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江徵泉下有知”
重生以來,江徵已經被迫适應了心髒時不時的隐痛,上次他裝病,其實不完全是在裝。
左右睡不着,就下了床,走到浴室的鏡子前,把睡衣扣子解到第三顆,鎖骨上未消的紅痕就在鏡子裏映了出來,比之這些暧昧的痕跡,心髒中央那道表面崎岖的槍疤顯得格外刺眼。
顧韞當時被打的這一槍,是能當場致命的,顧氏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才把他從死亡線上拉回來,但也只是個半死不活的植物人。
用指腹去碰這道疤,并不會有施壓的痛感。
江徵有時候都分不清究竟是哪個位置疼。
他也記不清,當年盛霁松那一槍究竟打在了心口哪個位置。
那晚的光太刺眼,海風在他耳邊呼嘯,兩顆子彈來得太快,他就算再訓練有素,也無法判斷究竟哪一顆是致命的。
唯一能确定的是,痛的地方并不在心髒中央。
那股被人用手心裹着的溫暖似乎起到了麻醉的作用。
明明是個暴雨天,他卻覺得自己被沐浴在陽光下。
似乎是他把天上的太陽偷走,藏在心裏發光發熱。
第二日天亮,雨都沒停。
顧韞坐在餐桌前,一手撐着下巴一手拿勺子攪拌着杯中的熱牛奶,庭院裏的竹葉被淅淅瀝瀝的雨敲打得一顫又一顫。
一道短暫緩和的音樂忽然傳進耳裏——有人按了門鈴。
音樂急促地響了三四聲,院子裏才有開門的動靜。
顧韞透過落地窗,看見來人是喻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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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執墨也從書房走到了客廳,喻嚣壓着聲音,把盛霁松去夜北的事和他說了。
“他都知道了?”
不待陸執墨回應,顧韞的聲音先傳了來。
喻嚣回頭,顧韞已經裹着披肩站在沙發邊。
他都聽到了,喻嚣也不打算再瞞,他點點頭。
陸執墨提着喻嚣的領子把他貫到牆上:“誰讓你提前透露這個信息的?現在計劃全亂了。”
“江徵在他心裏就是個死結,不把這個結解開,他永遠不會真心待顧少。”喻嚣提醒道:“洗掉标記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你難道想讓顧韞吃這個苦?”
一想到顧韞被盛霁松完全标記,陸執墨的拳頭都硬了:“我從來沒想過讓顧韞跟他過一輩子!”
“五天前你這樣說,還有可行性,現在,已經不可能了。”
喻嚣作為顧韞的主治醫生,最清楚他的身體狀況,平常被槍聲吓一下就能暈倒的人,怎麽可能有命從去标記的手術臺上下來?就算是顧氏最好的醫生主刀都沒法保證萬無一失!
如果顧韞要是因此懷孕了,那他就更不可能離得開盛霁松了。
“顧教授親口囑咐我,如果顧少和盛霁松發生實質婚姻關系,江徵的事情就不必再瞞。”
陸執墨不信:“不可能,你胡扯!”
“一年期限。”喻嚣說:“一年內,盛霁松依然和顧少疏遠,到期顧家會主動提離婚,因為那時,錄像耗盡,江徵的死也瞞不住了。但現在才結婚三個月,是盛霁松主動标記顧韞的,不管過程對錯,結果已經擺在那了!盛霁松是醉酒還是發瘋都不重要,他要是心裏對顧韞沒這方面的欲望,他就不會做出那樣的事!”
“既然他已經喜歡上顧少,那麽江徵的死,在他心裏自然就沒那麽重要了。告訴他,讓他放下過去,全身心地去愛顧少,有什麽錯嗎?”
“你就那麽篤定,他愛的是我?”顧韞有點調侃自己的意思。
“從周克行那件事之後,他對你的态度就已經180度轉變,外界媒體因為大橋炸毀對你口誅筆伐時,是他拿秘書長的身份壓下去的,甚至還主動找我關心過你的病情。”喻嚣反問:“這難道不是愛你的表現嗎?”
顧韞才知道媒體的事,那段時間他一直在家裏待着,上課都不用去學校,因此根本不知道炸橋之後的連鎖反應會這麽精彩。
但這種情況其實完全可以預料,兩盟和平的象征性建築物因為他被炸毀,晝南的民衆發洩無門,自然就把怒火往他身上燒。
因為一個人破壞兩方難得的和平,那麽不管這個人是否無辜是否是受害者,他都該死——這就是這段時間晝南社會上的輿論走向。
如果顧韞沒有夜北做靠山,如果他沒有被“捂”住眼睛和耳朵,那麽網上的輿論和蹲守在學校和小區門口的極端分子都不會讓他好過。
顧韞之所以無知無覺,是因為盛霁松提前替他避開了隐患,就和那枚及時被扔開的炸彈一樣。
他這樣為“顧韞”打算,确實能和“喜歡”挂上鈎了。
江徵記得三年前,某個新聞媒體直接将他打成罪犯時,盛霁松都沒為此出過面,那些新聞,現在網上還有蹤跡可尋。
這樣的區別對待,真是經不起對比。
他借着顧韞的身份,胡作非為,仗勢欺人,即使是這樣,盛霁松還是喜歡上了。
細想來,原身顧韞苦戀十年,這份情拿去捂一顆石頭都足夠把它捂暖了,更何況是盛霁松這樣活生生的人?
江徵甚至覺得自己不該在這幅軀殼裏,因為盛霁松對“顧韞”的好,都是在他眼前明晃晃地“出軌”。
陸執墨氣得胸口起伏迅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盛霁松對顧韞的态度變了,他甚至親口承認過自己對顧韞更感興趣,對江徵則是“仁至義盡”。
江徵的命,已然失去價值。
他現在懊悔十年來對顧韞的冷落已經來不及了,又對顧韞被盛霁松标記的事實感到無力。
喻嚣的領口松了下來。
他喘了口氣,正打算和顧韞說什麽,屋外忽然一聲巨響。
庭院的門從外面被踹開,顧韞循聲看去,盛霁松一身戾氣,如地獄的惡鬼,烈性信息素無節制爆發,比昨夜的暴雨還要懾人。
氣味帶着霧氣的潮濕和樹植特有的沉香,潮中帶寒,稀薄刺鼻,就算同為alpha的陸執墨都有些招架不住。
被标記後休戚與共的顧韞更是被扼住喉嚨般,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被剝奪,令他呼吸困難,沒兩秒臉色就蒼白了下來。
喻嚣連忙去扶,陸執墨看不得顧韞難受,沖上去警告他收斂,盛霁松瞥他一眼,一拳掄過去,把人打得猝不及防。
陸執墨人如其名,他的手只能用來執筆洗墨,根本沒法跟一個當過兵的人硬杠,沒兩下就被打趴在地,沒人扶根本爬不起來。
盛霁松從他後背跨過去,就像踏過一具屍體。
“盛先生,你冷靜一點!”
喻嚣試圖上前勸,根本沒得到盛霁松一個眼神。
喻醫生才開始反省,難道自己真的判斷失誤了?
盛霁松一把掐住顧韞脖子,聲音像剛吞過刀片一般粗粝沙啞:
“你一直在騙我。”他單手給槍上好了膛:“和你父親一道,把我當傻子耍。”
這幅場景,像極了白雲山那晚,也是同樣的質問。
只不過這回,江徵并不無辜。
他也不打算再像上次那樣窩囊懦弱,居然試圖和他解釋什麽。
只仰着頭,把脖頸脆弱的位置都暴露在對方手中。
盛霁松沒有用力,江徵反倒失望。
發現被騙了三年,不該直接掐死麽?
他開始火上添油地挑釁:“我爸爸說,江徵從海裏被撈上來時,腹部的血肉是外翻的,那一灘海水,直徑兩米內,都被他的血染紅了,是誰把他害成這樣的?”
扼住脖頸的手果然緊了緊,但江徵知道,這根本不足以致命,他甚至能順暢地呼吸。
“他當然救不活了,發現你要殺他時,他的心就死了,心死的人,肉體自然也不會久留人間。”
“江徵也沒想到,他死了,你倒是來愛他了。”顧韞似笑非笑,殺人誅心:“你先是親手把人殺了,然後再來忏悔三年,在這期間,你還跟我結婚了。”
“江徵泉下有知,知道你跟我上床了,他該是什麽表情?”
砰——
顧韞耳膜一震,身後的花瓶應聲碎裂,他的心髒猛地收縮,繼而便爆發出劇痛,這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來源于三年前那晚兩聲槍響。
子彈就從他的耳邊劃過去,槍口還在冒煙。
盛霁松的手在抖,臉色難看至極,顧韞有一種這個男人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的錯覺。
他摸上發熱的槍口,移到自己心口,抵上中心那道疤:“朝這兒開,像你當初殺江徵一樣,把我也殺了。”
“開槍,開槍啊!”
盛霁松眼前又出現了幻覺,他看到小徵抓着槍口,讓他再殺自己一次。
早已對半切的心碎成一地渣。
他怎麽會舍得要小徵的命。
那晚要他“死”,是為了能保他活。
但是小徵真的死了。
他還像個傻子一樣被人耍着玩了三年,還在卑微地期盼着江徵能回來看自己一眼,他不敢鬧緋聞不敢碰顧韞,就是怕小徵回來知道了會生自己的氣。
他不會惹他生氣了。
三年前,盛霁松在絕望中被夜北賜予希望,而後三年,他就為了這個希望而活,現在,希望破滅了。
江徵再也回不來了。
顧韞抓着盛霁松的手,還想激他開槍,盛霁松卻面色一滞,一口血“哇”地吐出來,噴了顧韞一臉。
他沒能握住槍,如斷線木偶般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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