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溪蘭院。
顧沅坐在美人榻上,又将那道聖旨逐字逐句的看了一遍,越看她的心越沉重。
她是真的被賜婚了。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她始終有種不真實感。
谷雨捧了杯香茗上前,眼睛紅紅的,輕聲勸道,“姑娘,您別再看了,省得心裏難受。”
她話音剛落,就見自家姑娘猛地擡起頭,一臉驚訝的盯着自己。
谷雨被她這樣瞧着,一臉不解,緊張道,“姑娘,您這般瞧着奴婢作甚?”
顧沅黑眸籠上一層恍惚,黛眉皺着,小聲道,“剛才那一瞬間,我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突然被賜婚、你上茶安慰我、還有你剛才說的那句話……這一切,好像之前都發生過一樣。”
谷雨訝然,“姑娘,是不是您心情不好,才有這種錯覺?”
顧沅伸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額角,有些疲憊的應道,“也許吧。”
谷雨這邊又說了一堆話來寬慰顧沅,顧沅心不在焉的聽着,腦子裏回想着裴元徹相遇以來發生的種種事情。
從第一次在如意樓見面,他就出現的無比湊巧。
後來的第二次、第三次碰面,他對她的态度,更是非同一般的熱忱。
那她是不是可以猜測,這門婚事是裴元徹去向陛下求來的?
若是這樣,那文哥哥突然被調去秦州,還有昨日廣濟寺明遠大師的那番話,會不會也與他有關呢?
如果一切都是他為了得到她的手段,那這個男人簡直太可怕了。
顧沅的臉色越發沉重,捧着茶杯的手也不由得捏緊,一顆心滿是緊張與惶恐。
她無法想象嫁給這樣的男人,日後會是怎樣的情況。
後院的顧沅惴惴不安,前院的氣氛也十分凝肅。
永平候和侯夫人趙氏滿臉歉意的與文家父子解釋了一番,文家父子聽後,也都是震驚不已,遲遲緩不過神來。
那一箱箱系着紅綢帶的聘禮才擡到侯府門前,連門檻都沒進,又被人一一擡走。
如今場面變得這般尴尬,文家父子連半盞茶都沒喝完,便起身告辭。
永平候親自将文家父子送到門口,眉間帶着憂色,再三致歉道,“文兄,這事實在是對不住,”
文寺卿搖頭道,“侯爺這話生分了,陛下這旨意來得突然,你們先前也不知情。要怪也怪不到你們,只能怪……”
他頓了頓,換了措辭,笑意牽強,“只能怪這兩孩子緣分淺了。”
文明晏本就心中郁壘,聽到這話後,垂下的手指倏然握緊,手背青筋突起,開口道,“父親,我……”
不等他話說完,文寺卿就嚴厲的瞥了他一眼,揚聲道,“你不必再多說,這婚事已經退了!你與沅沅有緣無分,既做不成夫妻,日後以兄妹之禮相待,情誼也是一樣珍貴的。”
文明晏深吸一口氣,不欲争辯,只側眸看向趙氏,恭敬問道,“夫人,沅妹妹她還好麽?”
趙氏怔了怔,擠出一抹艱澀的笑來,“她……她還好。”
文明晏從趙氏的神情中也猜到一些,沅妹妹寧願為了他去秦州,她肯定也是很抗拒這門婚事的。這會兒,她一定也很難過吧?
想到顧沅此刻或許在暗自垂淚,文明晏心下愈發沉重。想了想,他擡起雙手,鄭重的朝趙氏一拜,“夫人,還請您多陪着沅妹妹,好生寬慰她,千萬讓她保重身體。”
“我自然是會開導她的。”
趙氏虛扶了他一把,心頭頗為唏噓:這小輩多好啊,都這個時候了還關心着自己女兒。若是沅沅嫁給他,那日子定然是過得順心自在的。
可偏偏順濟帝昏了頭,無緣無故搞賜婚這麽一出,硬是拆散了一段好姻緣!
看着眼前溫雅有禮的文明晏,再想到素來行事乖張、陰晴不定的太子,趙氏的眼眶再次濕潤了。
她可憐的沅沅吶!皇家本就是個藏污納垢的是非地,太子又是這樣一個人,沅沅嫁過去後,這日子該怎麽過啊?
将文家父子送走後,趙氏垂淚不斷,永平候耐着性子好聲好氣哄了許久,才勸住了她的淚。
“你個當娘親都這般難過,待女兒見着了,豈不是更難過了?當務之急,你得好好開導沅沅,讓她別太傷神……”
趙氏擦了擦淚,應道,“侯爺說的是,我這就回屋梳妝一番,再去陪陪沅沅。”
永平候擺了擺手,“去吧。”
打從聘禮沒送進侯府的門,就有人跑去與文夫人報信,說這婚事出了岔子,可能要黃了。
那報信的人說得不清不楚,弄得文夫人一顆心吊到嗓子眼,坐立不安,只巴巴的盼着他們父子回來。
好在也沒等多久,她就見到那倆父子
老子板着一張臉,神情凝重。兒子則是緊握着拳頭,清逸的臉龐鐵青,眉眼間滿是不忿。
文夫人心頭“咯噔”一下,忙不疊迎了上去,“這是怎麽了,到底出了什麽事了?”
文寺卿淡淡看了她一眼,沒立刻回答,只是冷聲對屋裏的一幹丫鬟奴仆道,“你們都退下吧。”
丫鬟奴仆應諾,低着頭退了下去,還順便将門帶上。
屋內的光線稍顯晦暗,一片寂靜無聲。
文寺卿走到上首,施施然坐在太師椅上,文夫人見文明晏還愣愣的杵着,上前拉了他一把,“晏哥兒,你也坐。”
文明晏卻站得直直的,如修竹般,不肯動。
見他這般,文夫人奇怪,“這是怎麽了?”
文寺卿沉沉道,“他不坐就不坐,你由着他站着。”
文夫人扭頭去看文寺卿,蒙頭蒙腦的問,“老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與永平侯府的婚事不是早就商量好了麽,到底出了什麽變故呀。”
她說完後,一時沒人接話,短暫的靜默讓氣氛變得更加尴尬。
好在下一刻,文寺卿開了口,“在我們下聘之前,陛下将顧侄女賜給太子為正妃了。”
他的語調平靜無波,那向來肅板的臉上卻露出一絲不快。
文夫人聽後,驚得直往後退了兩步,等回過神來,她瞠目圓瞪,不可置信道,“這、這怎麽會這樣呢?!”
文寺卿道,“你問我,我哪知道。聖上的心思豈是我等能揣測的?”
文夫人一時語塞,臉色發白的捂着胸口,慌張的跌坐在竹節椅。
這時,沉默了一路的文明晏總算開了口,“父親,我想進宮面見陛下。”
仿佛早有預料般,文寺卿不緊不慢的擡起眼皮,深深地看向他,“你去作甚?”
文明晏清俊如玉的臉龐上滿是堅定,道,“我要與陛下說明此事,我與沅妹妹兩情相悅,兩家也早有結親之意。陛下此舉是棒打鴛鴦,我想請求他收回旨意。”
他擲地有聲,文寺卿卻是冷笑了一聲,“剛才侯爺說得還不夠清楚麽,陛下那邊早知道咱們兩家有意結親的事!他既然知道,依舊下了聖旨,這其中意思你還不明白?你今日若是敢進宮,明日咱們文家就要大禍臨頭!”
“那就只能這樣麽?”
文明晏的臉漲的通紅,咬牙恨恨道,“父親,母親,今日本該是我與沅妹妹過定的日子!我對沅妹妹的情意,你們應當是了解的。說句失禮的話,兒子從很早就想娶她為妻了。她本該是我的妻子……”
“閉嘴!”
文寺卿驟然喝道,中氣十足的嗓門吓得人心顫。
他肅着臉盯着文明晏,“這些話你從今以後不準再說。她是未來的東宮太子妃,是太子的妻子,與你已經沒關系了。”
文明晏眼角泛紅,握緊拳道,像是一只困獸般,嗓音沙啞,“父親,我不甘心。”
文寺卿道,“就是再不甘心,你也得認!”
文明晏的肩膀顫抖着,那憤怒的情緒彌漫到四肢百骸,心口也鈍鈍的疼得厲害。
文夫人見兒子這樣,也心疼不已,但她明白,聖旨一下,這婚事就再無可能了。
再深厚的情誼,也比不過皇權。
“晏哥兒,你冷靜些。娘知道你心裏難受,也知道你一直心悅沅沅,可是……陛下已經賜婚了,你就是再不甘、再不願,也得認了!你以為你進宮面見陛下,陛下便會改變旨意嗎?君無戲言,他是不會改的。他只會惱怒于你違抗聖意!你的前程不想要了麽?”
“母親,我……”文明晏呼吸粗重,胸口因着激蕩的情緒而上下起伏着。
文夫人站起身,拉住文明晏的袖子,含着淚光道,“就算你枉顧前程,你就不為我和你父親考慮考慮?我們就你一個兒子,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我們該怎麽活啊!而且你跑去陛下面前,說你與沅沅之間的情意多麽深厚,豈不是壞了沅沅的名聲?若太子知道了,心生芥蒂,等沅沅嫁過去,能有她好日子過?晏哥兒,你聽娘一句勸,為了你的前程,咱們府中的平安,還有沅沅的名聲,你莫要節外生枝了。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你們……唉,就這樣吧,認了吧。”
文寺卿的語氣也稍稍緩和,規勸道,“你有才華有抱負,怎能為兒女情長所牽絆。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無妻?待你在秦州站穩了腳跟,再讓你母親給你挑個賢淑聰慧的妻子便是。”
“是啊是啊,你放心,母親會好好給你選的。”文夫人連聲附和着。
看着眼前這兩張熟悉的臉龐,文明晏唇邊扯出一抹悵然又嘲諷的笑,緩緩垂下頭。
旁人縱有千般好,卻不是他心上的那個人。
可他……除了無能憤怒,又能怎麽辦呢?
那可是聖旨啊!
他的前程暫且不說,他總不能置父親母親的安危不顧,也不能讓顧沅陷入困境……
一種強烈的無力感緊緊地籠罩着他,他心底滿是苦澀。
過了許久,文明晏彎下腰,朝着父母親深深一拜,“父親,母親,你們放心,兒子不會鬧了。”
說罷,他轉過身,拖着沉重的腳步往外走。
一步,兩步,三步……
雕花木門被推開,晌午明亮又純淨的陽光直直照了過來,文明晏那張白皙的臉龐被照得愈發慘白。
他動作僵硬的擡起頭,眯起眼睛,看了會那明晃晃的太陽
螢火豈敢與太陽争輝?
他自嘲的想。
下一刻,整個人如同木頭般,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屋內傳來文夫人驚慌失措的尖叫,“晏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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