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烈火燒天闊 去成全你的好奇心

沾染了血跡的長劍化為流光消失在衆人的眼前。

斷了一只手臂的男人蜷縮在地上, 翻來覆去地連聲慘叫。

楚沅本能地想要回頭,卻見魏昭靈忽然擡手,朝她勾了勾手指, “過來。”

軒轅柏樹幹上纏裹着的頭發已經被銀絲徹底割斷, 楚沅看了看他,直接收回了見雪, 然後走到他的面前去。

那個男人還在呻/吟,楚沅下意識地要偏頭, 卻被魏昭靈的手扣住下巴, 硬生生把她的腦袋扳了回來。

就在楚沅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 魏昭靈忽然握住她那只脫臼的手臂, 楚沅瞬間皺起眉頭,想說的話全部卡在嗓子眼, 她聽見骨頭的一聲脆響,她一時痛到失語,眼眶裏已經有了生理淚花在打轉, 但在那種驟然的劇痛過後,她的手臂卻變得輕松起來。

楚沅試探着活動了一下, 已經不疼了, 她眼睛一亮, 不由擡頭看向魏昭靈, “行家啊……”

一張白淨的面龐刻意沾了些泥土, 卷曲的頭發也被她自己揉得像個雞窩, 她卻渾然未覺, 還朝他笑了一下。

那模樣,有點傻。

魏昭靈咳嗽幾聲,将她拉到身後去, 再對上那站在木樓長廊下的老者一雙陰冷的眼睛。

“你是何人?”身形有些佝偻的鐘裕德不由握緊拐杖,他的目光在魏昭靈的身上停留片刻,似乎是有些忌憚,他沉聲問道,“此番闖我鐘家,意欲何為?”

魏昭靈卻根本不想答他,鼻間年深日久積累在這地磚之下的血腥氣太過濃厚,于是他皺起眉,太陽穴有些刺疼,“天宮十二羅星紋?比起應家,你們倒是有點意思。”

八戶族有衰有榮,如永望鎮上鼠目寸光的應家,人丁單薄的錢家,又如這窩在深山密林裏,好似土皇帝一般的鐘家。

鐘裕德乍一聽他提及應家,眉峰一剔,他那雙渾濁的眼裏神光微動,随即一個大膽的猜測浮現于腦海,“應景山是你殺的?”

魏昭靈只是輕睨着他,并不開口說話。

鐘裕德看着那張蒼白郁冷的面容,越發确定心中所想,于是他面上更多了幾分驚駭。

他又想起在仙澤山上莫名失蹤的錢永興,還有應家的老三,又或是他那個失蹤後卻又莫名出現在榕城的女婿韓振……

鐘裕德看着魏昭靈的神情越發陰戾。

他開始不由自主地懷疑這個人的身份,進而又懷疑此人的動機,仿佛他已身在一個巨大的謎團,其中充斥着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年輕人,你知道你這麽做的後果嗎?”鐘裕德到底是活了七八十載的人,他久經風霜,早年于三教九流中也是混得如魚得水,于是此刻他面上分外鎮定,語氣冷硬,“我們八戶族乃是皇室麾下,傷我八戶族的人,可是重罪!”

“嗯。”魏昭靈臉上神色未變,看起來沒有絲毫波瀾。

“你不妨告訴我你的來意。”鐘裕德見他遲遲不語,又開口道。

魏昭靈只是看了容鏡一眼。

“其他四戶守陵人在哪兒?”站在鐘裕德身旁用劍刃抵在他脖頸間的容鏡問道。

宣國之內,鮮有人知道,守着仙澤山的八戶族,守的并不是那一座巍峨綿延的大山,而是仙澤山地下的王陵。

“你這是要把我八戶族趕盡殺絕?”鐘裕德那張面容上神情有一絲龜裂,終于顯露出慌張之色。

“你說是不說?”容鏡再将劍刃往前移動了兩寸。

鐘裕德面上的鎮定全都煙消雲散,看着站在明亮燈火裏的魏昭靈,“你可要想好了,我八戶族的人從來都是受皇家庇佑的,你若敢傷我,皇家必定不會放過你!”

楚沅聽見他的話,忍不住嘲諷,“好狗。”

鐘裕徳聞言,臉色微變,他看向楚沅,可橫在他脖頸間的劍刃又湊近了半寸。

也是此刻,他借着光,勉強看清了容鏡劍刃上的镌刻的七星紋路,這種镂刻出的星宿相連的圖案并不多見。

鐘裕德素日愛收集一些古舊的物件,對于刀劍也頗有研究,這劍刃上的圖案,他分明是在兵器圖譜上見過的。

要熔鑄成這樣一柄七星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在一千三百多年前,唯有跟随夜闌王的那位年輕的将軍,才擁有這樣一柄舉世無雙的寶劍。

史書記載,那是夜闌王賜予那位衛将軍的。

鐘裕德的神情一瞬變得怪異起來。

“看來你是不想說。”魏昭靈厭惡這宅院裏驅散不去的血腥味道,他也逐漸沒了耐心。

“年輕人,這麽着急做什麽?”鐘裕德轉眼之間便收斂了神色,又笑了笑,“我說過,萬事好商量。”

“你想知道剩下的四家守陵人所在的位置也不是不可以,但咱們總要先拿出個章程來,你必須答應我,放過我鐘家。”

他雖是說着這樣的話,手指卻在衣袖間微不可見地敲擊了幾下,像是在小幅度地施展某種術法。

斷臂的男人看到石燈的燭焰搖曳了一下,他當即會意,轉身沖向最近的那一盞螣蛇石燈,迅速扭轉了底座上的蜂鳥石雕。

與此同時,那些家仆也再度蜂擁而上,将楚沅和魏昭靈都圍在中間。

于是密如蛛網般的光幕顯現,從夜空之間不斷下壓,迅速将院子裏所有的人都包裹在了其間。

每一盞石燈都在徐徐轉動,藏在這宅院裏的另一重陣法頃刻啓動,密網收攏的瞬間,鐘裕德手中的黑氣再度顯現。

在他伸手打向容鏡之時,容鏡反應極快,迅速躲避開來。

而鐘裕德也是趁此機會迅速逃離了那蛛絲般的密網,看他們所有人都被逐漸收攏的網陣困在裏面,他一笑,臉上的褶皺擠壓出更深的痕跡。

“家主,家主救我!”斷了臂的男人在網陣裏眼睜睜地看見鐘裕德拄着拐,慢慢悠悠地走上了樓梯。

可當鐘裕德再度站在樓上的長廊間,往下看時,他看見院子裏所有被困在密網裏的人,除了魏昭靈一行十一個人,剩下的都是他鐘家的家仆,但他卻分毫沒有要救那些家仆的意思。

“年輕人,你認得那天宮十二羅星紋,那你又知不知道這織靈陣?”鐘裕德那張蒼老的面龐上流露出陰森的笑意。

埋在這地磚底下的每一條人命所積壓出的鬼氣不但是禁锢仙澤山地宮中那位夜闌王的軀體重要一環,也同樣是這織靈陣的能量來源。

陣法不屬于巫術,即便是那個體質奇特的姑娘,也掙脫不開。

楚沅被收緊的網絲弄得踉跄了一下,額頭抵在了魏昭靈的後背,她扶着他的手臂,勉強站穩,才見他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立即按下見雪的花瓣,銀絲飛出,卻穿透網絲,根本無法割斷。

“魏昭靈,”楚沅擡頭去看他,“這個根本割不斷。”

魏昭靈的手指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臂,不緊不慢地看向長廊上的鐘裕德,他那雙清冷的鳳眼裏連一絲慌張也無,仍如死水一般,不顯波瀾,卻又忽然冷笑了一聲。

鐘裕德眼見着被困在織靈陣裏的那個年輕男人輕擡起手,淡色的瑩光從他手指間彌漫鋪散開來,猶如流水一般四散奔湧,同時強烈的冷粉襲來,吹得這院落裏的燈籠都從檐下跌落,摔在地上燃燒起來。

院子裏燈泡聲聲破裂,火光卻漸盛。

鐘裕德的臉色一變,下一秒他就看見如簇的光芒朝他湧來,于是長廊在這強大的罡風氣流湧動間徹底斷裂。

煙塵四起,鐘裕德在長廊斷裂陷落的時候随之摔了下去。

吐了口血,他才勉強推開壓住他的木板木樁,就看見織靈陣已經在那個年輕男人彈指之間,破碎無痕。

也是到了此刻,他才發現,這個陌生的年輕男人也許擁有比他想象中還要更加強大的特殊能力。

鐘裕德眼看着身着雪衣的年輕男人邁着輕緩的步子朝他一步步走來,他那張滿是皺痕的老臉上終于顯露出了驚懼之色。

“想清楚了?”綿延的火光裏,那些家仆卻早已死在織靈陣裏,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被燒得惡臭難聞,魏昭靈立在他的面前,仿佛已經被耗光了耐心。

鐘裕德咬緊牙關,仍舊不肯開口。

魏昭靈站直身體,好像他雪白的衣袂從未沾染此間的半點血腥塵埃,仍如晶瑩霜雪般,還泛着冷淡的光澤。

他手指微屈,便有一柄長劍憑空出現在他的手裏。

魏昭靈看他時便如同俯看蝼蟻時的平淡神采,但眉眼間的陰郁戾色卻越發濃重。

但站在火光之間的楚沅卻并沒有看清他接下來的動作,因為那一瞬他衣袖裏的發帶好似乘風飛出,朝她而來,就在那迎面而來的風聲裏,輕輕覆在了她的雙眼上。

她只聽見鐘裕德含混驚恐的一聲嗚咽,然後就有輕風攜來幽冷的香味,那似乎是這滿院腐臭的味道裏唯一清冽好聞的香味。

有人攥住了她的手腕。

當她随着他乘風而起,覆在她眼前的發帶滑落,她的目光下意識地追随那柔軟輕盈的一抹白往下,望見的便是那座宅院裏燃燒的火光,那烈焰灼燒着那一棵茂密的軒轅柏,迅速蔓延出更為盛大的火焰。

身旁的人衣袖如雪,側臉如同好似落入人間的谪仙一般明淨無暇。

楚沅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麽會忍不住看他的臉,當她回過神,就有些懊惱,她又想起來容鏡和劉瑜他們,就開口道,“容将軍他們呢?”

“他們随後就來。”魏昭靈只簡短一句。

無論是身為衛将軍的容鏡,還是魏昭靈的那八名近衛,他們原本就擁有超絕的輕功,更何況如今他們的體質也已與常人不同,他們自然可以輕易脫身。

“那我們去哪兒?”楚沅又問他。

魏昭靈終于偏頭看向她,溶溶月華之下,淺淡的銀輝都在他的肩上,他那張蒼白的面龐仍舊好看得令人心驚。

于獵獵風聲中,楚沅見他淡色的唇微彎,她聽見他說:

“去成全你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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