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秋霜那邊一通好找,幾乎要将箱籠翻轉過來,也沒尋到玫瑰花露的影子。想到太子妃還在後院等着,她也不敢磨蹭太久,索性去了下人房,将睡下的谷雨搖了起來。

谷雨睡眼惺忪的嘟囔道,“玫瑰花露?咱們來這沒帶玫瑰花露啊,昨兒個收拾妝奁時,主子說帶一瓶茉莉花露就行了。”

秋霜道,“那你随我一同去後院禀告主子,正好你伺候主子換衣,我去廚房端燕窩。”

谷雨一向與秋霜處得不錯,聽她這樣說,也起身穿衣裳。

兩婢一道往後院的屋子走去,還沒到門口,就見那塊映着明亮的火光,空氣中彌漫着一陣焦味。

“這是起火了?!”

“主子,主子!”谷雨登時清醒過來,拔腿就往那邊跑。

秋霜也反應過來,見那火是從門邊開始燒的,忙上前拉着谷雨,“你瘋了!前頭燒得這樣厲害,你還沖上去。”

谷雨小臉煞白,大聲朝着屋內喊道,“主子,我是谷雨!您在裏頭嗎?您應一聲?”

“你繞道後頭去看,這火勢太大,我去前頭找人幫忙。”

秋霜面色凝重的說完,轉身就往前頭跑去。

谷雨看着屋內的熊熊火勢,眼淚直流,邊哭邊往後頭的窗戶跑去,看能不能尋到門路。

“什麽?太子妃還在裏頭?!!”

李貴那頭一聽秋霜禀告的事,登時吓得三魂歸天七魄入地,聲音都有些劈叉,“太子妃不是在主屋歇下了麽?怎會去後院沐浴?”

秋霜急道,“太子妃說不想打擾殿下休息,就去後院了。這火也不知道是怎麽起的,李總管你還是趕緊去禀告殿下吧?”

“好,我去找殿下,你先帶人去後頭救火,無論如何,務必保證太子妃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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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兩人兵分兩路。

走到主屋門口時,李貴嘴裏都發苦,卻是絲毫不敢耽誤,急急忙忙拍着門,喊道,“殿下,大事不好了。”

他喊了好幾遍,裏頭卻是半點動靜都無。

李貴心頭奇怪,太子爺一向睡眠淺,稍微有些動靜都會醒來,怎的今日自己都這般喊了,竟遲遲沒反應?

想到後院的情況,李貴權衡一番,還是壯着膽子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內纏枝牡丹翠葉熏爐燃着上好的沉水香,床帷間,衣衫淩亂的太子爺長眸緊閉,睡得正香。

李貴又一疊聲喊了好幾聲,很快也察覺出不對勁來。

來不及細想,他上前試了下鼻息,見還有氣,稍緩了口氣,須臾,低低道,“太子爺,奴才冒犯了。”

說着,他便探出手去掐人中。

後院的火勢愈發猛烈,四個侍衛連番拿着水桶去澆,跑得滿頭大汗。

谷雨也提了好幾桶水,最後脫力的跌坐在地上,哭得幾近斷氣,“我轉了好幾圈,喊了那麽久,裏頭一直沒有回應……早知道我就不該睡的,出門前侯爺夫人還交代我好好照顧主子,嗚嗚…要是主子有什麽事,我也不活了。”

秋霜心口發悶,心道,若是太子妃有個三長兩短,咱們都得死。

就在火勢即将撲滅時,兩道身影從夜色中走出。

“太子爺,太子爺……”李貴看着前頭那道跌跌撞撞的高大身影,嘴裏想喊“您慢些,仔細跌着”,又不敢喊,只得小心翼翼的喚着“太子爺”。

裴元徹臉色鐵青,一只手捂着還有些發暈的額頭,藥力尚存,他腳步都有些虛浮,連衣袍都來不及穿,只随便披了件玄色麒麟紋外衫。

他大步走向那屋子,只見屋子被燒毀了半邊,尤其是接近門這處,漆黑枯朽一片。

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谷雨趴跪着,朝着裴元徹磕頭,“殿下,我家主子還在裏頭,快救救她吧!”

裴元徹眸光一寒,英挺的眉眼間滿是厲色,看向那些侍衛,“太子妃還在裏頭?”

侍衛們渾身發顫,“殿下,裏頭實在燒得厲害,房梁也倒了,正好把門口擋住了。”

“一群廢物。”

裴元徹暴喝一聲,随即大步走向一個侍衛,奪過他手中水桶,嘩啦一聲就往身上澆了個遍。

“殿下!!”

李貴等人驚呼道。

下一刻,就見裴元徹裹緊外衫,大步往火場裏沖去。

“殿下,萬萬不可啊!”李貴腿都軟了,來都來不及去攔着,轉眼去瞪那些侍衛,“你們是要死,還不趕緊進去!”

侍衛們兩股戰戰,硬着頭皮沖上前。

不消多時,裴元徹又從火場裏疾步走了出來。

李貴心道阿彌陀佛,忙沖上去檢查,“祖宗爺您可有傷着……”

當看到太子爺臉龐陰沉如水,也不知是煙灰沾黑的,還是其他什麽原因,李貴眉心猛跳,難道太子妃不好了?

還沒等他斟酌着如何問,頭頂就傳來一道沉啞的嗓音:“拿着孤的玉符去刺史府和官驿,就說有人行刺,即刻關閉揚州城的所有出入口,調動所有人馬搜尋全城,任何可疑的人都不要放過!”

稍作停頓,又聽到,“順便将禦醫叫來。”

李貴愣怔,雖有些不明白為何突然調動人馬,卻也不敢多問,接過太子玉符,忙跑着去了。

……

主屋內,燭火凄惶搖晃。

裴元徹端坐在竹節椅上,掌心捏着那枚珍珠流蘇金玉步搖,面上情緒晦暗不明。

匆匆趕來的禦醫連口氣都沒歇,徑直去檢查桌上的酒水與糕點。

糕點沒問題,檢查到壺中殘留的酒水時,禦醫的臉色陡然變了。

“殿下,這酒水裏混了不少紫精草粉末,若喝多了,能使人昏迷。”

“紫、精、草。”

裴元徹薄唇輕啓,一字一頓的念道。

須臾,他嘴角扯出一抹清冷的弧度,緩緩擡眼,看着地上跪着的秋霜和谷雨,語氣森然,“你說,太子妃讓你去找玫瑰花露?”

秋霜額頭都磕破了,面色煞白道,“是,是……”

谷雨則是哭道,“咱們就沒帶玫瑰花露出來啊,奴婢收拾妝奁時,還特地問過太子妃要帶哪樣,她說帶茉莉的就好。”

聞言,裴元徹捏着步搖的手指驟然收緊,上部的珍珠寶石花也被捏得支離破碎,尖利的金線紮進皮膚裏,他卻渾然不知疼痛般,嘴角的笑意愈發張揚,也愈發的冰冷,令人膽顫。

“好,很好。”

他咬牙道,“好一個驚喜。”

在火場轉了一圈沒尋到她身影的那一刻,他便有所預感。可那時,他依舊抱着僥幸,不願意去往這方面想,可現在

一樁樁一件件串聯起來,不得不讓他相信,這一切都是她計劃的。

她要離開他。

就像前世那般,果斷決絕的離開他。

裴元徹眼尾發紅,呼吸變得粗重,漆黑的眼眸好似冰冷的深淵,寒光逼人,叫人不敢多看。

倏然,他将手中碎裂的步搖擲于地上,怒喝道,“找,給孤找!就算掘地三尺,也得把她給孤找回來!”

……

皎潔的月光清透,朦朦胧胧的籠罩着運河碼頭。

“那邊是怎麽回事啊?怪駭人的。”

“我聽他們嚷嚷着好像是要找什麽刺客?衙門的兵都出來了!唉,這花燈會怕是辦不下去咯。”

“哎喲這刺客也真是的,好好一個中秋節呢,他跑出來搗什麽亂吶。”

“誰說不是呢!欸,船家,咱們這船還能不能走啊?”

“就是啊,能不能走啊,我家裏人明早還在碼頭等着接呢!”

剛打聽完消息的船夫快步走了回來,一臉為難道,“哎喲,這殺千刀的賊刺客真是瞎了心眼子,竟敢行刺太子殿下。現在全城都戒嚴了,官兵要挨個搜查吶!各位客官趕緊将路引和戶籍冊子準備好,我瞧着再過不久就到咱們這艘了,早點給官爺們檢查好,咱們也能早些出發。”

衆人聽到這消息也都松了口氣,頂多是檢查一道,麻煩就麻煩些吧,能發船就成。

一時間,船上衆人紛紛打開包袱,拿出個人的路引與戶籍來。

坐在顧沅身側的婦人将孩子放在一旁,從衣襟裏掏着,見顧沅一動不動的,操着濃重的口音問了句,“大妹子,你怎麽不拿啊?”

顧沅怔怔的,擠出一抹勉強的笑意,“拿,這就拿。”

她從外衣裏拿出她的“戶籍”與“路引”,心裏虛得不行——這兩樣,都是她仿制的。

官房文書用的字體,她曾經研習仿寫過,雖與雕版印刷的感覺差了點,但寫在桑藤紙上,乍一看還是有八成像的。

至于戶籍與路引上的章,也是她自己雕刻的,她對揚州的章紋不熟,所以兩個章都是按照長安的樣式來的。

原本想着天黑人多,她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其貌不揚,只要态度放好些,官兵也不會仔細查看,頂多拿着瞄兩眼,就放她過了。

只要能出揚州城,到了下一站,她就花錢去買個戶籍和路引,從此改名換姓,重新生活。

可她千算萬算,怎麽都沒想到裴元徹的反應竟會這般迅速!

是天要亡她麽?

顧沅緊緊捏着手中的文書,心情沉重,現在官兵挨個排查,自己一個拿着長安戶籍與路引的人,會不會被歸為可疑人士?

若真被官兵抓了,那她還能跑麽?

還是現在下船,想辦法在揚州城內混過一夜?

她眉心緊擰着,側眸看向窗外,只見碼頭上一排排火把,将河面都照得通明。

那些官兵,整齊劃一,看身上的袍服,有揚州府衙的官差,也有東宮的侍衛,他們每朝這邊挪動一些距離,顧沅的心就往下沉重幾分。

若是被抓回去,裴元徹會怎麽對她?

她恍惚想起前世,文明晏帶她逃跑那一回,裴元徹追了上來,拿鞭子指着他們,宛若修羅,滿是殺氣。

他将她拽到馬背上,掴着她腰身的手,恨不得将她的骨頭都捏碎一般。

回去後,他親自将她鎖在侯府的院子裏,門窗釘死,又派了宮裏的嬷嬷盯着,她的父母兄嫂都不能探望。

就像是被折斷翅膀的雀,她被鎖着。

直到東宮迎親的儀仗到來,他才打開了鎖,牢牢地捏着她的手,将她送一個小小的牢籠,牽到了另一個大的、金碧輝煌的牢籠。

從此,她再沒踏出過那座牢籠一步,死也死在了那裏。

回想往事,顧沅胸口一陣發悶,就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不能被抓回去,不能。

這回要是被抓回去,他會像前世一樣鎖着她,甚至……變本加厲。

顧沅緊緊掐着手指,到底是坐以待斃,還是繼續跑?

擡眼看着外頭快要排查過來的士兵們,她眸光一沉,猛地站起身來。

身側的婦人一驚,“大妹子,你這要去哪啊?”

“我有些胸悶,想去岸上透透氣。”

顧沅快步往外走,剛走到甲板上,還沒踏上岸,就見一分隊的士兵往這邊走來。

她心頭猛地一顫。

想進,無可進。

想退,也沒退路。

眼角餘光是銀光漣漣的水波,她舌根泛苦,難道……要跳河?

老天真不給她活路了?

那隊官兵已然走了過來,見她個身形矮小、容貌粗鄙的婦人,只瞥了一眼,就去與船夫說話。

盤查很快開始,一官兵走到顧沅面前,例行道,“官府搜查要犯,把你的戶籍與路引拿出來。”

顧沅有些木然,默了默,垂着腦袋,伸手往衣襟去掏,手在顫抖。

婦人膽小,官兵倒也沒覺得有啥不對勁,只不耐煩得催道,“你動作快點,磨磨蹭蹭的耽誤爺的差事!”

顧沅壓着聲音應了聲,閉了閉眼,心下一橫。

看就看吧,若是過不了,要殺要剮,她也認了!

就在她捏住文書時,忽然,一道粗犷的嗓音從岸上喊來,“官爺,我娘子的戶籍與路引在我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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