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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之行的第一站定在揚州,臨出發的前三天,裴元徹守諾,帶顧沅去了一趟永平侯府。

雖沒有三朝回門時的排場,卻也是金吾開路,內侍并行。

巳時到達,永平侯府一家相迎。

在前廳客氣寒暄後,一回到內院,關上門,趙氏就忍不住念叨顧沅,“你若是想家裏人了,就寫信回來,或是我遞牌子進宮看你,哪有又讓太子帶你回娘家的道理。尋常的外嫁女都不宜回娘家太勤,遑論你現在是東宮太子妃,一言一行都許多人注意着……”

顧沅不願打斷趙氏的話語,一雙烏黑的美眸凝視着她,隐隐有水光閃動。

雖說前不久在壽宴上見過,但那時見到母親的心情,與如今是截然不同的。

前世她與裴元徹關系僵硬,母親在宮外沒日沒夜的挂念她,宣兒去世那一陣,她在宮裏流了多少淚,母親在宮外就流了多少淚。

她記得最後一次見母親時,母親兩鬓斑白,盡顯老态,一雙眼睛因為經常落淚,水窪窪的,看東西都看不太清楚。

如今見到康健精神的母親,顧沅打心眼裏覺得高興。

趙氏見女兒笑着含淚的模樣,停下了唠叨,滿臉擔憂道,“沅沅,你這是怎麽了?是出了什麽事麽?你可別吓我。”

顧沅搖了搖頭,親昵的挽住趙氏的手坐在榻上,放軟嗓音道,“我想母親了。”

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父親、哥哥、嫂嫂……我好想你們。”

趙氏看她不是受委屈的樣子,便放下心來,伸手點了點她的眉心,無奈的笑道,“你呀,嫁了人還這般任性。幸好殿下性情好,願意縱着你……不過你也得收着些,別仗着殿下寵着你,就恣意妄為。男人對女人的寵愛也是有度的,過猶不及的道理,你要明白,啊。”

顧沅低低的嗯了一聲。

趙氏又問了她近日的情況,在東宮可還好啊,與殿下相處的如何,此行去江南可得多多注意,要照顧着殿下,也得保重自身。

顧沅靜靜地聽着,等趙氏說痛快了,她才道,“母親,咱不提殿下了,您與我說說您的近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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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攏了攏發,嗐了一聲,“我的日子不就這樣,有什麽好說的。”

嘴上雖這般說着,但還是挑了些有趣的瑣碎事與顧沅一一說了,顧沅聽得津津有味。

用過午飯後,顧沅又去兄嫂的院子坐了坐。

白氏的肚子還不顯懷,但害喜挺嚴重,手邊常備着酸梅子和杏幹,一邊吃一邊皺着眉。

顧渠在旁邊瞧着,一臉心疼,與顧沅抱怨道,“這孩子真是折騰人,這陣子你嫂子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人瘦了一圈……等這皮猴子生出來,我定要揍他一頓,替你嫂子出口氣。”

顧沅記得前世白氏第一胎生的是個女兒,第二胎才得了個兒子,便開玩笑的問顧渠,“若是個小侄女,哥哥還舍得揍麽?”

顧渠一噎,摸了下鼻子,笑道,“那肯定不能揍的,怎麽能揍閨女呢,女兒家得嬌養的,我疼都來不及呢。”

“嫂子,你看兄長這偏心眼的。”顧沅朝白氏擠眉。

白氏輕撫着小腹,也笑了笑,她知道自家夫君一直期待她生個女兒,但她私心希望這胎是個兒子。

生出個兒子來,她的日子也能好過一些,這些年,背地裏那些指指點點、娘家給她的壓力,真快叫她喘不過氣來。若不是公婆和夫君一直寬慰她,她怕是早撐不下去了。

白氏看了一眼顧沅的肚子,柔聲道,“我先前喝得那坐胎藥很是不錯,待會兒我将方子給你,你喝着調養身體也是好的。”

顧沅唇邊笑意僵了下,很快又恢複如常,剛想謝過,就聽一旁的顧渠道,“沅沅還小呢,急什麽。我聽聞婦人太早懷孕生子,對身體不好,晚個兩年也沒關系……”

白氏一疊聲“呸呸呸”,嬌嬌的瞪了他一眼,“你個男人懂什麽……好了,我們女人家說話呢,你還是先出去吧。”

“你嫂子懷了孩子,脾氣愈發大了,我也不敢惹。”顧渠聳聳肩膀,朝顧沅無奈的笑,“你們聊着吧,我去客房找太子下兩盤棋。”

顧渠起身走了。

白氏客氣的朝顧沅道,“你哥哥就是一粗人,他胡吣的話,你可別往心裏去。”

顧沅輕輕柔柔笑了笑,“我知道哥哥是一心為我着想。”

姑嫂倆閑聊了一陣,顧沅與白氏交代了許多,拜托她以後多看顧着父母,多勸着哥哥的脾氣。

白氏一一應了,末了,她笑着打趣顧沅,“你此去江南,左不過就三個月的時間,怎的交代這麽多?你放心,父親母親我與你哥哥會照顧的,我也會盯着你哥哥,讓他好好當差,絕不在外頭惹事。等你從江南回來,我與母親一道遞牌子去東宮看你,我還想聽你說說一路的見聞呢。”

顧沅面上笑着應了,心頭卻是一陣酸澀。

待到申時,顧沅與裴元徹從侯府辭別。

臨上馬車前,顧沅的目光從家人們的臉上一一掃過,仿佛要将他們的模樣深印在心中。

待上了馬車後,她掀起半邊簾子,戀戀不舍的往外望。

直至出了坊市口,才放下車簾。

剛一轉頭,一只修長的手拿着塊潔淨的帕子,遞了過來。

“擦擦淚。”

顧沅神色一滞,稍稍擡眸,便對上男人深邃如墨的眼眸。

見她眼圈泛紅,淚眼朦胧,裴元徹嘆口氣,索性伸手将她拉入懷中,替她擦起淚,“這有什麽好哭的,從江南回來後,孤再帶你來一趟。”

以後他登了皇位,只要她高興,将趙氏接進宮裏陪她住都沒問題。

顧沅不好意思的坐直了身子,“讓殿下見笑了。”

“不哭了?”

“嗯……”

“那笑一個。”

“啊。”顧沅瞠目。

裴元徹見她這幅嬌憨的樣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怎的就這樣招人喜歡。”

顧沅,“……?”

裴元徹沒多說,只含笑看着她。

她後腦勺的傷口已經結了痂,今兒個要回娘家,就沒再纏繃帶,梳了同心髻,傷口用烏發遮着,完全看不出是受了傷的。

裴元徹心頭盤算着,照這個恢複速度,半個月應當能好了,那他也能碰她了。

夏日裏衣衫本就薄,日日見着她,夜夜摟着她,能看能摸卻不能吃幹抹淨,實在是煎熬極了。

半個月,再忍半個月便是。

……

接下來的兩日,便是再三檢查行囊。

讓顧沅欣喜的是,出發前一日,張韞素和盧嬌月來了瑤光殿。

得知顧沅要去江南,她倆倒沒什麽不舍,更多是一臉羨慕。

“殿下待你可真好,願意帶你一同出門!我長這麽大,還沒出過長安地界呢。”張韞素托着腮感慨道。

盧嬌月也附和着,“江南多好啊,有山有水有美人,想想都覺得有趣。”

顧沅靠着秋香色繡卷草紋的大引枕,一會兒看看張韞素,一會兒看看盧嬌月,怎麽都看不夠似的。

張韞素奇怪的摸了摸臉,“沅沅,你怎麽這樣看我們啊?”

顧沅彎着眼眸笑,“不舍得你們。”

她對盧嬌月沒什麽好叮囑的,月娘心思玲珑剔透,是個會過日子的聰明人。按照上輩子的規律,再過一年,她會與鄭泫結成良緣,夫妻雙雙把家還,日子過得和美又自在。

比較讓人記挂的是張韞素。

“素素,你若真心喜歡陸小侯爺,尋個機會與他表明心意吧。”顧沅認真看向張韞素。

張韞素睜大了眼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又去摸顧沅,嘴裏咕哝着,“也沒發熱呀。”

她不解道,“往日你不是總說這個不合禮儀,那個不合規矩的麽。怎麽會突然讓我去找陸小侯爺……那個啊……”

顧沅笑得無奈,“事急從權。”

張韞素迷茫,盧嬌月意識到一些,皺起眉頭,“沅沅,是出了什麽事嗎?”

顧沅抿了抿唇,斟酌片刻,壓低聲音道,“陸夫人近日在給陸小侯爺相看妻室……”

上輩子陸景思第一任妻子難産去世後,某次陸夫人進宮觐見,随口提了一句,說是當年她曾經前往雲忠伯府,有意結親。可伯夫人一聽是要聘伯府嫡長女,便直言拒絕了。

剛知曉其中還有這樣一樁時,顧沅心頭很是不忿。

不忿歸不忿,卻也不能再挽回什麽。那時陸府已經在相看繼室,而張韞素也已嫁為他人婦——終究是錯過了。

既然知曉前世之事,顧沅也想幫張韞素一下,若能撮合她與陸景思有情人終成眷屬,那便再好不過了。

“至于如何得知他的心意,你讓月娘替你想個主意,找個合适的時間和場合,讓人也挑不出錯處來。”

顧沅耐心的交代着,“除此之外,你還要多注意你府上那位……她雖不能直接決定你的婚事,但到底是伯府的當家主母,若是她想使些陰損手段壞你姻緣,也不是做不到。”

聽着聽着,張韞素的态度也嚴肅起來。

盧嬌月拍了拍張韞素的肩,安慰道,“你也別太擔心,我會幫着你的。”

顧沅見盧嬌月這般說,心頭松了口氣,淺笑道,“有月娘幫襯着你,我也能放心了。”

仨個小姐妹嘀嘀咕咕的聊了整一個下午,直到日頭式微才分開。

目送着張韞素和盧嬌月離去的背影,顧沅的眼眸泛起一層朦胧的光。

她深深吸了口氣,仰起頭,将那悲傷的情緒壓下去。

望着遼闊天際布滿的橘紫色霞光,她捏緊手指,樂觀的想

明天,她就要離開這座金牢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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