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雪白的信封 二章合一
楚沅一連消失了兩天, 趙松庭的尋蹤術始終沒能找到她的絲毫下落。
她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般,世家的人找不出任何關于她的蛛絲馬跡。
“到底是什麽人擄走了她?現在科技這麽發達,怎麽就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呢?”簡玉清在簡家大宅的客廳裏坐立難安。
簡春梧冷哼一聲, 拄着拐并不說話, 他早看出來那楚沅不簡單,她那一身異能都來源于她手腕上的東西, 但那東西究竟是什麽他還吃不準,但這樣的能力, 不惹人觊觎才怪。
“我早說她行事過于高調, 如今可不就吃悶虧了?”
“爺爺, 測試的事可是趙叔叔一定要讓她參加的, 這哪是她高調啊?”簡玉清也不知道簡春梧對楚沅到底哪兒那麽大的氣性,“現在人都失蹤了, 您就少說些風涼話吧!”
“我簡家怎麽有你這麽個沒出息的玩意!”簡春梧一向對簡玉清是恨鐵不成鋼,這會兒聽他還敢反駁他的話,他就更生氣。
“小叔, 你說楚沅不會出什麽事吧?”簡玉清不敢再跟簡春梧嗆聲,坐到另一邊的沙發上, 去喊那個一直靜坐在一旁的少年。
鄭靈隽聞聲擡頭看他一眼, 也許是這兩天見簡玉清為此寝食難安, 擔心得很, 他便搖了搖頭, 道, “她不會有事的。”
這聽起來像是一句敷衍的安慰, 但事實上,他說的也是實話。
當夜楚沅失蹤,他第一時間返回宣國, 如果楚沅真的落到了鄭玄離的手裏,那麽皇宮是應該有消息的,但他翌日進宮時卻得知鄭玄離生病的消息,當天的早朝也因此作罷,他猜測,鄭玄離的計劃很有可能沒有得逞。
楚沅如果不在皇宮,那麽很有可能便在仙澤山中。
鄭家人入不得仙澤山,但或許是因為鄭靈隽是魏姒與鄭啓的後代,他的血脈裏仍有同夜闌王同宗的氣息,所以他才因此不受仙澤山禁制所控。
但他卻沒有什麽時間上仙澤山一探究竟,此前被帶入地宮之中囚禁時,他是昏迷的,所以即便他去了,也是找不到仙澤山地宮入口的。
“小叔,你到底當不當楚沅是朋友啊?”簡玉清忍不住抱怨了一聲,他揉了幾下頭發,“都怪我異能太菜,什麽忙也幫不上。”
手機鈴聲來得突然,簡玉清從衣兜裏掏出來一看,是趙憑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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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玉清,楚沅在我家。”
他接通電話後,只聽見那端傳來趙憑霜這樣簡短的一句話,他反應了一下,一雙眼睛頓時亮起來,“我馬上來!”
匆匆挂了電話,簡玉清激動地對鄭靈隽道,“小叔,楚沅找到了,她現在在趙憑霜家!”
等簡玉清他們一行人到達趙家在春城的別墅裏時,他們最先看到光線明亮的客廳裏,那個胸前挂了纏着繃帶的右手的女孩兒。
她還是那樣紮眼的卷發,臉頰上有好幾處擦傷,都已經結了血痂,鼻梁骨上還貼着個創可貼。
明明是這樣狼狽的模樣,但她看起來卻神色如常,甚至在慢悠悠地用牙簽去紮趙憑霜遞到她面前的果盤裏的蘋果丁。
“楚沅!你怎麽搞成這樣了啊?”簡玉清立刻沖到她的面前去。
楚沅咬了塊蘋果,笑着看他,“哪樣了?我四肢健在,行動自如,這不挺好嗎?”
“那,到底是什麽人帶走你的?他人呢?”
簡玉清又忙問。
“死了。”楚沅簡短地抛出兩個字。
“死了?怎麽死的啊?”
“我殺的。”
簡玉清乍一聽她這一句話,他先是一愣,随後還想再問些什麽,卻被趙松庭打斷,“好了,既然楚沅已經平安回來,那咱們也都可以放心了。”
沒有人知道那晚楚沅到底是被什麽人帶走,也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是怎麽殺了那個人的,趙松庭沒有要過問的意思,在場的幾位家主面面相觑,也不好開口去問。
“聽說大家為了找我,這幾天付出了很多的心力,謝謝。”楚沅站起來,對着大家彎腰鞠了一躬。
“沒事就好,這些家夥盯上你,應該是從測試那天開始的,這說起來也是我們世家的責任……”林山海擺了擺手,又道一聲,“你以後可要當心。”
楚沅點了點頭,“我知道的。”
一幫人陸陸續續地離開趙家後,楚沅就去了趙松庭的書房。
趙松庭看着坐在對面的年輕女孩兒,“你來,是有事找我吧?”
“我聽簡玉清說,測試的第一名擁有你們趙家的鹿門別苑三年的使用權,是嗎趙叔叔?”楚沅也不拐彎抹角。
“對,相信那筆錢你已經收到了,鹿門別苑的鑰匙我正打算給你送去。”趙松庭點了點頭,雖然他已經是四十多歲的年紀,但那張面容仍能窺見最年輕時的俊逸。
“趙叔叔,我想請您幫我把我的爺爺奶奶送去京都的鹿門別苑休養,您看可以嗎?”楚沅說着,又将自己的銀行卡從衣兜裏拿出來,“您給我的那筆錢我就不要了,這裏面還有一些我的錢。”
趙松庭先是一怔,随即他将目光從桌上的銀行卡移到她的身上。
“說實話,這樣的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們年紀大了,我不希望因為我的事情而牽連到他們。”
楚沅迎着趙松庭的目光,“我爺爺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他說您是好人,說是您數年前消耗自己的異能替他保住了他的腿,我相信他至少在我爺爺這件事上,我也願意相信您。”
“可我聽你這話,還并不完全信任我啊?”趙松庭不由笑了笑。
楚沅也回以一笑,“所以趙叔叔,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趙松庭點頭,“什麽?”
“當初您找到我爺爺,就沒有什麽別的目的嗎?”楚沅說這話時,一瞬不瞬地看着趙松庭,似是不想錯過他任何表情。
趙松庭眉峰未動,像是早就料到她會這麽問,他坐正身體,竟十分坦然地點了點頭,“沒錯,大概……就是你猜的那樣吧。”
“既然知道我當初是別有目的,那你現在,還敢把聶老先生和他的夫人放到京都我眼皮子底下?”他饒有興致地看着眼前這個小姑娘。
“你們趙家好歹是五大世家之首,責任可不小,而且您又是趙憑霜的爸爸,她人那麽好,您要是個壞蛋,這也挺尴尬的。”楚沅故意說着不着調的玩笑話。
趙松庭搖了搖頭,又笑着嘆了口氣,“這鹿門別苑三年之內都是你的,你想把他們送到別苑裏去也沒什麽不好,但是這張卡你收回去,我知道你原本是不太願意摻和進我們世家裏的這些事裏來的,但我那天卻仍讓你參與了測試……楚沅,你既然獲得了這種特殊的能力,那你應該也知道,這世界并不是常人眼中看到的那麽風平浪靜。”
“而你的能力遠在許多人之上,我是希望,你能夠到世家裏來。”
這便是趙松庭唯一的目的。
“這事兒我再考慮一下吧。”楚沅思索了片刻,說道。
趙松庭也不再多說,只是道,“你爺爺奶奶的事我馬上就讓人去辦,鹿門別苑也一直有人打掃,裏面的東西都是齊全的,人過去就直接可以住下,你放心。”
“謝謝。”楚沅應了一聲,又說,“那我就先走了。”
趙松庭微笑颔首,看她站起來轉身走到書房門口,打開房門走出去,他又不由地輕嘆一聲。
這個小姑娘,遠比他想象中的要聰明的多。
他們今天這場談話,也還是留有餘地,那件塵封的舊事,她始終沒有點破,大約是不太想跟他談及。
“霜霜,站在那兒做什麽?”趙松庭回過神,便見趙憑霜不知何時已經立在門口。
趙憑霜走進書房,“她是我的朋友,您不可以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她的嗓音平靜,那雙秋水般的杏眸裏也是清冷的神情,一如趙松庭那位亡妻一般氣質清淡。
趙松庭站起來,走到自己小女兒的面前,他伸手輕拍她的肩,不由失笑,“你好歹是我的女兒,你哪回看我為難過什麽人了?”
“放心,她有她的選擇,我也不會強人所難。”
彼時楚沅走出趙家大門,順着人行道往右走了一段距離,便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路燈下。
“容鏡?”楚沅快步走過去。
“楚姑娘,你沒事吧?”容鏡一見她,最先将她打量了一番,随後才松了口氣,“之前您失蹤,我也沒有辦法回那邊去了解情況。”
“只是胳膊受了點傷,也沒什麽事。”楚沅朝他笑了一下,她又想起剛剛跟趙松庭的談話,神色便又收斂了些,“對了,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姑娘請說。”容鏡道。
“我要把我爺爺奶奶送到京都趙家的鹿門別苑裏去住着,你也知道我這三天兩頭的老有人找事,他們二老這已經是第二次因為我而受傷了,我想讓他們這後半輩子好好過,少點事兒去折騰他們。”
楚沅說着擡眼看他,“你現在大部分時間都在京都,我想拜托你替我多注意一下他們。”
“好,我知道了。”容鏡點了點頭,随即他又道,“姑娘你放心,趙家的家主趙松庭為人還是極正派的,是一個有才德的人。”
他這段日子都在趙家,對于趙松庭的為人也自然是多了些了解。
“嗯。”楚沅應了一聲。
如果趙松庭想對聶初文下手,那麽他們當初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趙松庭就應該不會放過他,更不會讓魇生花還留在聶初文的手裏,但這麽多年過去,他即便是知道魇生花的在哪兒,也始終沒有要争奪的意思。
雖然楚沅不知道他到底打的是什麽算盤,但也能确信,他是不會傷害聶初文的性命的。
“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別送我了。”楚沅說了一句,率先往前走,又朝他招了招手。
容鏡在原地看着楚沅的背影逐漸走遠,他才回過身,将要往趙家的方向走去時,卻在不遠處看到了一道纖瘦的身影。
那個女孩兒有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柳葉眉,杏仁眼,五官生得古典柔美,卻偏有一種霜雪般冷沁的氣韻。
于這茫茫夜色裏,昏黃路燈之間,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對,容鏡腳步一頓,稍稍皺眉。
但不消片刻,那姑娘卻又若無其事般轉過身去,就好像從沒看到過他一般,朝着趙家大門走去。
容鏡當然知道她是趙松庭的女兒,名叫趙憑霜,之前他去學校門口找楚沅時,趙憑霜就見過他。
她知道容鏡和楚沅是認識的,但後來在趙家見到他,她卻也沒有多問些什麽,也從未對任何人說起。
容鏡看她背影半晌,便也擡步往大門處走去。
——
聶初文和塗月滿還在醫院沒有醒來,楚沅沒有回家,直接到了醫院裏去看他們。
大半夜的,她一個人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剝橘子吃,受了傷的手不太方便,她剝了很久,才把一瓣橘子喂進嘴裏。
聶初文的腦袋包紮得像粽子,塗月滿的腿還打了石膏,兩個老人在病房裏躺着,到現在還昏迷着,她在病房裏坐着看他們,心裏就覺得很不是滋味,便索性到走廊裏坐着,守在外頭。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迷迷糊糊地睡過去,楚沅醒來時才發現自己身上披着一張薄毯子,應該是路過的哪個護士給的。
她掏出碎了屏幕的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早上六點,慢慢地打了個哈欠,楚沅把毯子疊整齊,交給了護士站,然後走到飲水機那兒接了杯熱水喝。
僵冷的身體有了些溫度,楚沅又進病房裏看了看兩位老人,然後才離開醫院,打車回家。
院子裏仍然一片狼藉,樓上她房間窗戶的玻璃碎掉,一部分掉在了院子裏,一部分則在樓上的屋子裏,碎玻璃碴子一地,她房間的書桌已經徹底散架,連那老式衣櫃都倒下來壓在了她的床上。
原本光潔的牆壁也被那晚她與那個男人打鬥時的氣流皴擦出大大小小的痕跡。
楚沅也顧不上打掃整理,在洗手間洗漱完出來,她翻出校服換上,再把壓在書桌底下的書包給扒拉出來,撣了撣上面的灰塵,轉身走下樓去。
到了學校,楚沅最先去的是于榮波的辦公室,她還在門外,正要敲門,卻聽見裏面有個女老師的聲音:“真是可惜了這個女孩子了,她成績一向是很好的,也不偏科,人又乖巧。”
“現在的家長是真的不知道這些孩子的苦,就考差了一次,這就把人給逼得跳樓了,這叫什麽事?”有個男老師嘆了口氣。
“于老師,那女孩兒的家長沒找你鬧吧?”
楚沅聽到了于榮波的聲音,“沒有,她在校長辦公室呢,這會兒鬧得正厲害。”
于榮波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重。
楚沅要敲門的手在半空懸了好久,她忽然又放下來,也沒進去,轉身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教室裏的氣氛也很怪異,班裏的同學三兩成群的各自圍在一起,總有人嘴裏蹦出“跳樓”、“自殺”、“壓力大”這樣的字眼。
“楚沅!”簡玉清最先看見站在教室門口的她,就朝她招了招手,“你快過來。”
楚沅抓着書包肩帶走進去,她才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簡玉清就拉過椅子湊到她桌邊來,鄭靈隽和趙憑霜也一前一後地圍過來。
“你還不知道吧?我們班的程佳意昨天跳樓了!”簡玉清的這句話猶如落了水的炸彈,在楚沅耳邊震顫悶響。
她擺弄書包的手一頓,驟然擡頭看向左前方的那張課桌。
“聽說是因為上次考試她掉出了年級前十,她媽媽很不滿意,給她找了一個又一個的輔導老師,每個老師負責一門科目,單給她上課,她每天在學校上完課,回家還要學習到很晚,更別說什麽周末了,她這人就沒有周末……有這麽可怕的一個媽,難怪她會受不了。”
簡玉清又不由說道:“要是我媽這麽對我,我估計也得生不如死。”
上課鈴響起來,急促的聲音催着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但唯獨有一張課桌是空的。
那桌面光潔如新,上面空無一物,窗外透進來這春日的晨光,映照在那桌面上,卻是極為冷寂的顏色。
楚沅怔怔地看着,耳朵邊老師講課的聲音好像離她越來越遠。
連續幾天的時間,網絡新聞都在播送着“知名童話作家王雨娴的女兒因壓力過大而跳樓自殺”的內容,網上輿論一再發酵,很多人覺得異常諷刺的,莫過于是一個擅長兒童童話的女作家,用筆構造出一個又一個溫柔的童話,卻偏偏在現實裏對自己的女兒過分嚴苛,甚至于逼得女兒跳樓自殺。
她把最溫柔的童話世界給了其他的小孩,卻嚴格控制自己女兒的方方面面,無論是學習成績,還是交友愛好,她都強硬地要讓她的女兒按照她規劃的一切去執行,不容許自己的女兒出任何差錯。
一時間,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抵制王雨娴系列童書的陣營裏,書店也開始大面積下架她的所有作品。
一開始王雨娴還三天兩頭來學校哭鬧,說是學校給的壓力,是校方的錯,但後來她面臨越來越多的違約事項,也漸漸無暇顧及這些事情。
聶初文和塗月滿已經被趙松庭送去了京都的鹿門別苑,簡玉清、鄭靈隽和趙憑霜一塊兒幫着楚沅收拾好她家的院子,楚沅又買了新的衣櫃和書桌,再叫人替她修好窗戶,她開始一個人住。
“楚沅,要是還有人打你異能的主意可怎麽辦啊?要不你還是來住我家吧?我們家房間可多了。”簡玉清忙活了一下午,這會兒坐在院子裏的短廊上,手裏還拿着一杯奶茶。
五月份的天氣已經越來越暖,陽光穿插在院子裏那棵綠蔭如蔽的樹枝間,投下一顆又一顆明亮的光影,落在短廊的欄杆上,也落在簡玉清半邊肩膀上。
“不用了。”楚沅搖了搖頭,拿着花灑給聶初文養的那些綠植澆水。
簡家那個老頭不是什麽省油的燈,趙家的趙松庭也還在春城,她每晚都要去仙澤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難保不會被發現。
夕陽的顏色最為燦爛,在天邊燒得如火一般,簡玉清、鄭靈隽和趙憑霜離開後,院子裏就冷清得很,楚沅單手把收拾出來的紙板廢品挪出院門時,紙板的邊角大約是觸碰到了那生了鏽的信箱邊緣,箱門打開,摩擦着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
她才把東西挪到牆角,擡頭看見那信箱裏竟然躺着一只雪白的,孤零零的信封。
前日裏下了雨,那未上鎖的,早被棄置了的信箱裏有些潮濕,将那信封大半都湮濕了。
信封上什麽也沒有,幹幹淨淨的,但還帶着信箱裏的鐵鏽味。
楚沅拿着它還沒拆封,收廢品的老大爺已經騎着小三輪兒從窄巷的另一頭來了,她匆匆将信封塞進衣兜裏,忙幫着那老大爺把廢品稱斤論兩。
等忙完這些,楚沅才走上階梯,關上了院門,一邊往院子裏走一邊将那賣廢品的幾十塊錢塞進衣兜。
手指觸碰到還有些濡濕的信封,她一頓,上樓找了吹風機來把那信封吹了幾分鐘,才撕開邊緣,取出裏面那張薄薄的信紙。
“楚沅,我想了想,寫信道歉應該會更真誠一些吧?請原諒我的膽怯,我沒有辦法面對面的跟你說這些話,我的手機每天都會被我媽媽查很多遍,我是個沒有自由的人,沒有你跟我做朋友之後,我也更不自由了。你說的對,我早該問你那件事的,明明你是什麽樣的人,我最知道,可是那天看見你被警察帶着走,我卻退縮了,對不起楚沅,我沒有在你最困難的時候陪着你,也沒有選擇相信你,你那個時候,一定很難過很無助吧?真的對不起,像我這樣的人,一點也不配做你的朋友。我欠你一個道歉,其實我早該說的,但還是來得晚了點。”
信紙上沒有名字,但楚沅看着紙上的每一字每一句,她還是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寫信的那個人是誰。
她一時站在原地,久久地盯着信紙上的字跡,指節慢慢收緊。
其實無論後來到底發生了多少事情,最開始,她的确只有程佳意這麽一個朋友,而她們以前作為朋友的那段日子,她也很認真地在珍惜那段友誼。
而後來程佳意選擇遠離她,無視旁人對她的孤立,甚至裝作不認識她的時候,楚沅和她之間,就已經不可能再做朋友了。
但即便是這樣,聽到她從世紀大廈一躍而下,結束生命的這個消息,楚沅還是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教室裏屬于程佳意的那張課桌已經被人搬走,而此時楚沅手裏的信紙上,那每一個字都好像還留有一個人的溫度。
可這個人,她已經死了。
眼眶有點泛酸,楚沅坐在院子裏的石桌前,久久地盯着那張信紙,始終沒能回過神。
程佳意的葬禮那天的天氣陰沉,陽光無法穿透厚厚的雲層,整個春城都好像成了黑白的畫卷,透着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楚沅走進墓園裏,遠遠地看到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盛氣淩人的女人站在人群之間,那張面容像一朝蒼老了太多,她靜靜地立在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好像什麽聲音也聽不見。
楚沅在那兒站了好久,在人群即将散開之前,她才轉身往墓園外走。
今天是周六,她回到家之後就一個人坐在房間裏的書桌前,因為右手受傷,她不好寫字,就只能随意翻看課本資料。
沒有心思看電視,也錯過了午飯和晚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桌前坐了多久,書頁的內容也沒看進去多少,肚子也不覺得饑餓。
她只是愣愣地坐着。
窗外的雲霞逐漸沉湎成越發深沉的夜色,院子裏靜悄悄的,她擡頭望了望,原本要拿手機定個外賣,可手機屏幕亮起來,她才看到時間已經快到九點半。
“王,何将軍,沈大人他們都已經帶着人去了提芳城和覃州城,另外,劉瑜和江永也都已經作為剛被發現的特殊能力者,被順利送入了榕城皇宮。”
張恪立在金殿裏,隔着一重紗幔,微微彎腰,恭敬地禀報,“臣具已按照王的吩咐,将一切部署完畢。”
他話音才落,那紗幔後便有一道淡金色的光幕忽然勾連顯現,那光色被紗幔模糊成了柔和的顏色,張恪擡眼時,正見一道身影從那光幕裏走出來。
“你們在忙啊?”楚沅看魏昭靈側躺在軟塌上,膝上還有一卷書,簾外又立着另一道身影,她不由問了聲。
“還有事嗎?”魏昭靈先看她一眼,随後又問簾外的張恪。
張恪當即垂首,“臣告退。”
他恭敬地行了禮,随即退出殿外去。
大約是他掀簾時觸碰到了那串聯起來的銅鏡碎片,一時間叮鈴哐啷的聲音不絕于耳,碎片折射出時明時暗的斑駁光影,卻又偏被紗幔擋在外頭。
“過來。”
魏昭靈坐起身,朝她招手。
楚沅走到他的面前去,看他膝上的書已經掉在地上,她便伸手撿起來,這才發現那原是宣國的歷史文獻。
而他面前的桌案上則擺了一張宣國的地圖,上面還有朱筆批注的痕跡,旁邊一沓又一沓的資料都在昭示着,他這段日子都在謀算着同一件事情。
“用膳了嗎?”魏昭靈将她遞過來的書随手擱在案上,輕聲問道。
楚沅搖了搖頭,又看他,“你呢?你吃飯了沒?”
魏昭靈微彎眼睛,随後他淡聲喚了蒹綠進來,讓膳房裏準備晚膳。
用晚膳的時間早已過去,魏昭靈不願用膳,也沒有人敢多勸他一聲,但如今他卻又要傳膳。
蒹綠進來看見了楚沅,她心裏便什麽也明白了,領了命便匆匆出了金殿去。
待蒹綠與春萍将晚膳擺上桌時,楚沅還坐着發呆,她的臉色看起來并不好,也總是恍惚的,像是心裏裝着事。
“既然已經不是朋友,又做什麽惦記她?”魏昭靈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這幾日她常是這樣。
“話是這麽說,”
楚沅終于回過神,她用左手捏起湯匙喝了口湯,“可不管怎麽說,我以前的确也只有她那麽一個朋友,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忽然之間不在了,我……還覺得挺不真實的。”
“算了,不說了。”
楚沅心裏還是有些不是滋味,但這會兒她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她左手拿起來筷子,對準那道松鼠桂魚戳下去。
這些天她吃飯一直不是很方便,用左手握筷子實在有點艱難,夾不夾得到菜也全靠緣分。
她折騰得滿頭大汗,最後幹脆把筷子往桌上一扔,“算了不吃了!”
魏昭靈不由失笑,他執起放在白玉止箸上的另一雙公筷,伸手夾了一塊肉遞到她面前的碗裏。
楚沅看了看他,又去看碗裏的肉。
她最終還是拿勺子吃掉了。
“繼續啊。”她吃完見他再沒什麽動靜,便揚了揚下巴,頗有些理直氣壯的樣子。
魏昭靈輕瞥她一眼,倒也真的再度拿起來公筷,又夾了菜。
他原要将菜放到她碗裏,卻忽然聽她說:“等等!”
他動作一頓,才一擡眼看她,便見她已經低下腦袋,張嘴咬走了筷子上的那塊肉。
“放碗裏多麻煩,我還要自己動手,這樣才方便。”楚沅一邊吃,一邊又指着另一道菜,“這個,我要吃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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