回來。

顧炎寧轉念想起了什麽,轉過頭對李逢舟道:“皇上幹嘛那樣說我哥哥?我哥哥現在是太子了,皇上在臣子面前那麽說他,他多沒面子啊?”

這丫頭片子把往事忘得一幹二淨,李逢舟宛如吃了黃連般,有苦也說不出。

只好又喝了杯酒。

宴席開始,今日未喊舞娘,只喊了樂師奏樂,徐晉兩國官員互敬了些酒,底下觥籌交錯,絲竹聲不絕于耳,顧炎寧雖保持着禮儀,挺直脊背端坐,但還是悄悄探出了小手,沖顧炎徹招了招。

顧炎徹的視線沒有離開過她,看着顧炎寧沖自己招手的神情,錯愕了一瞬。

不時有人舉杯敬李逢舟,礙于禮節,顧炎寧也只能端着笑,沒辦法私下跑過去同顧炎徹說話,只得求助李逢舟:“皇上,待宴席完了,寧寧能和五哥還有承安哥哥聊聊天嗎?寧寧想問問母後和柳家四姑娘的事情。”

顧炎寧想了想,怕李逢舟多想,又同他解釋道:“柳家四姑娘是寧寧的手帕交。皇上,行嗎?”

剛剛五哥說八弟在豐域關,她丢失了這麽多年的記憶,問起蘇嬷嬷,嬷嬷便總是含含糊糊說幾句,玉畫向來寡言,更是不可能同她說什麽,在徐國,顧炎寧還有很多想念的人,迫不及待想去問問。

她的視線追着顧炎徹,總覺得凳子很燙,根本坐不住。

李逢舟卻哼了一聲,将酒杯丢去一邊:“皇後挺喜歡喊人哥哥?”

顧炎寧愣了愣:“啊?”

顧炎寧終于擺正了小腦瓜,這才發覺坐在身旁的夫君今夜十分不對勁,不由問道:“皇上,你怎麽了?”

李逢舟的視線正往下看着,不知瞧見了什麽,嘴角更向下垂了,顧炎寧正不解着,便聽李逢舟輕呵了一聲,手朝着顧炎徹指了過去,道:“朕若沒記錯,徐太子頭上的簪子,是皇後給朕買的吧?”

——“皇上,我今日出宮,瞧着這簪子煞是好看,便想買來送給皇上,皇上用它束發定然俊朗得很。”

小丫頭歡快的聲音尚回蕩在耳邊。

李逢舟看着那在宮燈下仿佛閃着光的玉簪子,覺得眼睛疼。

顧炎寧順着李逢舟的視線瞧過去,便見顧炎徹頭上确然束了一支玉簪子。

正是她塞入信封裏的那一支。

被戳穿的窘迫突然襲來,顧炎寧讪笑兩下:“皇上不是不要麽?”

李逢舟深吸幾口氣,才問道:“朕不要你就能送別人?你何時給他的?早知道他要來?”

“不是的,”顧炎寧使勁搖着頭,“寧寧是寫了封信給五哥,就順便一道寄回去了。”

顧炎寧對對手指,想着狗皇帝可能不開心,哄道:“這簪子才幾錢銀子,寧寧改日再給皇上買一支,好不好?”

“皇上不生氣了,好不好?嗯?”

“不好。”

原來是這小丫頭片子寫信招來的。

李逢舟氣沖沖的,看顧炎徹起了身,往淨房的方向走,對她道:“朕要去更衣,你在這裏坐着,不準亂跑。”

顧炎寧見李逢舟走了,面上維持着僵掉的笑意,揉了揉臉頰,四下看了眼,五哥不在,想來是同狗皇帝一道去淨房了。

顧炎寧糾結了一陣子,提起衣擺,沒讓婢女跟着,也往淨房那邊去了。

月色朦胧下,顧炎寧蹲在路邊的竹林裏,沒有等到回來的顧炎徹,反而看見兩個男人在交談。

兩人的面色都算不上好。

李逢舟負手在身後:“八皇子在豐域關領着魏家軍,徐太子當真放心在晉國待着?不若還是早些啓程,快些回你的邺都守着你的太子之位吧。”

顧炎徹勾了勾唇:“我早說過,她是我的。”

顧炎徹邊說邊扶了扶發間的玉簪,道:“我的妹妹想我了,特邀我前來,我怎麽可能不來呢?”

李逢舟不欲同他多言,言簡意赅道:“八皇子這幾年勢如破竹,若當真也兵權在握,徐太子不僅要空手而歸,怕是回了徐國,也什麽都沒有了。”

“朕同你做個交易如何?”

顧炎徹哼了一聲,才道:“什麽交易?”

“八皇子緣何冒頭這般快,徐太子想來心裏明白一二,若你現在就立刻給朕滾回徐國去,朕可以考慮不再扶持八皇子,讓你安心繼位,如何?”

顧炎徹似是笑了笑:“好,一言為定。”

顧炎徹應完,轉頭就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寧寧不喜愛你,你何必非困着她呢?”

李逢舟也笑了笑,上前幾步拍了拍他的肩膀:“皇後腹中有了皇長子,朕自然要困着她。”

顧炎徹神色變了變,拿起他的手,将李逢舟扯開,甩袖子走了。

顧炎寧離二人有些遠,前面的話斷斷續續沒聽太清,因着顧炎徹往前走了幾步,只聽清了狗皇帝的最後一句話,震驚地捂着肚子。

皇長子?

啥時候有的?

她怎麽不知道?

顧炎徹走得很快,李逢舟生怕顧炎徹先一步回了宴席,同顧炎寧說些有的沒的,慌忙跟了上去。

來喜自然知曉李逢舟這兩年在暗中扶持徐國八皇子,不禁問了一句:“皇上,您……真要改支持徐太子麽?”

李逢舟哼了聲,腳下飛快:“怎麽可能,朕随口坑他的。”

來喜:“……”

李逢舟回去便發現顧炎寧不在坐席上,席下顧炎徹和柳承安正端坐着,李逢舟心裏一慌,正要讓人去找,便見顧炎寧煞有介事的摸着肚子走了來。

顧炎寧心裏疑惑得很,分明晨間太醫診平安脈時還說不是喜脈,狗皇帝為何要騙五哥?

顧炎寧看看李逢舟,又看看顧炎徹,沒搞明白這兩個男人葫蘆裏究竟在賣什麽藥。

李逢舟見她回來,心裏舒了一口氣,拉着她往自己身旁坐了坐,緊張兮兮的問:“去哪兒了?”

“淨房。”

顧炎寧又往臺階下看了眼,顧炎徹正低頭飲着酒,柳家哥哥也在同晉國的一些官員推杯換盞。

李逢舟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未防她非要鬧着宴席結束找哥哥,心生一計,忙遞給她一杯酒:“這果酒,朕飲着味道不錯,皇後嘗嘗?”

“是麽?”

顧炎寧收回視線,伸出舌尖抿了一口,确然不似剛剛的酒那般濃烈,味道不算厚重,甜絲絲的,顧炎寧有些喜歡,便伸手接過來,一口一口地啜着。

“唔,好喝,寧寧能再喝一杯嗎?”

李逢舟求之不得,立刻給她滿上,顧炎寧酒量不好,幾杯下肚,小臉便紅撲撲的,李逢舟感覺量差不多了,再飲下去明日怕是要頭疼,握住她的手,試圖将杯子拿回來,連忙吩咐在一側伺候的小蝶:“娘娘醉了,快扶娘娘回翊坤宮。”

今日因着要宴請徐國人,他沒有讓顧炎寧帶玉畫,生怕玉畫被徐國人籠絡了去,多了個心眼,喚她帶着小蝶。

顧炎寧見李逢舟要奪她的酒杯,不是很情願,她還算清醒,巴着小手不肯松,李逢舟細細哄着:“寧寧乖,喝多了要喝醒酒湯,醒酒湯很苦的,寧寧要喝嗎?”

顧炎寧立刻搖了搖頭,小手卻依舊将酒杯抱得牢牢的。

李逢舟又将酒杯往外抽了抽:“那寧寧先回去,明日朕再陪你喝,好麽?”

顧炎寧認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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