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爆竹聲聲傳入耳,笑聲盈盈慶新年。

這一夜,直至子時,天空綻放起朵朵慶賀新年的焰火,院子裏才消停。

裴元徹躺在床上,看了看投在窗牖上明明滅滅的光,又轉頭看向顧沅,扯出一抹虛弱的笑,“沅沅,新年安康。”

看他這半死不活的樣子,顧沅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低低的“嗯”了一聲。

這會兒她實在有些困了,平素裏早睡早起,頭一次熬到這麽晚,且又為着這男人的傷來回折騰,真是覺得身體累,心也累。

裴元徹看她熬得有些泛紅的眼睛,目露慚色,溫聲道,“今夜你也累了,安置吧。”

顧沅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柔弱無骨的手指握着,“你睡了我的床。”

裴元徹一怔。

顧沅看向他,淡聲道,“國公府沒給你安排院子?”

裴元徹道,“孤此番秘密來肅州,之前并未知會謝綸。”

當日一得到她在肅州的消息,他就恨不得飛來尋她,無奈政務纏身,一時難以分身,他只得暫且壓下心頭思念,不眠不休的以最快速度安排好一切,饒是這樣,也花了他十日功夫,才布局好朝中一切。

這一路趕來,風餐露宿,披星戴月,跑死了兩匹馬,才得以在除夕前趕到,陪她過年。

謝綸對他的突然來到,也是大吃一驚

當然,收拾出一間院子的時間是有的,只是裴元徹說不用罷了。

“那你睡吧。孤去外間榻上睡,或是随便尋間屋子……”

裴元徹掀開被子,雙臂撐着,勉力起身,兩道濃眉仿佛受了痛而緊緊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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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沅見他這樣就頭疼,沒好氣道,“你好好躺着!剛才大夫再三叮囑,叫你別再随便亂動,若是傷口又流血了,我又得給你叫一遍大夫!”

哪有這樣的除夕夜,一晚上啥事沒幹,盡看大夫了。

大過年的,晦氣不說,還很影響心情。

裴元徹躺下,為難的看向她,“可是…你要安置了。”

顧沅抿了抿唇,“我去外間榻上睡。”

“不行!”

裴元徹撐起半邊身子,悶哼了一聲。

顧沅看他臉色白了幾分,便知道肯定又扯着傷口,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按下,語氣兇巴巴的,“你就不能消停些麽!”

她雖兇着,可裴元徹瞧着卻高興,覺得她臉頰泛紅,語調奶兇的樣子可愛極了。

她兇他,說明她還是關心他,在乎他的。

前世她不理他,他想盡辦法想要得到她的回應,甚至不惜惹她生氣,能讓她罵上兩句,也比對他不理不睬要好。

見她要走,他一把扣住她纖細的手腕,“孤不亂動了,你上床歇息吧。”

顧沅蹙眉,“放開。”

“不放。”裴元徹深知這種時候不能要面子,上輩子他就是太好面子,才與她鬧得那樣僵。

顧沅看着眼前長得人模狗樣,實際無恥又幼稚的男人,無語了一陣,忍不住罵道,“你怎得這般無賴!”

裴元徹道,“孤是怕你累着,睡外面冷,床板也硬,你還懷着孩子,更受不得累。這床夠大,被窩也暖好了……”

顧沅,“……”

她簡直要被氣笑了,誰稀罕他暖的被窩。

她盯着他瞧了半晌,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但她實在太累了,要真跟他辯起來,今夜怕是真不用睡了。

默了片刻,她道,“你松開我。”

裴元徹喉嚨微動,試探的問,“你答應了?”

顧沅看他一眼,“不然呢,為着與你鬥氣,我不睡覺?”

裴元徹一噎,沒再多說,怕說錯話。

雖是睡一張床,顧沅卻是讓下人拿了一套新的被子。

見狀,裴元徹黑眸微黯,心口也酸脹得厲害,像是鈍刀子割肉般,“你不必這樣,且不說你懷着孕,若你不願意,孤也不會碰你的。”

而且這會兒他還受着傷,就算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力。

顧沅沒理他,自顧自鋪好被子,背對着裴元徹褪下外衫。

雖說裏頭穿着長袖寝衣,遮得嚴嚴實實,可她明顯感受到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來回流連,目光灼熱的仿佛觸上她每一寸肌膚。

這無恥之徒。

咬了咬唇,顧沅将被子一扯,遮住全身,只露出個小腦袋。

鵝黃色輕羅幔帳垂下,床帷間很快陷入一片朦胧黑暗。

“明日讓謝綸給你安排個住處。”顧沅輕輕道,語氣裏是遮不住的疲憊。

裴元徹只模棱兩可道,“明日見到他再說。”

顧沅不再說話,眼睛一阖上,濃濃的困倦如潮水般湧來。

不多時,她就沉沉睡了過去。

聽着耳畔傳來的均勻呼吸,還有床帷間獨屬于她的淡淡的馨香,裴元徹喉結上下滾了滾,明明他不是什麽未經人事的毛頭小子,可在她面前,他總是克制不住的想要去親近她,抱她,親她……

就像是中了她的蠱一般,她總能令他瘋狂。

他之前想過找到她後,好好摟着她睡一覺,現在倒好,明明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似的。

看得到,聞得到,卻不能抱着睡,心裏就像是爬了一萬只螞蟻,燥郁得厲害。

重重閉上眼,他強壓下不該有的旖旎念頭,去想政務、想朝堂局勢……甚至還默背起了金剛經。

不知過了多久,裴元徹睜開眼,眸光沉沉。

還是無法睡着。

踟躇一陣,他輕輕伸了只手去身旁的被窩。

見她那邊沒反應,他掀開被子,鑽了過去。

相比于他暖烘烘的被窩,顧沅的被窩還是冷的,她蜷縮着睡,睡了這麽久還沒睡暖和。

裴元徹心頭輕嘆,她還是這樣,一到冬日就手腳冰冷。

強忍着胸口傷痛,他側着身,将她柔軟的身軀擁入懷中。

灼熱的大掌捂着她柔弱無骨的小手,結實有力的腿夾着她的小腳,他用身體替她捂着,将人牢牢地禁锢在他的懷抱之中。

感受到懷中人發出一聲慵懶的哼唧,他立刻僵住,不敢動彈,生怕将她吵醒。

等她稍稍調整了姿勢,呼吸重新平穩時,他才放松下來,薄唇不禁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想他裴元徹活了兩輩子,當了兩輩子的天下之主,卻偏偏對她毫無辦法。

高挺的鼻梁蹭着她柔順的發,他輕輕吻了下她的耳朵,閉上了眼。

這樣就很好了。

隔着兩輩子,指望她能一下子就接受自己,實在奢望。

好在他們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他能慢慢的彌補,慢慢讓她接受他……

這一夜,是這四個月來,裴元徹睡得最安穩的一覺。

……

翌日清晨,淡淡的光線透過幔帳,裴元徹垂眸看向懷中的女人。

她安詳的睡着,瓷白的小臉很安靜,纖濃的羽睫宛若扇子般垂下,投下一片濃重陰影。

他凝視着她,眸光溫柔得不像話,一寸一寸在她臉上游走,好似要将這幾個月的缺憾都給補足。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目光又挪到她明顯隆起的腹部。

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裴元徹凝神,小心翼翼的将手掌挪到她的肚子上。

感受到那鼓起來的觸感,他心口一片熾熱。

她的身體裏有一個新的小生命,這是他們的孩子。

他這邊心潮澎湃,掌下忽然動了動。

裴元徹渾身繃緊,以為是顧沅醒了,他觑着她,見她還睡着,暗暗松了口氣,掌下又動了。

孩子竟然……動了?!

他活了兩輩子,頭一次遇到這回事。

前世顧沅兩次有孕,懷宣兒時,他根本不會想去摸孩子;懷延兒時,她情緒很不穩定,待他越發冷淡,他只半夜趁她睡着了,偷偷摸過一回。

就那一回,還被她逮了個正着,直接被一枕頭趕下了床。

而且那回,延兒沒動,只安安靜靜的,估計是睡着了?

這回應當是他第二次摸孕婦的肚子,沒想到孩子竟然動了。

這種驚喜感,簡直比打了勝仗還要令他愉悅。

裴元徹還想再感受一下,見顧沅忽然翻了個身,忙将手收了回來,只低低道,“兒子別動了,你阿娘還在睡,咱別吵她。”

見外頭亮了大半,估計顧沅不久也會醒來,他掀被起身。

給她仔細掖好被角,輕手輕腳的下了床。

屋外,下人們早就端着盥洗用具候着了。

見太子穿着件寝衣,披頭散發的走了出來,為首伺候的下人大驚,“殿下,外頭冷,怎不喚奴婢們進去伺候?”

裴元徹冷淡瞥了他一眼,壓低聲音道,“太子妃還睡着,你們小點聲。”

下人被那目光看得頭皮發麻,哆嗦應道,“是,是。”

“把門關上,去側間洗漱。”

裴元徹吩咐着,單手捂着胸口,率先走出房間。

下人們面面相觑一陣兒,很快也放輕動作,跟上前去。

聽着門合上的輕微響聲,床帷裏的人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盯着床帳上的繡花看了會兒,手伸入一側的被窩,一片冰涼。

看來夢裏那個暖乎乎的火爐,就是這個不要臉的。

上輩子他也這樣,明明上一刻還在與她吵架,下一刻就來鑽她被窩。

有的時候她都懷疑,難道她在他心裏是個傻子,連這都發現不了?

手輕撫上肚子,她語氣滿是無奈,“你這小家夥,理他幹嘛?”

這會子倒是沒胎動了,安安靜靜,乖巧的很。

在床上賴了一會兒,顧沅便起了床。

她本以為會是昨夜那兩個啞婢伺候她,沒想到小春和小冬回來了。

兩婢笑眯眯的給顧沅拜了個年,又道,“昨晚太子殿下突然出現的時候,的确把我們吓了一跳,不過太子并沒把我們怎樣,而是讓人帶我們下去歇息了。”

“剛才太子還給院子裏的下人放了新年賞錢,每個人有五兩銀呢!”

聽着她們叽叽喳喳分享着喜悅,顧沅也替他們高興。

只是高興之餘,想到自己又要回那個牢籠般的皇宮,心頭依舊陰霾一片。

新年第一天,白日裴元徹不見蹤影,直到晚上才出現,陪着顧沅吃了頓飯,晚上又賴在她房間歇息。

顧沅問他為何不叫謝綸另安排院子,他推說忘了。

新年第二日,裴元徹在她身邊陪了一整日,顧沅不理他,他也混不介意,只一刻不離的看着她,還隔空對她的肚子自說自話。

顧沅去找謝綸,想讓他安排個房間,謝綸說做不了主,全憑太子吩咐。

顧沅去找裴元徹理論,正巧大夫給他換藥,血肉模糊,十分駭人。

他幽幽看着她,她也不知為何莫名心虛,到喉邊的狠話只好咽下。

新年第三日,被落在後頭的李貴等人,緊趕慢趕總算到達肅州。

顧沅推開門,見李貴喜極而泣的朝她磕頭,着實吓了一跳,道,“你這是作甚,快起來說話。”

李貴面色土黃,瘦了一大圈,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太子妃,奴才見您和小皇孫平安,奴才心頭歡喜。”

太子爺總算找到了太子妃,他們這些做奴才的也是苦盡甘來,能不歡喜麽?

顧沅見李貴這副樣子,也猜到按照裴元徹的脾性,他們這些做奴才的肯定也不好過。

将他叫起後,她問了他一些長安的情況還有宮中的事。

李貴一一答了。

等聊完,已是晌午。

看着明晃晃的冬日暖陽,顧沅心頭疑惑,昨日那男人在自個兒眼前晃了一整日,怎的今兒個一睜眼就不見人影了?

李貴慣會察言觀色,一看太子妃若有所思,也不等她問,佯裝随意說了句,“太子妃,太子爺去給人拜年了,他說您好好歇息,他晚上回來陪您用飯。”

聞言,顧沅愕然,“大年初三,拜年?”

本朝風俗,大年初三是兇日,又稱“惡鬼日”。

這一日很少會有人出門拜年,就算拜年,也是去給新添喪事的府上拜年。

顧沅疑惑,“他去給哪家拜年?”

除了謝綸這個妹夫之外,她不記得裴元徹在肅州有什麽其他故交。

李貴殷勤給她添菜,恭順道,“具體的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殿下派人送了兩車花圈去肅州褚司馬府。

顧沅蹙起柳眉,輕喃着,“肅州司馬?”

一個小小司馬,也值得太子親自送花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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