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在外逛到亥初時分,顧沅覺得累了,便與裴元徹一起坐車回小院子。

車輪辚辚碾過青石板,顧沅乖順的倚靠在裴元徹的懷中,他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揉着她的耳垂。

這段時間顧沅也琢磨出來了,這是他慣有的小動作,他心情愉悅放松時就愛捏東西,無論是她的發,她的手,她的耳垂,還是她的臉,脖子,腰……因姿勢而變,手總不會閑着。

她阖着眼睛假寐着,腦中複習着接下來的每一步操作。

從頭到尾,事無巨細的确認了好幾遍後,馬車終于在小院子的門口停下。

裴元徹俯下身,輕吻她的臉,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臉頰,聲音放得很輕,“沅沅,我們到了。”

顧沅緩緩睜開了眼眸,剛睡醒般,眼底還泛着一層霧蒙蒙的水光,“到了?這麽快。”

裴元徹扶着她坐起,先行下了車,然後轉身去牽她。

顧沅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他握緊她的手,另一只手穩穩地托住她的腰,直接将她抱了起來。

“殿下。”顧沅驚呼道。

裴元徹抱着她大步往屋內走,又戲谑的看了她一眼,“給你省點力氣。”

顧沅愣了一瞬,對上他熾熱的眸時,才恍然回過神來,不由得又羞又惱。

這人怎麽一下都忍不得,哪有一下馬車就急吼吼将人往房裏帶的,這般急色,哪裏還有半分儲君該有的端方持重?

眼見着主子們徑直回了房,李貴及秋霜等人也明白等會兒會發生什麽,便沒再跟上前,而是連忙去準備熱水。

房門猛地一關,屋內的燈盞因着這風而搖曳,投在窗紙上的兩道身影很快交纏為一道。

顧沅被抵在門邊猛親了一陣,又被抱着去了榻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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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曠了太久的緣故,又或者是今夜的氛圍催人動。情,男人的動作格外熱烈纏綿。

顧沅唇上的口脂被吃了個精光,剛被放到床上,連口氣都沒喘順,一具沉重如山的身子便壓了上來。

她心頭大驚,扯緊月白色上襦,美眸睜着,驚慌道,“殿下…我們還沒洗漱……”

“無妨。”

“可今日在外逛了一日,身上都出了汗,咱們還是先沐浴吧……”

顧沅咬了咬唇,擡起兩條手臂挽住他的脖子,水眸盈盈,軟着嗓音哄道,“等洗漱完,由着你來,有一夜的時間呢。”

她眉眼間流轉的妩媚,還有這溫言暖語,讓裴元徹的眸色瞬間深了。

她床笫間一貫羞怯,今日這般主動勾人的姿态,真是叫人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強壓下那竄動的熱意,他撐起手臂,黑眸俯視着她,“一起洗如何?”

顧沅的臉瞬間紅了,瞥過臉,嬌嗔道,“不要,你先去。”

裴元徹掠過她緋紅似霞的小臉,嗤笑一聲,“小古板。”

說罷,在她唇上又親了一口,這才起身離開這寝屋,往一側的淨房去了。

聽到腳步聲遠去,顧沅松口氣,剛從床上坐起,又聽到外頭傳來腳步聲,她心頭一沉,揚聲道,“是秋霜還是谷雨?”

外頭脆生生答道,“主子,是我,谷雨。”

顧沅放下心來,吩咐道,“谷雨,我在換衣服,你在外守着,順便讓秋霜去準備些酒水糕點,我沒答應,誰都不準放進來,知道了麽?”

谷雨愣了愣,心說主子最近一直說要給太子爺一個驚喜,難道這就在裏面準備上了?

主子的事她也不敢多問,忙恭敬的應道,“奴婢知道了。”

顧沅忙起身,從一旁裝衣裙的箱籠底下取出個帶鎖的小盒子,飛快的檢查起盒子裏的東西,路引、銀票、碎銀、兩串銅板,幾件純金實心的首飾……還有一包迷藥。

自打上回落水之後,她一直以心慌意亂、睡眠難安為由,讓禦醫給她開一味安神助眠的方子。方子裏有一味紫精草,若劑量恰當,能起到迷藥的作用,且無色無味。像松鼠藏松果般,她一點點的收集着紫精草,碾磨成粉,總算得了這麽一小包。

希望這劑量足夠吧。

小心翼翼的将迷藥藏進袖中,顧沅又将盒子裏的東西取出,飛快塞進軟皮包袱裏。

不多時,秋霜端着糕點和酒水來了。

顧沅坐在梳妝鏡前,一頭如瀑布的長發披散着,沒有轉過頭,而是淡淡道,“你去隔壁看看殿下那邊可洗漱好了?”

秋霜應了一聲,頓了頓,問道,“奴婢讓谷雨進來伺候太子妃梳發?”

顧沅道,“不用,這會兒時間不早了,你們也累了一日,等殿下回屋,你們也回房間歇息去吧。”

秋霜垂頭稱是,緩步退了下去。

腳步聲一遠去,顧沅忙從梳妝鏡前起身,動作迅速的将那藥粉拿出,倒入酒壺之中,左右搖晃了好幾下。

待會兒無論怎樣,都得哄着他多喝兩杯,最好能多拖些時間……

為了這一天,她準備了大半個月,不,應該說為了這一天,她花了兩輩子。

前世她不懂變通,又優柔寡斷,一步步的将自己逼進死胡同裏,最後只能選擇那種方法去解脫,沒留下宣兒,還抛下了延兒……

這輩子,她要跑的遠遠地,再也不要與裴元徹牽絆在一起。

思及此處,顧沅漆黑的眼眸一點點亮起,愈發的堅定。

夜愈發深了,偶然傳來幾聲秋蟬鳴叫聲。

裴元徹洗漱完,推門走進寝屋時,就看到顧沅靜靜地坐在桌邊。

她一頭烏黑的發垂下,穿着件霜白色繡海棠花小衣,身下是一條薄薄的綢褲,外罩着一條雲織紗制成的水紅色紗衣,那紗衣薄若蟬翼,如雲如霧,昏黃燭光下,紗衣下的雪白肌膚若隐若現,無邊妩媚,引人遐思。

裴元徹腳步頓住,眼前這人哪裏是他平素裏端莊羞怯的太子妃,分明是山間靈秀養出來的妖精。

感受到男人極其熾熱的目光,顧沅的手指微不可查的輕顫着,一顆心也跳得飛快。

她咬了咬唇,擡眼看到男人看不出情緒的臉,暗自給自己鼓勁,緩步朝他走了過去。

在他跟前站定,她揚起小臉,那如玉的臉龐未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嬌怯怯道,“殿下,我這般好看麽?”

好看,豈止是好看。

裴元徹垂下的手捏緊,克制着将她壓在桌邊的沖動,啞聲道,“好看。”

顧沅松口氣,纖長柔軟的手主動握住他的手,将他引到桌邊坐下,又給他倒酒。

裴元徹看着她這動作,黑眸微眯,“你要喝酒?”

顧沅一怔,緩聲道,“喝點酒助興。”

裴元徹一把勾住她的腰身,将她抱在腿上,輕咬着她的耳垂道,“已經夠有興致了,無須這些。”

顧沅心頭微沉,眸光一轉,一只手攀着他的肩膀,柔聲道,“我喂殿下喝呢。”

裴元徹見她要跟他玩情。趣,驚奇的同時,耐心也多了起來。

他老神在在的凝視着她,示意她繼續。

顧沅只好硬着頭皮,端起酒杯,送到了他的嘴邊,“殿下喝。”

裴元徹嗤笑一聲,“你說喂孤喝,就是這樣?”

顧沅呆了呆,不然呢?

看她嬌憨的小表情,裴元徹忍不住笑出聲來,果然就不該對這小古板有多大的期望,本來還以為她會有些什麽新花樣的。

眼見顧沅還端着酒杯,清淩淩的鹿眸巴巴的望着他,他便就着她的手,喝了這一杯。

顧沅心頭一松,也不敢表露出來,扭過臉,又要去倒。

手腕倏然被拽住,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若還是這般喂孤,那就別倒了。”

“……”

顧沅定了定心神,回頭看他,“那我……我換個法子。”

裴元徹松開她的手。

第二杯酒,顧沅叼着酒杯,湊到他唇邊,見他眼底灼熱的笑意,她腳指都不由得繃緊。

這杯酒,裴元徹又喝了。

第三杯她故技重施,湊了過去,他又不接了,“再換個。”

她臉頰愈燙,只覺得這人實在惡劣。

可她這會兒也是騎虎難下,總不能按着他的腦袋,強行給他灌下去——雖然她很想這麽做。

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她把心一沉,端起酒杯,将酒含在口中,櫻唇印上了男人的薄唇。

裴元徹眸色深暗,喉結上下滾了滾,摟緊了她的腰。

這法子效果極佳。

一杯又一杯酒喂下,到最後一壺酒沒了,男人還意猶未盡,啃着她的脖子,嗓音沉啞道,“下回多備些。”

顧沅扯了扯嘴角,敷衍的嗯了一聲。

“酒喝完了,該吃些別的了。”

說罷,裴元徹一把将她抱了起來,大步往床邊走去。

顧沅心慌,這藥效怎麽還沒起?他竟然還有力氣抱她?不會還得與他癡纏吧?

她試圖拖延,可這回男人像是耐心耗光般,不由分說的扯下幔帳。

衣衫漸漸被丢到地上,帳內氣溫節節攀升。

顧沅的心情愈發的沉重,眼眸閉着,強耐着扇他巴掌的沖動….

就在倆人即将赤誠相對時,男人捂着頭,低喃了一句,怎麽這般困。

話音一落,他栽在了顧沅身上。

那一瞬,宛若撥開雲霧見月明,顧沅幾乎喜極而泣。

“殿下,殿下?”

她試探的喊了兩聲,男人沒有回應。

不敢再做停留,顧沅将他推開,穿鞋下床,又将幔帳放下,快步走向門口。

秋霜守在門外,見顧沅開門,面色微詫,又見她衣衫有些淩亂,雪白肌膚上帶着吻痕,也不敢多瞧,忙垂下頭道,“太子妃有何吩咐?”

顧沅用承歡過後的語調慵懶道,“準備熱水,我要沐浴。”

頓了頓,又補充道,“将浴桶擡到後院那間屋子裏,殿下睡下了,莫要攪擾他歇息。”

秋霜忙應下,心裏還想太子妃真是體貼。

這邊顧沅回了屋,也沒喘口氣,便急忙換上早就準備好的粗布衣裳,又罩了一件寬大的衣袍,将那系在腰間一圈的軟包袱遮住。

等熱水備好,她就裹緊外袍,往後院小屋去了。

看着那熱氣氤氲的浴桶,顧沅淡淡對秋霜道,“你在外候着吧,我想自個兒泡一會兒。”

“是。”秋霜退下。

門一關上,顧沅深吸一口氣,忙收拾了起來。

頭發挽着尋常農婦的矮髻,用一塊粗布包起,又拿出小鏡子,開始捯饬這張分外顯眼的臉。

燒掉的紙灰與鵝黃粉攪拌,塗在皮膚上又黃又黑,還有種凹凸不平的粗糙感,眉毛加重畫粗,點斑,畫黑痣,法令紋,唇下還貼了一顆大痦子……總之怎麽醜,怎麽糟蹋。

看着鏡中這張臉,顧沅心思稍定。

将路引等細軟貼身藏好,衣衫放進包袱裏,稍調呼吸,她對門外喊道,“秋霜,你去廚房,讓人熬一碗燕窩粥,我有些餓了。對了,你順便去箱籠裏找一瓶玫瑰花露來,我待會兒要用。”

這幾日太子妃不是一直用茉莉花露的麽,怎麽突然想用玫瑰的了?而且她們搬到這小院來,有帶玫瑰花露麽?

妝奁箱籠這些大都是谷雨收拾的,秋霜記不太清楚,心頭雖有疑惑,卻也不敢多言,忙轉身去了。

顧沅快步走到窗邊,見秋霜離開了,且後院門前再無人把守,有些喜悅的捏緊了手指。

折返回另一邊的窗戶,她取下燈盞,一點一點将屋內點燃。

看着漸漸燃起來的火勢,顧沅挽着包袱,毫不猶豫的從側邊的窗戶爬了出去。

竹林後,有個狗洞。

可以說她之所以選擇買這套宅子,除了地理位置,便是因為這個狗洞。

每往那狗洞多跑一步,顧沅的心跳就越快,咚咚咚的,震動着她的耳膜。

她跌跌撞撞的跑着,周遭一切都靜止一般,只有她的呼吸聲。

腦子裏有個聲音不斷響起,跑,跑出去。

在鑽出那個狗洞,看到不遠處運河上飄着的花燈時,那一刻,顧沅鼻子一酸,淚水幾欲奪眶而出。

她跑出來了!

不敢多作思考,她挨着牆根,快步往運河明亮處走。

行至碼頭,放水燈的人雖然比開始少了,但依舊熱鬧忙碌。

顧沅按照之前從山羊胡子那裏打聽的消息,找到了一艘船頭挂了兩盞燈的客船,得知船是前往滁州方向,且半個時辰後便會船,她心下思索着,滁州雖與她開始想的路線不同,但此時也顧不上那麽多,能越快離開揚州越好,等到了滁州再作打算也不遲。

她交了錢,上了船。

船上已經坐了七八個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顧沅看到後排有一個懷抱孩子的中年婦人,便挨着坐到了她身旁。

那婦人懷中是個約莫三歲的小男孩,正窩在母親的懷中睡得正香。

顧沅看着這孩子,不由得想到前世她的兩個孩子。

從前,她也會這般抱着他們,哄着他們入睡的。

那婦人見她看孩子的目光溫柔,又見她皮膚粗糙黑黃,看年歲應當也是當了母親的,便主動與她攀談起來。

顧沅壓着聲音,也與她就養孩子的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有個人說話,她也能少些緊張和焦慮。

時間一點點過去,終于,那船夫彎腰去解繩索,邊中氣十足的喊道,船要開了。

剎那間,一陣強烈又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粗布袍袖下,顧沅纖柔的手指難以控制的顫抖着,她閉上眼,努力将眼淚憋回去。

太好了,總算能離開了。

她終于自由了。

就在船即将離岸時,碼頭上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那船夫探頭,眯眼瞧了會兒,搖頭嘟囔道,“真是怪了嘿,這是怎麽了,好好的怎麽突然來了這麽多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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