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這蒲扇是老式的, 芭蕉葉做的, 很大一個,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尋來的。

休息室的風扇壞掉了,新的還沒過來,沈皎皎一直靠冰爽花露水撐着, 往往也是睡一會就熱醒了,今天倒意外地睡了個好覺。

她輕聲問:“你累不累?”

“不累。”

“騙誰呢,”沈皎皎說, “你看你, 滿臉的汗。”

她半坐起來,四處沒有什麽,就拿紙巾給他擦汗,手指無意間滑過霍清輝的臉頰。

霍清輝只覺被她觸碰過的地方,像是有電流蹿過, 酥酥麻麻, 一直癢到了心裏。

他的呼吸亂了。

如同被定住了一樣,霍清輝一下也不敢動,傻傻地坐在那裏,任由沈皎皎給她擦汗。

他望着沈皎皎的眼睛,透過她深褐色的眼瞳, 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樣子。

消瘦,僵硬。

“我……”

“皎皎?導演叫你。”

安新知的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他已經換好了衣服。大概是因為中暑的原因,氣色不太好, 但還是那派溫溫柔柔的樣子。

安新知沒想到霍清輝也坐在這裏,愣了愣,叫了聲“霍董”,便沒了下句。

在聽到安新知聲音的那一刻,沈皎皎迅速地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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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攥着那張紙,捏到手心裏。

霍清輝臉上的笑容淡了。

重新換好衣服,上了妝,沈皎皎伸個懶腰,瞧見丁思夏也換好了衣服。

她皮膚黑,偏生穿的又是一身亮紅的衣裙,化妝師不得不給她裸露在外的皮膚多上了粉,才讓她看上去不至于那樣滑稽。

沈皎皎深吸一口氣,上了馬。

如果按照劇本走的話,她這一段打鬥的結局,是被掀翻在地——當然,馬兒都是經過訓練的,假摔技術一流,地面也做好了防護措施,保證她不會受傷。

但意外還是發生了。

丁思夏的劍還沒挨到馬身上,馬忽然一聲嘶吼,發了瘋的一起擡起蹄子,把沈皎皎猛地甩了下來——

事情發生的太過于突然,沈皎皎沒有一絲心理準備,直接就摔在了地上。

“啊!”

“皎皎!”

她剛落地,馬就如同發瘋了一樣,拼命地往前跑,揚起了陣陣的灰塵。

因為毫無防備,沈皎皎的右腿先落的地,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上面,疼痛猝不及防地來臨,沈皎皎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

變故太快,導演也愣了,忘記叫停。

霍清輝鐵青着臉,已經一把推開人群沖了出去,朝着地面上仰面躺着的人跑過去。

丁思夏也愣了,她臉色很差,翻身下馬,跑到沈皎皎身邊,想要扶她起來。

可手剛碰到她,就被人大力推開。

猝不及防,她一屁股坐在了後面的地上,揚起了陣陣泥土。

霍清輝跪在沈皎皎旁邊,顫着聲,叫了聲“皎皎”。

沈皎皎疼的額頭上都起了青筋,腿抽抽的疼,她猜測那條腿應該是斷掉了,一點力氣也不敢用。

劇烈的疼痛,反而讓她理智起來,她嘴唇慘白:“別說了,趕緊送我去醫院。”

霍清輝小心翼翼地抱起她,邁步就走。

應桂帆過來,紅了眼睛的美黛也過來,越來越多的人圍上來。

霍清輝太陽穴突突地跳,厲聲問:“有誰知道,離這最近的醫院在哪裏?”

人群中,一只手顫巍巍地舉了起來。

霍清輝繃着臉:“快,跟我走。”

他步子快,走的急,沈皎皎臉貼着他的身體,腿痛的要命,咬牙硬撐着。

除卻一開始跌落馬背,她如今是一聲痛呼也不叫了。

可她越是這樣,霍清輝越是心疼,越是怕。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沈皎皎和他骨子裏有極為相似的地方——兩個人都一樣的倔脾氣,極少在旁人面前示弱。

就像現在,她哪怕痛的不行,也要強忍着。

霍清輝夢呓一般叫她的名字:“皎皎,你痛就叫出來。”

沈皎皎咬牙說:“別廢話了。”

先前那疼還能忍,到了現在,她已經有點撐不住了——整條腿都是木木的,偏偏霍清輝還在她耳朵旁絮叨個不停。

霍清輝把沈皎皎放在車的後面,跟上來的人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

霍清輝問他:“會開車嗎?”

“會。”

霍清輝直接把鑰匙抛給他:“你來開。”

他自己上了車,讓沈皎皎的頭枕着他的腿,摟着她的身體,防止她亂動。

平躺在車上以後,沈皎皎感覺好多了;或許是剛剛那話說的重了,霍清輝沒有再問她痛不痛——痛肯定是痛的啊,可哭一聲,叫一聲,也不能止痛,也不能麻醉自己。

還不如留點力氣。

朦胧間,沈皎皎忽然感覺有滴水落到她臉上,還帶着溫度。

沈皎皎詫異地看着霍清輝的臉。

往日見他,天天都是笑呵呵的模樣,現在卻板着一張臉,垂着睫毛,眼睛紅了一圈。

啪嗒。

又落到她臉上一滴。

沈皎皎驚得舌頭都捋不直了:“你……你哭了?”

前面開車的人,手一抖,差點擰了方向盤。

“……沒有。”

霍清輝說。

他拿紙巾擦擦眼睛:“這兩天用眼過度了。”

說話聲音都不對勁了,還說沒哭。

沈皎皎腹诽。

她吸一口冷氣,霍清輝抖了抖,摟住了她的腰。

沈皎皎想轉移一下注意力,好讓自己不再注意那條疼的快要炸裂的腿:“霍清輝,你現在怎麽這麽瘦呀?在減肥?還是該去驅驅蟲了?”

“最近工作有點累。”

“連撒謊都不會,”沈皎皎閉上眼睛,說,“周姐說,你都好長時間沒去公司了。”

霍清輝一時沉默了。

“多吃點飯吧,”沈皎皎說,“你看你,現在瘦的皮包骨,都不帥了。”

“好。”

霍清輝點頭。

去醫院的路并不算長,正巧全是綠燈。霍清輝抱着沈皎皎,一直到把她放進推車上。

他寸步不離地跟着,最後被護士一臉嚴肅地趕了出來。

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斜形骨折,馬上就要安排手術。

霍清輝交過了手術費,始終守在手術室門口。

應導演那邊,也打來了電話過來詢問情況,言語之間,表示沈皎皎的部分戲份,可以往後放一放;先拍其他人的,等沈皎皎的身體好了,再過來補拍。

霍清輝說:“你們自己看着辦。”

頓了頓,他又問:“那馬為什麽突然發瘋?”

電話另一端端,應桂帆嘆口氣,愧疚地回答:“不知道為什麽,那沙場上有幾枚生鏽的釘子;恰巧,沈小姐騎的那匹馬,馬蹄鐵松了,踩到釘子上——”

“好端端的,怎麽會有釘子?騎馬之前,都不檢查的嗎?上午練了那麽長時間,都沒有發現嗎?”

不等應桂帆說完話,霍清輝冷笑一聲,反駁她。

一連串的反問,讓應桂帆啞口無言。

“是我們的失誤。”

“我想給皎皎要一個交代,”霍清輝站在走廊紙上,不疾不徐地說,“我希望應導演能幫這個忙。”

“一定一定。”

餘光瞥見霍清熙的影子,霍清輝收了手機,淡淡問:“你怎麽過來了?”

“時間到了,我來接你回去,”霍清熙聳聳肩,“不過,看這情況,你今天應該是回不去了,對吧?”

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紙包,抛擲過來,霍清輝手一揚,穩穩接住。

“這是今天的藥,別忘記吃。”

霍清熙叮囑。

霍清熙打開紙包,這是醫院開的藥,裝在紙袋裏,每天早中晚,各一包。

他倒入口中,也不用水,盡數咽了下去。

手術中的紅燈還在亮着,旁邊就有長椅,可他坐不住,直挺挺地站在手術室門前。

霍清熙心想,那傳說中的望夫石,應該也就是他這個樣子了。

他說:“你這麽着急裏面的這個,是真的不想娶人家?”

霍清輝抿着唇,也不搖頭,也不點頭。

“要是真想娶呢,我事先和你說話,家裏的老頭有點難纏,不對,”霍清熙說,“是十分難纏。”

霍清輝冷哼:“就他?”

霍清熙琢磨出點意思來,笑着看他:“想娶?”

霍清輝與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算不上親熱,也算不上冷漠,對他而言,是霍家唯一還能聊下去的人。

此時已近黃昏,長長的走廊還未亮起燈,有些昏暗;而燦燦的陽光從盡頭的玻璃投注過來,灑下滿地的亮光。

而霍清輝,就站在寂靜的暗處,望着那片光,目光無限溫柔,無限缱绻。

良久,在霍清熙以為自己得不到回答的時候,他聽到霍清輝輕聲說。

“想,可是我配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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