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江徵已經死了三年了”

“這是盛霁松三年來和夜北特情處的情報往來記錄。”

陸執墨将一疊紙質資料放到顧韞眼前:“裏面的機密內容已經經過專業處理,留存下的信息都已經失去時效性,其中包括洩露戰時晝南指揮的反擊計劃,導致歐陽氏在後續的戰役中節節敗退,連丢六個附屬國。”

他輕描淡寫地敘述這些足以掐斷盛家氣運的罪證。

顧韞翻開資料,特意看了一眼第一次情報往來的時間:2089年9月21日。

距離白雲山那晚僅僅一個月。

30天,一個滿心聯盟大義的人,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叛國者。不僅毀壞經濟秩序,導致晝南民生凋敝,還在戰時故意錯誤指揮,讓歐陽宏慘敗收場。

要不是證據确鑿,很難有人去信這是同一個人時隔30天做出來的兩個截然相反的選擇。

“江徵生前沒有貢獻過有利情報,死後,倒是為夜北釣了這樣一條大魚。”

陸執墨評價江徵時,帶着上位者慣有的冰冷,在他眼裏,特情處的間諜是否有用,僅取決于他是否做出過成績,顯然,江徵在他眼裏是不合格的,因此,這個名字從他口中吐出時,也是輕飄飄的。

顧韞一頁一頁地翻着文件,沒有回應。

陸執墨繼續說:“盛霁松懷疑過江徵的生死,幸好顧教授提前準備好了錄像和一系列數據,足夠蒙混過關,在确認江徵還‘活’着後,他就很聽話了。”

“晝南把控上通下達渠道的秘書長,軍區的總指揮,為了一個江徵,心甘情願地做了我們的傀儡,有時候看他被騙得那麽慘,我也有點不忍。”

話鋒一轉:“不過他那日告訴我,他對江徵已經仁至義盡。錄像也快耗盡了,一旦謊言被揭穿,盛霁松很快會脫離我們的掌控,你現在想毀了他,我很贊同。”

他坐到顧韞對面,撐着下巴,靜靜看了他半刻,忽然道:“他好像愛上你了。”

顧韞翻頁的手一頓,他擡頭看了一眼陸執墨,臉上并沒有喜色,反倒沉如死水。

陸執墨對他這個反應感到意外,顧韞明戀盛霁松十年而不得的事在夜北家喻戶曉,但眼前的小韞,在真正得到盛霁松回應後,卻沒有表現出一絲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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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不愛他了。”他試探地把自己看到的事實說了出來。

顧韞把手上的資料一合:“找個合适的機會,讓人把盛霁松通敵的證據交給歐陽宏,我想看他們狗咬狗。”

——

橋被攔腰炸斷後,晝南去夜北的途徑只剩下乘船和飛機。

盛霁松是秘密出行,坐的是盛家的私人直升機。

下午三點,直升機停在喻氏集團大廈頂層的停機坪上。

喻海林已經恭候多時了。

喻嚣在電話裏特意和老父親通了氣,某種程度上,喻海林這是在替兒子争取盛淩。

喻董事長為了保密,身邊一個助理都沒帶,自己也把架子放到了最低,口袋裏還揣着一枚價值不菲的玉墜,打算經由盛霁松的手轉交給未來兒媳婦,算是禮物。

他還想着請未來親家去自己辦公室喝一杯茶,盛霁松卻風風火火,下直升機後疾走到喻海林面前,簡單确認過身份,竟連一句禮貌的寒暄都顧不上,急切地道:“麻煩你,現在就帶我去見江徵。”

喻海林微微一怔,他經商起家,有錢卻無權,加上為人憨厚,根本不知道顧氏和皇室那點彎彎繞繞,喻嚣在電話裏也并沒有透露太多細節,喻海林甚至昨天才知道江徵這個人。

“我看這天要下雨了。”他看了看陰沉沉的雲堆,提議道:“要不等明早天晴?”

“現在就帶我去,拜托了。”盛霁松不明白天氣如何跟他見江徵有什麽關系。

江徵躺在醫院裏,風吹不到,雨打不着。

下雨頂多路上積點水,去顧氏的路上可能會耽擱幾分鐘。

幾分鐘,就是幾秒他都等不了了!

喻海林也不多勸,他領着盛霁松乘電梯下樓,到12層時,特意折回董事長辦公室,把玉墜放進抽屜裏——這傳家寶是用來給兒媳婦保平安的,帶去那種地方,不吉利。

到達夜北的第20分鐘,盛霁松坐上了喻家的車。

他在後座坐立難安,外頭的風吹進來,還打了幾下寒顫,這種寒冷是從心底蔓延至全身的,他自己都覺得離譜,明明穿着大衣戴着小徵的圍巾,怎麽可能還冷得着呢?

一定是心理作用。

但他還是把車窗關了,雨絲傾斜地打在玻璃上,越來越密越來越密。

最開始的路彎彎繞繞,五分鐘一個紅綠燈,等地上開始積起雨水時,路忽然通暢了,開了十分鐘也見不到一個紅綠燈,不僅如此,周圍的景物也從建築車流變成了景觀樹木。

城市的規劃大同小異,盛霁松知道這是出市中心了。

他本想開口詢問是否要到了,嗓子眼卻被那股寒意莫名堵住。

他只能自我安慰,顧氏醫院占地面積大,郊外的地皮便宜。

外頭山光水色,是養病的好地方,所以醫院也該建到這種地方。

說來可笑,他娶到了顧氏最金貴的少爺,卻從未踏足過顧氏。

以至于完全不認識路。

雨由細轉粗,車停在公園前時,雨水已經到了能把傘面砸變形的程度。

司機原想先接董事長下車,但得了個眼神暗示,立刻轉去接晝南的貴客。

黑色的傘撐在盛霁松頭頂,他眼前的世界,似乎跟着暗了一個度。

喻海林從副駕駛拿了一捧鮮花遞給盛霁松:“第一次來見心上人,送捧花吧。”

這是一捧深色的藍色妖姬。

如果飛棘還塞在盛霁松耳朵裏,它一定會提醒,藍玫瑰的花語是得不到的愛。

藍色沒有紅色熱烈鮮豔,卻和眼下陰沉的雨天相襯。

盛霁松來得急,沒有往這一層想,甚至懷疑自己碰過的東西都不配出現在江徵身邊。

但他還是接過了花。

喻海林撐着傘,在前面給他帶路。

盛霁松步子急,總是不自覺地超到喻海林前面,但對着叢叢花樹,他又不認得路,只好停在原地,等着對方來給自己引路。

他們上了一百多級臺階,才折進一條石板小道。

隔着雨簾舉目望去,沒有任何建築物的影子。

難道顧氏的研究所建在了地下?

“快到了嗎?”他有些心急了。

喻海林指了指前面:“快了。”

盛霁松握着傘的手緊了緊,本該高興,卻又奇怪。

這麽重要的地方,怎麽連一個守衛都沒有?

至少應該像晝南的軍工處那樣,時不時看見幾個頂着博士頭銜的過路人才對。

“這裏怎麽這麽冷清?”

喻海林:“冷清是常态,熱鬧才是反常。”

他踏着雨水,領着盛霁松拐了個彎。

一道驚雷夾着閃電落下,盛霁松猛然回頭,滿眼生機勃勃的草木,不知為何,卻讓他想起“荒蕪”這個詞。

那股寒意又從心底抹開,他每走一步,心就跟着跳一拍,到最後,他已經聽不見雨聲了,只有心跳,暮鼓晨鐘一般在他耳邊敲響。

不知又走了多久,喻海林終于駐足。

“到了。”

聽覺暫時被剝離,盛霁松只用眼睛做了個基礎的判斷。

前方,是一個被花草簇擁的墓碑。

因為下雨,嫣紅的花朵被打散,花瓣落了一地,有幾瓣沾在墓碑上,遮住了照片,字卻完整地暴露在雨裏

“江徵就在前面。”

這道聲音穿透心跳聲沖進腦子裏,盛霁松如被雷擊般清醒過來。

他臉上扭曲:“你是不是帶錯路了?你應該帶我去顧氏,那裏才有江徵。”

喻海林:“他的死亡證明确實是顧氏開的。”

“你在胡說什麽?”盛霁松啞着聲音,像個被冤枉的小孩一樣急着向別人證明自己相信的事實:“顧長臨上個月還跟我說,會給他用新藥,我這三年,我每個月都能看到他,每個月,他都在鏡頭下呼吸,那些錄像都在我的手機裏,我給你看,我給你看...”

喻海林嘆息道:“你也說了那是錄像,錄像而已!”

一語驚醒夢中人。

“江徵已經死了三年了,墳頭的花草都開過三個春了。”喻海林誅心地問:“你既然愛他,怎麽會連他的生死都不知道呢?”

“去看看吧。”

......

盛霁松後知後覺,這裏原來是一塊墓園,難怪,難怪荒蕪,難怪在郊外,難怪冷清。

此時此刻,他也是此處的一個孤魂。

他不知怎麽走到了墓碑前,手顫抖地揭開那片花瓣,18歲的江徵,就在這風雨裏,溫柔地看着人間。

墓碑上刻的時間,是2089年8月27日。

夜慈沒騙他,江徵被救上岸時,确實還活着。

顧氏也确實盡力搶救過。

然而這一切努力,僅僅只讓江徵在這個人間多留了6日。

在盛霁松為了那個“謊言”欣喜若狂時,江徵在夜北孤獨地離開人世。

藍玫瑰和傘一同落地。

他以為江徵在醫院裏被妥善照顧着,風吹不着,雨打不到。

原來江徵,已經在此處,風吹雨淋三年。

盛霁松跪在墓碑前,手放在小徵照片上,三年來,第一次替他擋雨。

遠在晝南的顧韞,心口忽然蹿起一陣暖流,長久隐痛的心髒,似乎正被人用手心裹着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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