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為了腹中胎兒着想,顧沅沒急着趕路,而是聽取顧風的建議,在滁州城找了間客棧住下。

“姑娘,安胎藥,趁熱喝。”顧風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走進屋內。

聽到響動,顧沅從梳妝鏡前起身,緩步走到桌邊。

顧風立于一側,“屬下已交代店小二送些熱水上來,您昨日一夜未眠,是需要好好休息。”

顧沅頓了頓,擡起眼看他,“你要出門?”

顧風點頭,“是。”

“你該不會去告密吧?”顧沅半開玩笑道,可那雙清澈的黑瞳一眨不眨的盯着顧風。

“屬下一切唯姑娘是從,絕無二心。”

顧風立刻拱手,态度愈發恭順,“屬下出門,是準備打探外頭的情況,順便購置些衣裳幹糧,還得弄兩張新的路引,舊的路引到滁州就作廢了。”

聽他條理清楚的解釋,顧沅也放下心來,緩聲道,“辛苦你了。”

她起身,從包袱裏抽出一張百兩銀票,遞給顧風,“拿去,不夠與我說,多了你自個留下花。”

顧風本想拒絕,但看她目光堅持,只好收下。

“屬下先告退,等外頭東西購置好了,屬下立即返回客棧。”

顧風退下後,顧沅端起安胎藥,慢條斯理喝了起來。

湯藥的味道不算苦澀,喝進胃裏暖呼呼的,她一邊喝,一邊低下頭,小聲對腹部道,“阿娘喝了安胎藥,你要乖乖的,好好長大哦。”

喝完藥沒多久,店小二便送了熱水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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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洗漱一番,顧沅就上床歇息。

這段時間為了謀劃逃跑的事,她幾乎沒睡過幾個安穩覺,昨日又折騰了一天一夜沒合眼,這會兒早就困得不行,眼睛一閉,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有兩個小男孩,大的牽着小的,搖搖擺擺的朝她跑過來。

兩個孩子都笑着,奶聲奶氣的朝她喊,“阿娘,阿娘……”

顧沅蹲下身來,朝他們張開手,淚盈于睫,“宣兒,延兒,是你們麽?”

兩個孩子朝她撲過來,然後

穿過了她的身體,繼續往後跑着。

看着自己僵在空氣的手,顧沅目露愕然,僵硬的扭過腦袋,她看到在她身後,有另一個‘顧沅’。

兩孩子撲在那個“顧沅”的懷中,與她玩,與她笑,與她親昵。

那“顧沅”似乎注意到了她,擡眼朝她這邊看來,露出個冷漠的表情,須臾,她手中多了一瓶毒藥,仰着頭喝了。

顧沅大驚失色,想大喊不要,卻發不出聲音來。

那個“顧沅”死了,兩個孩子吓壞了,抱着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到身體變得愈發透明。

顧沅心頭惶恐,不顧一切的跑了上去,她想要抱住兩個孩子,可一次又一次,還是撲了個空。

這是,那個“顧沅”忽然睜開眼,冷漠的朝她笑,“你不配做母親,你不配。”

顧沅反駁道,“我……我可以當個好母親的。”

那個“顧沅”只依舊重複着“你不配”三個字。

兩個孩子仿佛也注意到了異象,都擡起頭,朝着顧沅這邊看來。

大點的男孩拉着小男孩的手,嘴唇動了動,又指着顧沅,似乎說了些什麽。

小男孩扭頭看了顧沅一眼,搖了搖頭,接着将大男孩推向顧沅,朝他露出個純粹的笑。

大男孩想拉他一起,但小男孩還是搖頭拒絕。

最後,大男孩一步步走到顧沅身旁,身體也從透明變成實體,他牽住了顧沅的手,手心柔軟又溫熱。

“阿娘,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顧沅低頭去看大男孩,彎腰抱起他,淚流滿面。

剎那間,一道燦爛的金色光芒迸現,只見那小男孩化作一只光輝閃耀的鳳凰,在明亮光芒中漸漸飛遠。

顧沅還來不及細想,夢就醒了。

她睜開雙眼,盯着客房淺青色棉布幔帳,光潔的額頭上布着一層細密的冷汗。

剛才那個夢太離奇了。

又是孩子,又是鬼魂,最後有鳳凰。若真是宣兒和延兒,他倆是皇子,理應變成金龍才對。

顧沅撐着身子從床上坐起,扯出一抹自嘲的笑,自己真是糊塗了,一個夢而已,還當真去想了。

起身喝了杯水,再看窗外,已是紅霞漫天,暮色沉沉。

她正感慨一天過去的真快,忽然聽到街上傳來一陣喧鬧的聲響,她下意識低頭看去。

只見城中大街上,一隊騎着駿馬的精兵疾馳而過。

這裝備和甲胄,應當是徽州府的府兵?

顧沅眉心猛地一跳,裴元徹的動作竟然這般迅速,不過短短時間內,他竟然搜到了這邊

滁州已有精兵過來,徽州府其他州縣怕是也都如此部署。

不行,不能再待下去了。

手指緊緊按着窗戶,顧沅的心髒咚咚咚的狂跳,裴元徹就在江南巡鹽,這塊的兵他用起來得心應手,定會布下天羅地網來搜捕她。

她得盡快離開江南這一片,等到了荊楚之地,裴元徹就算想伸手,力度肯定比不過江南這塊。

只要能順利進入蜀地,蜀道難于上青天,屆時裴元徹再想搜捕,那難度也就更大了。

思及此處,顧沅忙回到床邊,重新收拾起包袱。

“叩叩——”

倏然,門外傳來兩道敲門聲。

顧沅一怔,壓低聲音去應,“誰?”

“客官可歇息好了?城中差爺正在搜捕刺客呢,您開門讓差爺檢查一下就好。”

顧沅聽出這是店小二的聲音,又看窗外倒映着兩三道影子,心下一沉。

連客棧都開始搜了!

裴元徹那男人真是瘋了罷!

鬧出這樣大的動靜,他也不怕傳回長安,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抓着這事彈劾他。他現在還不是皇帝呢,做事就這般獨斷專橫,順濟帝知道了豈能高興?

顧沅思緒紛亂間,外頭又催了一道。

“來了來了,剛換衣裳。”顧沅揚聲音應道,又照了照鏡子,确定自己臉上的妝沒有掉,這才假裝整理衣裙走到門邊。

門一開,就見店小二賠着笑臉,身後跟着兩個帶刀捕快。

“你一屋幾個人,從哪裏來,往哪裏去,家裏有幾口人,何時到的客棧,打算何時離去,通通老實交代。”其中一個竹筒倒豆子般嘩啦啦問了這麽一連串,另一個則是拿着一張紙,對着顧沅打量。

那紙上不是什麽畫像,而是身高、體型、面部特點和口音等備注。

顧沅垂下眼,一副老實怯懦的模樣,按照戶籍上的信息一一答了。

聽到她是從洛陽來的,兩捕快互相對視一眼,讓她去取戶籍與路引。

顧沅抿唇,轉身去了。

一捕快看着她走路的姿勢,一下子認了出來,這不是之前在碼頭見過的那位娘子麽?回去的路上,他家那口子還跟他說,這兩口子一路上對她和兒子很照顧,還給了自家兒子好幾塊糕點吃。

念着同舟的緣分,還有那幾塊糕點的人情,這捕快将手中的紙張放了下來,身高和體型雖然與這上頭描述的差不多,但……人家是從洛陽來的,也不是長安籍的。這要是歸為可疑人士,抓進了牢裏,沒個一兩天那可放不出來,何必折騰人家呢。

于是,這捕快壓低聲音對另一個道,“老範,我今兒個午間見過這位娘子,她與我家娘子是一艘船的。她家是兩口子,從洛陽回滁州探親的,瞧着挺老實的。”

另一個捕快點點頭,接過顧沅遞來的戶籍随便翻看了兩下,就揮了揮手,讓店小二引着去下一家。

關上門的顧沅長舒了一口氣,壓根不知道她剛才差點就被歸為可疑分子,抓入牢中。

一炷香後,顧風趕了回來。

帶了熱騰騰的包子和桂花糕,還購置了兩套普通民婦的衣裙鞋襪,以及一套袖箭和一把小巧的匕首。

“姑娘,袖箭和匕首您都收着防身。咱們一路往蜀郡去,不宜張揚,所以屬下買的衣裳很粗糙,還請姑娘委屈一陣。”

“這些很好。”顧沅點頭,分了兩個大包子給顧風,又将剛才捕快來查房的事說了一遍。

顧風擔憂的看向她,“姑娘您沒事吧?”

顧沅冷靜道,“我沒事,拿了戶籍給他們看,他們就走了。不過此地不宜多留……現在城門快關了,要走也來不及,而且突然退房也惹人懷疑,咱們再等等,等明早城門一開,我們就走。”

顧風憂心忡忡,“可姑娘您的身體……”

“我沒事,明早出發之前再喝一碗安胎藥。這孩子……他比我想象中的堅強。”

顧沅想到下午那個夢,心中忍不住去想,肚子裏的孩子會是什麽樣呢?

上輩子她懷上宣兒,是在中秋夜。

這輩子發現有身孕,是在中秋後一日。

既然她能重活一世,那她肚子裏的孩子有沒有可能,與前世一樣?

這個想法一出,她的心頭砰砰直跳,滾燙得厲害。

這夜,顧沅睡床,顧風将桌子拖到門口,合衣坐着睡了一晚。

翌日雞鳴時分,倆人就退了房,踏着蒙蒙亮的晨光,直往城門趕去。

清晨出城進城的人多,顧沅又加重了臉上的妝容,連手上和脖子裸露出來的皮膚也沒漏下,用黃粉塗了一層,看起來宛若三十多歲的婦人。

城門一開,她拿着顧風花重金搞來的滁州戶籍和新路引,去過檢查。

那士兵一看是滁州戶籍,再看她面色蠟黃,一副生重病的樣子,也沒多問,直接放行。

顧風是男的,過檢查的速度極快,在門外等了顧沅一陣,見她出來,面上不顯,心頭也松了口氣。

兩人不敢再多留,直奔碼頭乘船,往荊楚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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