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所謂備胎

卻說自那日以後,肖浛很快适應了自己這個吊炸天的新身份。

沒當過皇帝?不要緊,有劇本。

不會批奏折?不要緊,有劇本。

不會治理國家不會帝王心術不會開疆擴土不會平衡朝堂勢力?統統不要緊,會談戀愛就可以了!

每個人在學生時代都曾幻想過自己有一只叮當貓,能夠用奇妙的道具把所有知識直接塞進大腦裏,肖浛也不例外,雖然眼下在某種程度上似乎實現了這個幼稚的願望,但是他心裏卻怎麽也無法開心起來。

于是在大臣、太監、妃子們眼中,青帝陛下那喜怒無常的性子變本加厲,變得比從前更加令人生畏。

時有飛雪,紛紛揚揚,整座皇宮如披銀衣。

閑福掌燈一溜小跑,在長青殿前稍稍停下,整理過着裝才緩步邁進去,高大的紅漆木門将風雪隔絕在外頭。

他躬身走入裏間,只見青帝合目倚在梨花木軟榻裏,榻上墊着溫暖厚實的白虎裘皮,暖鼎在一邊燒的很旺,香幾正中擺放的青瓷白花瓶內插着昨日禮部卓侍郎送來的幾株臘梅。

聽見腳步聲,青帝緩緩睜眼,閑福忙把熱茶送上,一面不着痕跡地觀察着陛下的神情,一面低聲關心道:“外頭好大的雪呢,陛下這麽睡可要小心染了風寒。”

青帝懶懶地從榻上站起來,肩上披着的狐絨大氅滑下,露出一身剪裁合身的描金玄衫,他寬肩窄腰,越發襯得身材高大英挺。

“又下雪了?”嘴裏雖這麽問,肖浛卻并不朝窗口望,目光卻是落在花瓶臘梅上,不過一日,便已有凋零之相。

“是啊陛下。”閑福注意到青帝視線,連忙道,“奴才方才碰到卓侍郎,還問奴才這幾株梅花是否謝了,他好摘些新鮮的,供陛下賞玩。”

不久前,卓繁已被他封為禮部侍郎,朝野上下雖不敢明着說什麽,然而暗裏地流言蜚語滿天飛,無外乎卓繁是靠着爬上龍床以色侍君才這麽快平步青雲坐上禮部侍郎的位置。

話雖難聽,卻是事實。

卓繁本就是內斂清高之人,再加上蒙受皇恩捧得太高太快,在朝中受人妒忌,人緣不怎麽樣,除了那些趨炎附勢的谄媚小人,就只有同科探花邵澤與他走的近些。卓繁不屑與谄媚小人為伍,而邵澤雖有同窗之誼,卻對他與青帝之間的暧昧糾纏極為排斥,總是一逮着機會就勸他不要癡心錯付,再與青帝暗通曲款。一聽這話卓繁自然生氣,便不願與他多說,這樣一來,每日上朝下朝,就只有卓繁形單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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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不久前,繼承文王爵位的親王世子溫暮言自封地回京接受青帝賜封。

想到此節,肖浛心中冷冷一曬,眼光卻越發溫柔,手指尖拂過柔軟的紅梅花瓣,好似在愛撫情人的面頰:“他身子單薄怎經得如此大雪,召他進殿罷。”

閑福領命退下。

待門關好,肖浛長袖一拂,登時叫紅梅落了滿地,枝頭只剩零星幾片花瓣,孤零零的好不可憐。

卓繁來得很快。

實際上那夜之後的第二天,他就被封為禮部侍郎,正當他官場得意躊躇滿志之時,青帝卻似漸漸對他失去了興致,不再夜夜寵幸,雖然時不時對他仍有溫存,但更像是青帝腳邊的小貓小狗,偶爾興致來了低頭瞥一眼抱在手裏逗弄把玩一番,轉眼便丢到一邊去不聞不問。

陷入戀愛中的人智商總是負無窮,明眼人都看得出卓繁要失寵了,可他陷在其中仍心有僥幸期盼,日日患得患失,可青帝召見他的次數越來越少,宮裏的美人越來越多,眼看着自己将要成為被青帝遺忘的無數怨婦中的一個,卓繁終于覺得不可忍受了。

“微臣見過陛下,陛下萬安。”

肖浛慢悠悠地回頭看着跪着自己面前的禮部侍郎,他今日連外衫都沒有罩,肩頭落滿雪花,約是風雪中站得久了,臉容凍得有些發青,鼻頭微微泛紅,眼眸幽怨半含,烏黑的長發綢緞也似的垂下貼在背後,身子更顯得單薄瘦削,脆弱可憐。

“平身。”肖浛淡漠地吐出兩個字,眉頭有些嘲諷地略略皺了皺,他實在無法理解劇本詭異的喜好——身為國家棟梁不思報效朝廷,一天到晚苦逼哀怨想着皇帝又寵信了誰誰誰的娘炮有什麽好看的?

以為自己在演甄嬛傳呢?

“陛下,這梅——”卓繁懷裏抱着幾束剛摘的梅枝,擡頭卻見那青花瓷瓶裏插着的竟是幾株含苞待放的君子蘭。

順着他的目光,肖浛望着瓶中蘭花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無所謂地道:“那是方才莫蘭送來的,朕見梅花已落,變讓人換了,滿地的瑣碎花瓣,實在掃興。”

聽到莫蘭的名字卓繁心頭一顫,這不是前日才入宮的男寵麽,才短短兩日,竟讨得了青帝歡心?

“原來陛下不喜歡梅花,倒是微臣多此一舉了……”卓繁懷中緊緊抱着幾株冷梅,火熱的心也漸漸的冷下去,他盼望着青帝能與他多說兩句話,可是他什麽也沒說。

原來,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他自作多情……

望着卓繁失魂落魄的臉色,肖浛也沒有太多感概,他雖無心傷他,但更無意愛他。

肖浛只是冷漠地重複劇本中的臺詞:“愛卿還有什麽事麽?無事的話,便退下罷。”

卓繁似乎還想說什麽,不巧的是,門外正好傳來閑福禀報的聲音:“陛下,莫蘭在殿外求見。”

“讓他進來。”肖浛懶得再去理會卓繁,重新回到軟榻上窩好,合目養神。

地上的卓繁依舊愣愣地站在原地,理智告訴他應該趕緊離開這個冰冷冷的宮殿,可是他聽見殿門被莫蘭推開的聲音,聽見他輕快的腳步聲,就整個人都釘在了當場,動彈不得。

莫蘭是個十分年輕的美少年,長相頗為清秀,識情識趣,他扭頭沖卓繁嫣然一笑,笑容裏卻滿滿都是嘲諷。

“莫蘭給陛下請安,聽閑公公說陛下政事操勞,奴才特地為陛下熬了銀耳粥,請陛下品嘗。”

雖然莫蘭也不是肖浛喜歡的類型,不過好歹還算識趣,肖浛沖他招招手,後者立刻機靈地蹭到他身邊,暧昧地吹着氣一勺一勺喂他喝粥。

“陛下覺得如何?”莫蘭讨好地摸在青帝胸膛上,指尖輕輕地畫着圈。

“還算不錯。”

得到肯定的莫蘭跟只寵物狗似的一下子搖起尾巴,呵呵呵地笑。

被冷落在一旁圍觀兩人濃情蜜意的卓繁如堕冰窟,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長青殿的,時下風雪大作,零星地夾雜了冰雨,卓繁被冷風吹的面白如金紙,呆呆地站在長青殿外的窗戶下頭,聽見裏面時不時傳出來莫蘭的笑聲和甜膩的喘息,想象着青帝壓在身下挑逗愛撫和疼愛的對象換成了別人,只覺得心如刀割一般難受,恨不得立刻死去才好。

他那麽愛青帝,青帝怎能對他如此無情?

然而在裏頭陪美少年做戲的肖浛也沒有覺得好到哪裏去——看着這張十六七歲的“童顏”,肖浛實在提不起半點興趣,只不過随手伸進衣衫裏摸了兩把,就叫的比發情的貓兒還浪,更蛋疼的是,他不想喝銀、耳、粥!!!

尼瑪不是人參茶就是各種粥,不是桂花糕就是核桃酥,作為一只皇帝,他也有啃雞腿的權利啊!

肖浛已經甜到快要吐了,他覺得莫蘭這貨上輩子絕逼是吃鹽鹹死的天使吧?這輩子不甜死不幸福是不是?

他此刻忽然從內心裏騰起一個願望,希望有一天開一個牧場,牧場裏塞滿了羊駝,然後他就可以天天都站在院子裏大喊:草泥馬,草泥馬!

這個又嚴肅又吐槽的詭異文風有點不對啊,還是說其實每個渣攻在苦逼文藝的外表下都有着一顆時時在咆哮的心?

肖浛清咳一聲,沉下臉示意莫蘭把粥拿走,他披衣走到窗前,悄悄掀起木窗一角,從他的角度剛好能看見不遠處一個搖搖欲墜的身影。

劇情進行到這裏,所謂的癡情男配角差不多也該出場了罷。

隐身幕後的青帝随手從小幾上抓了一把瓜子,一邊嗑瓜子一邊開始看好戲,身後的莫蘭滿臉的莫名其妙,本來準備上前使盡渾身解數伺候,結果被對方一腳踹開。

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大雪漸漸下得小了,雨點倒是變大了許多。即便卓繁躲在屋檐下,片刻也淋了個透濕,四肢冰涼,面無血色,黑發也濕淋淋得貼在身上,可肖浛無論怎麽看都沒能看出劇本描繪的“濕透的衣衫勾勒出纖瘦的身段”、“皮膚蒼白如透明”、“孤單的背影尤透着倔強,清冷如同高嶺之花”這般的楚楚可憐的美來。

倒不如說像個新鮮出爐的水鬼來的貼切吧。

肖浛有點無語的想,倒不是他想嘲諷卓繁,只不過對于劇本喜好一邊可勁的虐賤受,把這貨放在一個可憐的受害者的地位,一邊又往他身上堆砌各種美好惹人憐愛的詞句的尿性,委實讓肖浛想吐。

卓繁覺得自己很冷,身冷,心更冷,但是腦袋卻很燙,燙得仿佛要炸開。

朦胧間他似乎看見有人執傘走近,雨點打在傘面上,急促稠密,他的眼早已對不上焦距,只覺得滿世界的銀白中,有個高大的身影用溫暖的披風裹住了自己,紙傘罩在自己頭頂,一手替他擋住滿天雨雪。

要是……青帝便好了。

這麽想着,這麽想着,卓繁就昏了過去。

此人自然不是青帝,眼下肖浛還躲在窗戶後頭看戲呢。

這人有着高挑英偉的身形,俊朗溫和的容顏,尤其是那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細長的內雙,總讓人覺得揉碎了一汪溫柔在裏面,無端多情。

他正是沿襲了當朝唯一異姓王爵位的文王——溫暮言。

風雪之中,文王一手執傘,一手攬住卓繁的肩,垂眸望着懷裏的男人,紙傘擋不住的雪花和雨點統統落在他黑色的披風和長發上,遠遠望去,真是一幅動人的水墨畫卷。

肖浛吃掉最後一枚瓜子,撫掌而笑,好一個風雪吹滿頭,也算是白首。

莫蘭并不明白青帝到底透過窗子看見了什麽,更不明白他在笑什麽,只是默默端了熱茶遞過去。

旁人在想什麽,肖浛當然不在意,他的眼追逐着正試圖抱起卓繁的溫暮言,想到這個完美備胎的終極命運還不是要被小受一腳踹掉,這麽癡情又是何苦來哉啊何苦來哉。

指尖拂過溫熱的杯口,肖浛低頭喝口熱茶,再擡眼時,恰好看見溫暮言腳底一個趔趄差點把昏迷的卓繁給摔出去。

肖浛有點詫異,又有點好笑,誰料文王走了幾步停了下來,把人放下歇會,又抱起來繼續走。

這下差點沒讓肖浛笑出聲——據他目測,這絕逼是因為卓繁太重了溫暮言抱不動的關系,哈哈哈哈。

肖浛目送他們走到回廊拐角,或許是文王實在是力氣不大,又或許是風雪天路實在不好走,文王徹底抱不動這個大男人了。

只好将人放下來,看左右無人,溫暮言蹲下來歇了會,搓着手哈口氣,抖了抖披風上的雪花,最後圍着卓繁轉了兩圈,想了個好主意——他拽住卓繁的左右手,像拖一大捆麻袋似的把男人給吭哧吭哧地拖走了……

拖走了……

走了……

了……

莫蘭驚愕地看着一本正經沉着臉的青帝“噗”的一口把茶水噴了出來,吓得三魂出竅,連忙跪在地上顫聲請罪。

“陛下,可是茶水太燙?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請陛下恕罪!”

“這兒沒你的事,退下罷。”肖浛将茶盞擱在一邊,淡漠地擺了擺手,待他挑開窗子再望去,回廊已然空無一人。

他靜靜站在窗前聽了一會雨打風吹,唇邊微微泛起一絲低沉的笑——這個溫暮言,似乎比上輩子有點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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