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紫霄殿,九孔錾金銅香爐幽幽燃着上品沉水香,青煙袅袅。
裴元徹今日心情很是不錯,就連處理政務時,嘴角也是上翹的。
李貴看在眼裏,樂在心裏,太子爺心情好,他們這些當差的奴才也能舒坦不少。
“殿下,這是禮部送來的折子,是此次陛下五十壽誕的章程。”
坐在楠木交椅上的裴元徹接過那本折子,翻看了起來,當看到最後附上的各州府的獻禮單子,他鳳眸微眯,緊緊盯着“隴西府”三個字。
隴西府大都督,謝國公謝綸,此次要親自進京賀壽。
裴元徹眉眼間籠上一層肅色,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着紫檀雕螭桌案。
他依稀記得,前世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
謝綸來長安賀壽,住了小半個月才回隴西。回去後就議親,娶妻,不料新娘進門當日就暴斃了。
過了三年,景陽嫁了過去,與謝綸養育了一兒一女,也算得上是一樁美滿的婚事。
裴元徹思忖着,他重生一回,這世已經與顧沅修得圓滿,再無遺憾。既有餘力,那他也得幫景陽一把
他何不趁着謝綸還沒議親前,撮合一下景陽和謝綸?
若是能成,景陽就是謝綸的原配妻子,謝綸也不用再擔着克妻的惡名,還有那個短命的新娘,沒準也能保全一條性命。
裴元徹剛自得于想出個一石三鳥的好主意,旋即又想起景陽這會兒正被陸景思迷得七葷八素,眼中怕是再難容下其他人。
這倒是有些棘手。
李貴見太子爺擰着眉心,心頭惴惴,難道這折子出了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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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奉茶的檔口,他謹慎問,“殿下,今日晚膳還在瑤光殿用麽?”
提到這個,裴元徹擡起眼皮,淡淡的乜了李貴一眼,“淨說些廢話。”
雖是冷淡的語氣,但神态卻是帶着幾分輕快的。李貴臉上堆滿笑容,忙不疊道,“是奴才蠢笨,那奴才這就下去知會瑤光殿一聲。”
裴元徹低低嗯了一聲,又将手中折子合上,心道,景陽的婚事,還是等謝綸先進長安,再從長計議。
不論怎樣,此生他決計不會讓景陽像前世那般身不由己的嫁去隴西。
.……
黃昏時分,日頭西斜。
被雨浸潤的青苔越發蒼潤,庭院裏的海棠花沾着晶瑩剔透的露珠,花瓣微垂。
顧沅坐在榻前整理東宮賬簿,見宮人們掌燈,她放下手中毛筆,擡手捏了捏眉心。
就在她準備問秋霜今晚太子會不會來用膳,就聽得殿外傳來嘹亮的通報聲,“殿下駕到。”
顧沅愣了愣,待反應過來,忙将桌案上的賬冊收好,從桌案前起身相迎。
這廂才走到門邊,就見一襲玄青色錦袍的裴元徹大步走了進來。
“拜見殿下……”
顧沅下意識的行禮,膝蓋剛彎,雙手就被兩只有力的大手給托起,“孤說過不用行禮的,怎的又給忘了?”
他掌心的熾熱隔着一層薄薄的衣料傳到她的肌膚,這般觸碰,讓顧沅想到昨夜的纏綿悱恻。
她的臉頰微燙,蝶翼般卷翹的眸子閃了閃,輕應了一聲,“是,這次記住了。”
說完,她本以為裴元徹會松開她,不曾想他順勢握住了她的手腕,牽着她往裏間走去,邊走邊問:“今日你都做了些什麽?”
“晨間起晚了,用過午膳又歇息了一個時辰,起來後便一直在整理宮務。”說到這裏,顧沅看向裴元徹,“還得多謝殿下替我向皇後娘娘告假。”
“說什麽謝不謝的,真要論起來,是孤害得你起晚了。”
裴元徹在榻邊坐下,見她要走,手上稍稍一使勁,便将她攏入了懷中。
顧沅一時沒站穩,穩穩地坐在他結實的大腿上,小臉登時變得通紅,垂着頭不敢去看他,小聲道,“殿下,還有這麽多宮人在……”
裴元徹摟緊她的腰,黑眸淡漠的掃了一眼殿內的宮人們,“都退下。”
宮人們本就恨不得一個個把頭埋進地裏,一聽到這話,立刻退了下去。
“現在就剩下我們了。”
裴元徹伸手,手指輕輕捏起懷中人的下巴,眼眸深邃又熱忱,勾唇道,“你怎麽這麽容易害羞?不過是些奴才,你将他們當成物件便是。”
顧沅一怔,不知道該如何答這話。
裴元徹也不用她答,将她往他身上拉得更近了些,灼熱的呼吸輕拂過她的臉頰,親昵問道,“沅沅,今日可有想孤?”
有許多人叫過顧沅“沅沅”,可唯有從裴元徹的嘴裏喚出來,帶着一種纏綿的暧昧。
顧沅哪裏聽過這般直白的話,她下意識想低下頭,逃避回答。
裴元徹像是早預料到她的反應,大掌穩穩地捧着她的臉,不讓她逃,不依不饒的又問了一遍,“想不想?不說的話,孤就繼續問,一直問到你回答。”
這委實無賴了。
顧沅雪白的臉頰紅了一片,磕磕巴巴道,“我…我……”
這實在難以啓齒!
裴元徹見她一臉為難,到底不忍心逼她。他有些無奈的擡手,将她的小腦袋按入胸口,沉聲道,“孤很想你,從早上踏出這個門,就開始想你。”
他說這話時,顧沅的耳朵正貼着他的胸口,她能清晰的聽到他的心跳聲,擂鼓般咚咚直響,聒噪的厲害。
她眨了眨眼,好奇的想,他的心怎麽跳的這樣快?難道男人的心比女人跳得快嗎?
她思緒正跑偏,男人的吻冷不丁落了下來。
顧沅驚愕擡眼,正好對上男人欲。念沉沉的眸子。
“殿下…不行……”她推搡着,他怎麽突然就變得不正經了。
“為何不行?”
“現在還早,外面的天還沒黑,還有…還沒用晚膳。”
見她驚慌,裴元徹也怕吓着她,只好作罷,捧着她的臉狠狠親了兩下,“好,聽你的,先用晚膳。”
說着,他稍稍松開她的腰,揚聲對外道,“來人,擺膳。”
外頭候着的宮人立即應喏。
沒一會兒,宮人們端着金銀托盤魚貫而入,方桌上擺滿了各色菜肴。一道清炖蟹粉獅子頭、一道桂花魚條、一道雞湯氽海蚌、還有一道香酥鹌鹑,另有花香藕、櫻桃肉山藥,一壺在井水裏湃過的烏梅飲,并一盤飽滿鮮嫩的時令雜果、六樣糕點的拼盤。
裴元徹與顧沅對坐着,他肩背端正,神态自若,拿起筷子便吃。
相比于他的淡然,顧沅臉上還有淡淡未褪去的緋紅,她沒有立刻拿筷子吃菜,而是倒了一杯烏梅飲。
烏梅飲酸酸甜甜,清清爽爽,在這稍顯悶熱的初夏夜晚飲用,最是合适不過。
裴元徹看着她磨磨蹭蹭喝飲子的模樣,沉吟片刻,冒出一句,“今日還要不要喝酒?”
顧沅一頓,險些沒被烏梅飲嗆到。
一想到昨夜喝酒後的事,她滿臉羞窘,小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甕聲甕氣道,“不喝了,不喝了。”
裴元徹薄唇微勾,夾了一塊桂花魚條,放在顧沅手邊的合雲紋填瓷小碟裏,開口道,“那嘗一塊魚。”
顧沅輕輕颔首,端起魚慢條斯理的吃。
裴元徹眯起眼,盯着她看了會兒,淡淡問,“可是這些飯菜不合你的口味?”
顧沅擡起頭,答道,“沒有呀。”
裴元徹眉心擰起,“那為何吃的這麽少?”
“我一向就吃得不多,再加夏日到了,有一些苦夏……”
“那不行,你本就纖瘦,孤瞧着你下巴都尖了。”
裴元徹擰着濃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後,就不斷往她碗中添菜,一本正經道,“得多吃些。”
看着堆起一座小山的飯碗,顧沅哭笑不得,“殿下,太多了,真的吃不下了。”
裴元徹微微挑高了眉,道,“昨日夜裏喊着沒勁兒的,是你吧?”
顧沅,“……”
“今夜你若是還喊……”裴元徹威脅着,後半句話還沒說出口,就聽顧沅道:“我吃,我吃!”
顧沅已經臊死了,身邊還這麽多宮人呢,他能将這些宮人當物件,她卻做不到。
她拿起筷子往嘴裏塞着吃的,腮幫子微微鼓起,像是小倉鼠般。
裴元徹見她這副樣子,只覺得心都要化了,若不是兩人之間隔着張桌案,他真恨不得将她摟入懷中,狠狠地揉一揉。
待用過膳食後,裴元徹随手拿了個果子吃,又道,“下個月初七,便是父皇的五十壽誕。”
顧沅想了想,一臉認真的問道,“殿下打算送何禮物?咱們是一起送一樣,還是各自都要準備?”
她話中那個“咱們”很大程度的取悅了裴元徹。
他語調慵懶,“這要放在五年前,咱們夫婦送一樣便可。可自打五年前,二皇兄、三皇兄和五皇弟都娶了正妃,那些女人都會另外準備一份賀禮,好在父皇跟前表現一番。”
顧沅抿了抿唇,又睜着一雙求知若渴的大眼睛,問,“她們往年都送些什麽呀?”
“大都是些花心思的,譬如編琴譜、作畫寫詩,還有親自做帽子、靴子、大氅等……總而言之,要體現她們這些兒媳婦的貼心與孝心。”裴元徹語氣平靜的說着,英挺眉眼間卻帶着很大的不滿。
老頭子就是腦子不正常,後宮那麽多女人給他繡香囊做靴子還不夠,還想兒媳婦們也捧着他?為老不尊的東西。
一想到顧沅親自做的鞋帽衣襪會穿到老頭子身上,裴元徹的臉上瞬間覆上一層冰冷的寒霜。
顧沅低頭思考着要給順濟帝準備什麽禮物,并沒注意到對面男人的臉色。
等她有了主意,剛一擡起頭,就見裴元徹陰着一張臉,渾身都透着不好惹的強大氣勢。
顧沅心裏“咯噔”一下,他這是怎麽了,突然變臉?
她咬了咬唇,輕輕喚道,“殿下?”
裴元徹沉沉“嗯”了一聲。
“不如我給父皇繡一副萬壽圖吧?”顧沅道,“制作衣物帽子這些我不太擅長,但我的字寫得尚可,以萬壽作底,用蘇繡的針法繡成圖,再用琉璃或紫檀木架子裱起來,當禮物應該能拿得出手。”
裴元徹将果核吐出,取了方潔淨的帕子擦手,慢條斯理道,“你寫字便可,刺繡讓司制局的繡娘去做。”
顧沅啊了一聲。
裴元徹道,“刺繡費神又傷眼,你有那個精力,不如……”
顧沅,“……?”
裴元徹長臂一伸,一把勾住她纖細的腰肢,高大的身軀猛然朝她傾去。
顧沅心頭猛地一顫,都來不及躲避,他薄薄的唇擦過她的臉頰,徑直湊到她的耳畔,淡聲道,“不如多陪陪孤。”
顧沅愣了愣。
裴元徹坐直了身子,見她一副懵懂的樣子,啞然失笑。
他擡手揉了揉她的發,戲谑的語氣收斂,又恢複正經的口吻,“好了,你聽話。就按孤說的,寫字即可,別親自繡,知道了麽?”
顧沅垂下羽睫,點了點頭,“嗯。”
既然他都這般說了,那她就聽他的。反正她也不是很喜歡刺繡,也省得她辛苦一遭。
接着,她又問了裴元徹一些壽宴的事。
有的時候她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問題太多,話密了,可裴元徹總是極具耐心,沒有半分不耐煩,甚至見她話說得多,反而很高興似的,滿臉只差寫着“孤很喜歡聽你說話,你多說些”。
待她無話可問了,裴元徹伸手将她從榻上拉起,那雙深邃的黑眸灼灼的盯着她,“夜深了,該就寝了。”
顧沅,“……”
突然覺得一陣腿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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