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救她水與火 喜歡他眼睛彎起來的弧度
精鐵牢籠裏鎖着一個斷了一只手臂的男人。
他肩胛骨處的傷口已經被潦草地用草藥止過血, 此刻縮在鐵籠裏,用一雙眼睛警惕地打量着站在外面的那些人。
他們都穿着古時的衣袍,大多數都是長發, 梳着整齊的發髻, 戴着各式的冠,有的人手裏還握着一柄劍, 每個人看他都沒什麽好臉色。
随後有一藍衣青年将一把椅子擺在殿中央,他看到那穿着鴉青色圓領袍的年輕男人不疾不徐地邁進殿門裏來。
所有人都在朝他行禮, 低聲喚:“王。”
男人眼睜睜地看着他在那椅子上坐下, 他的臉色在這殿中的燈火裏顯得尤為蒼白, 初時坐下來, 還止不住地咳嗽了好幾聲。
他的衣襟一層白一層紅,鑲嵌金玉的鞶帶更襯得他腰身清瘦, 他靠着椅背,發間的玉帶墜在其間,側臉冷淡靡麗。
“你是鄭玄離的人?”
男人聽見他開口, 語氣聽着平靜,卻無端令人遍體生寒。
可他咬緊牙關, 并不打算開口。
魏昭靈好似漫不經心地打量他, 指節驀地一動, 一道冰刺便已經釘入了男人的手臂。
男人猝不及防, 痛得瞳孔緊縮。
緊接着又有冰刺如雨絲一般細密地刺進他的每一寸骨肉裏, 尖銳的疼痛折磨得他翻來覆去地慘叫, 在這空曠昏暗的內殿裏, 顯得尤為凄厲。
“你如果想當個啞巴,我可以成全你,但你想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們有的是辦法吊着你的命。”何鳳聞手中長劍劍鞘未脫,适時穿過鐵欄杆,用劍鞘抵住他的喉嚨,迫使他整個人都被迫緊靠在欄杆之間,一張臉都因為劍鞘死死地抵在喉間而烏紫泛青。
不斷有冰刺刺進他的身體裏,觸血融化之後,縷縷的寒氣便滲透他的四肢骨髓,令他的身體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這樣的折磨或許是他這輩子都沒有承受過的,當那冰刺再度襲來,就要刺進他的眼睛時,男人終于崩潰,顫抖着嘴唇,扯着嘶啞的嗓子道:“我說,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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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刺一瞬停滞,最尖銳的棱角輕輕地抵着他的眼皮,絲絲縷縷的涼意鑽進他的身體裏,更加劇了他心頭的恐懼。
“我是宣國皇帝的紙影,是他命我前往華國春城将那個叫楚沅的姑娘帶回榕城皇宮,我只是遵從他的命令,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我只是紙影,沒有權力過問皇家的任何事。”
男人連說這番話時,聲音都還在發抖。
“那魇生花呢?”魏昭靈終于坐直身體,慢條斯理地撫平膝上衣料的褶皺,“他知道魇生花在她的身上?”
“八戶族的顧家主逃出顧家之後,就進了榕城皇宮裏,是她告訴皇上,連闖顧家十八院,且不受任何巫術所擾的,是一個姑娘,皇上只是猜測,還并不十分确定,所以才讓我去春城,将她帶回皇宮。”
魏昭靈聞言,輕輕颔首,“這樣啊。”
話音才落,那道懸在那男人眼前的冰刺驟然毫不留情地刺進了他的左眼,一剎血肉模糊,鮮血直流,男人粗粝難聽的慘叫聲響徹整間偏殿。
“王,您這是做什麽?”
李綏真見魏昭靈手指間有細如絲線般的流光飛出,令那個男人身體懸空,他胡子一抖,立即上前,“您舊疾未愈,若用這樣的術法,必定會……”
他話還沒有說完,見魏昭靈輕睨他一眼,他頓時啞了聲音,被張恪拽住衣袖往後退了幾步。
流光如一縷又一縷的金絲從魏昭靈的手掌之間漂浮出去,每一點瑩光都浸入了那個男人的識海。
身為紙影,他的性命都維系在一張單薄的絹紙上,而紮紙為燈的君王與每一面紙影之間必然是有維系的。
流光一點一點地浸入男人的眉心,那幾乎耗費了魏昭靈大半的力氣,他的臉色越發蒼白,卻仍撐着反手将沈谪星腰間別着的一柄匕首帶出,劃破空氣,深深紮進了那男人的額頭。
男人立即斃命,而與此同時,身在榕城皇宮裏的鄭玄離像是忽然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心髒,那種忽然的疼痛一瞬令他從睡夢中驚醒,他才坐起身來,便是一陣氣血上湧,直接吐了血。
守夜的宮人聽見裏頭的動靜,當即什麽瞌睡也沒了,連忙弓着腰匆匆進殿,才一擡首,她見床榻上的皇帝唇畔帶血,臉色十分難看,便失聲道,“陛下?”
鄭玄離卻恍若未聞,他胸口的疼痛仍然在折磨着他,與此同時殿中那盞仍在不斷旋轉的走馬燈裏又有一面紙影暗了下來。
他額間已經滿是汗珠,一手撐在床沿上,那雙眼睛盯着那走馬燈片刻,卻忽然輕笑了一聲。
“她還真是有些本事,不但能殺了朕的紙影,還知道借其反噬朕……”
他笑着笑着,卻又忽然收斂了神情,一雙眼睛微眯着,仍在打量那盞走馬燈。
到底是她,還是她身邊的什麽人?
“去叫闫文清過來。”鄭玄離的身體還是痛得劇烈,并沒有多少力氣起身,連說話也有些勉強,只能倚靠在床柱上,吩咐那驚慌失色的宮女。
“是。”宮女俯身應了一聲,忙轉身走出內殿。
彼時在仙澤山地宮之中,魏昭靈方才由沈谪星扶着走出殿門,他便禁不住吐了血,脊背稍躬,身後那些臣子個個驚慌地圍上來。
他眉頭一擰,擡眼瞥向他們,“都慌什麽?”
用錦帕擦去血跡,魏昭靈将目光停駐在那向來嚴肅板正的老者身上,“張恪,既然鄭玄離以為是夜闌守陵人的後人作祟,那你就将此事坐實,你應該知道怎麽做。”
“臣明白。”張恪拱手行禮。
“何鳳聞,從今日起,任何一個宣國人都不能放進仙澤山裏來。”魏昭靈咳了幾聲,又囑咐道。
“是。”何鳳聞當即垂首。
魏昭靈面上已經有些倦怠,所有臣子都急忙退開來,讓出一條道路,任由沈谪星扶着他們的王走下臺階,慢慢離開。
“諸位,還請随我一道往昭天宮去議事。”張恪見魏昭靈已經走遠,便站直身體,對一衆大臣道。
“等會兒成嗎?”太尉徐沛陽懷裏還抱着一只錦盒。
“為何?”李綏真問道。
“我這兒給楚姑娘準備了點小禮物,她這回傷成這樣,人小姑娘家家的,肯定怕極了,我這不送她點兒好東西安慰安慰麽?”徐沛陽抱着那錦盒,嘆了口氣。
“徐太尉說得有理,看來老朽也得給楚姑娘準備些東西。”禦史大夫寧仲胥摸了摸胡子,附和道。
一時間,在場有不少人都在附和,他們各自盤算起自己當初帶進地宮裏的那些東西裏有什麽物件是适合給小姑娘玩的用的,還讨論了起來。
李綏真“嘶”了一聲,“不是我說,老徐你是不是傻,這會兒是讨論送楚姑娘什麽禮物的時候嗎?難道不是政事要緊?”
“有理。”張恪冷不丁地開了口,還點了點頭。
“是吧慎之,他們這些人真是……”
李綏真話還沒說完,就聽張恪又道:
“楚姑娘遭此大劫,一定心緒難平,我也是該送她些東西,聊表慰藉。”
“……?”李綏真愣了。
張恪是個老古板,軸起來是最要命的,但是李綏真沒有想到,這老家夥在陶俑裏面封了千年,竟變得奇奇怪怪的了?
“李相,你都已經把東西放到人家楚姑娘枕邊兒上了吧?少說這有的沒的,政事當然是重要的,但我等送禮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那徐沛陽消息第一靈通,早将李綏真的事兒給打聽清楚了。
衆人還是第一時間前往了昭天宮,但在議事之前,他們先各自寫下了自己要送楚沅什麽東西,又将具體放在什麽位置都寫得很清楚,再交給侍衛去取了,送到金殿裏去。
彼時楚沅還在殿中睡着,魏昭靈從浴房裏出來,才換了身衣服,便見蒹綠與春萍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将許多大大小小的盒子都對方在床榻的對面。
“這是做什麽?”魏昭靈輕咳了兩聲,在床沿旁坐下來,才接過沈谪星遞來的一杯熱茶抿了一口。
“這些都是各位大人送給楚姑娘的禮物,大人們說,此次姑娘遭劫,定然心緒難安,若是她醒來見了這些禮物,也許會開心一些。”春萍先行了禮,開口說話時聲音刻意放得很輕。
魏昭靈淡應一聲,也未曾多說些什麽,由着她們将所有的東西都放進殿裏。
“你也下去吧。”
待春萍和蒹綠都退下後,魏昭靈将茶盞放到一旁的案幾上,只對沈谪星說了一句。
沈谪星無聲低首行了一禮,随便便走出殿外去。
殿內霎時安靜下來,他刻意壓制着咳嗽的沖動,只看着床榻上熟睡的姑娘,便不忍打破這份平靜。
她額頭間有了些汗水,魏昭靈尋了一方素淨的錦帕來,伸手替她擦了擦。
也是此刻,她眼睫忽而顫動了一下,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楚沅最先看見他的臉,但她反應了好一會兒,那雙眼睛裏的神光才從未醒透的呆滞逐漸變得清亮。
“魏昭靈。”她輕輕地喚一聲他的名字,聲音有點啞。
“嗯。”
魏昭靈應一聲,又俯身将她扶起來,抱進自己懷裏,再單手提了案幾上的茶壺,倒了一杯熱茶。
他将溫熱的杯壁輕觸她有些幹裂的嘴唇,她便乖乖地張嘴,喝了兩口。
經由茶水潤過,她的嗓子也終于褪去了幾分幹啞,“那些是什麽啊?”
她看到了堆在地上的那些盒子。
魏昭靈随意地瞥了一眼,便道,“都是張恪等人送你的東西。”
“送我的?”楚沅有些驚詫,她偏頭望向他,“他們送我東西做什麽?”
“你受了傷,他們不過表達關切。”魏昭靈簡短地解釋一句。
楚沅醒過來看到這麽一大堆的禮物,還真是有點開心的,她忍不住笑,“這些看起來都是千年前的東西吧?那可都是文物啊,魏昭靈你可不知道,你們夜闌的文物可值錢了……這麽一大堆的東西,我這不成富婆了嗎?”
她不由感嘆,“這就是躺贏嗎?真快樂。”
身體不再疼痛,她的精神也恢複了些,就又開始說些不着邊際的話,但擡頭見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得過分,好像自從八戶族被滅之後,她還從沒見他臉色這麽差過,于是她皺起眉,“魏昭靈,你是哪兒不舒服嗎?”
魏昭靈搖了搖頭,“沒事。”
他靜默地用錦帕擦去她鬓邊殘留的汗珠,又用手指拂開貼在她臉頰邊的淺發,動作溫柔得不像話。
他的面龐無論什麽時候看起來都像是一幅不染煙塵的畫。
“你……”楚沅動了動唇,欲言又止。
她的神思幾乎都在跟随他偶爾觸碰她臉頰的指腹而輕晃不止,胸腔裏的那顆心再度跳得很快。
“嗯?”他或是以為她說了什麽,他并沒有聽清,便再俯身,将側臉靠近她。
楚沅看他冷白無暇的面龐越來越近,她的心跳得飛快,腦子裏早已經不能再思考更多。
那一剎,她鬼使神差地稍稍往前,親了他的臉頰。
楚沅這輩子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這樣喜歡一個人。
喜歡他的寡言,喜歡他眼睛彎起來的弧度。
他曾只是殘留在歷史殘篇裏的一道剪影,卻偏偏在某一天活生生地出現在她的眼前,教她勇敢,于濁世裏,救她水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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