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相擁此夜眠 你是不是想我了?

值此深夜, 玉宸殿內燃着寧神的香,可魏昭靈卻還未睡下,他穿着一件鴉青色的錦緞單袍, 坐在那一方書案後面, 輕瞥幾眼手上的折子,筆尖的朱砂落于紙上, 他并未擡頭,卻開口道:“雖然鄭家已除, 但華國那邊, 可仍有人在盯着我們。”

“只是不知, 這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什麽?”李綏真摸了摸胡子, 不由地皺起眉頭。

“臣只怕,他們是早将這邊的境況摸清楚了, 而我們在華國,卻無任何根基。”張恪仍是那樣板正嚴肅的模樣。

“江永,劉瑜。”

魏昭靈擡首喚了聲。

原本站在一旁的二人當即走上前, 行禮應聲,“臣在。”

“容鏡在華國, 你們帶些人跟着鄭靈隽去華國, 今後你們便跟着容鏡留在京都。”魏昭靈說道。

“是。”兩人異口同聲。

魏昭靈适時将筆扔到盛着清水的筆洗裏, 他站起身才又像是想起了些什麽似的, 便又問張恪:“瀛巳城那邊如今可清理幹淨了?”

“逃跑的鄭氏子弟如今都已經被抓回來處決了, 各地鄭家的殘餘勢力也都已經收拾幹淨, 瀛巳城自然也已經恢複安定。”張恪答道。

自夜闌複國後起, 魏昭靈便将那些被鄭玄離和他的先祖縱容的貴族連根拔起,被貴族壟斷的企業接連被查處,那些藏在暗地裏的勾當也都盡數暴露出來, 如腐肉一般被魏昭靈生生地割去。

而亡國的百姓卻分毫不眷戀他們的故國,千年來被蠻橫的貴族與上層的資本家們欺壓,再努力生活的人也沒有辦法翻身。

可如今卻是不一樣了,夜闌王魏昭靈重施法度,免去了一切所謂的特權,再也沒有人能夠游離在法律之外,賦稅也随之減輕。

“只是……王為何忽然提起瀛巳城?”張恪面露疑惑。

“沒什麽。”

魏昭靈垂下眼簾,神情疏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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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恪與李綏真相視一眼,不敢再多問,随即行禮,道:“夜深了,還請王早些歇息,臣等告退。”

張恪話罷,便與衆人一同退出殿外去。

一時間殿內寂靜下來,魏昭靈走回內殿裏,他立在那雕花屏風後,随手往浴缸裏扔了幾粒魚食。

他眼眉變得柔軟了些,唇角不自禁地彎了彎,他咳嗽幾聲,回身走到床榻邊,又注意到了裏側的那只玩具熊。

魏昭靈明顯有一瞬發怔,想來是李綏真帶着人回仙澤山地宮時,連同金魚缸和這只玩具熊都一同帶了出來。

他在床上躺下來,扯過一旁的錦被後,便閉上了眼睛。

複國後的每一天他幾乎都沒怎麽好好休息過,直到這兩天壓在他身上的政務才減輕了許多,頭腦裏的那根弦一旦松懈下來,他便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大約是做了不太好的夢,夜半驚醒時,他額頭已有了細密的汗珠,撐着身體下了床,魏昭靈走到朱紅的窗棂邊,推開了窗。

六月底的夜風只餘涼爽,吹得他寬袖生風,獵獵作響,外面的月光灑在廊橋下的水波裏,曾經宣國人灑進水底的蓮花種子終于在這一年的六月開了花。

魏昭靈在窗邊站了一會兒,忽覺夜長,轉身之際,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那枚龍镯,情絲珠在其中閃爍着幽藍的光芒,瞬間有金絲湧來勾勒出一道光幕,他赤着腳走進去,穿越了空間的限制,停留在另一邊蟬鳴聒噪的夜。

素色的窗簾半開着,遮擋不住那扇窗外銀白如霜的月光,魏昭靈看了一眼窗外,又去看床上的姑娘。

他走過去将地上的薄被撿起來,重新扔到她身上。

楚沅原本睡得也不是很沉,晚上忘了插上蚊香液,害得她一晚上被蚊子咬了好幾個包,冷不丁地有被子砸在身上,楚沅一下子睜開眼睛,下意識地想去摸枕邊的見雪,可才摸到,她就看見了魏昭靈的臉。

兩人一時面面相觑。

“……你怎麽半夜跑過來啊?”楚沅把臺燈按開,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讓他在床沿坐下來。

“想來看看。”面對她的目光注視,魏昭靈有點不太自然地側過臉。

楚沅盯着他片刻,忍不住笑起來,伸手去抱住他的腰,趴在他懷裏仰頭看他,“你是想我了吧?”

她向來如此直白,可魏昭靈卻總是不善表達,他聽見她的這句話,又躲不開她的笑臉,她的目光,于是耳廓難免有些發燙。

“我其實也很想你的,要不是期末考試,我每天都會過來的,”楚沅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所以你也不用不好意思。”

魏昭靈不由笑了一聲,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這夏夜也不算安靜,那透過紗窗鑽進來的夜風吹起窗簾的邊角,層層散開的漣漪像是能鑽進人的心裏。

“後天我們就去瀛巳城。”他忽然輕聲說。

瀛巳城?

楚沅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她擡頭望向他。

“不是你說的想去?這才過去多久,你自己便記不得了?”魏昭靈垂眼看她。

他的話喚起了楚沅的一些記憶,她恍然,“這事我還真忘了……”

明明他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又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可她忘記的事,他卻原來一直好好地記在心裏。

心裏難掩歡欣雀躍,楚沅不由的又笑,“那你今天不回去了吧?我明天是最後一天考試,你就在這邊等我,行嗎?”

“好。”魏昭靈環着她的腰身,應道。

楚沅卻還覺不夠,更得寸進尺,“那你可以來學校門口接我嗎?”

“好。”他仍耐心地應。

像是在回應一個小孩子任何的請求,包容她的天真,也縱容她的所有。

“那快睡覺,要是睡不好,我明天考試可怎麽辦。”楚沅非常大方地讓出了自己床外側的位置,她翻身滾到裏面。

魏昭靈停頓半晌,對上她的眼睛,他還是躺了下來。

楚沅把被子往他身上一遮,還囑咐他,“你再熱都不可以蹬被子,你身體不好,着涼了就又得喝藥。”

她把關心的話說得已經太多,可每回魏昭靈聽着,都還是會忍不住去看她的眼睛。

大約是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人同他念叨過這些,他竟也從沒覺得煩,反而心裏越發安寧歡欣。

臺燈按滅,室內再度變得昏暗起來。

魏昭靈閉上眼睛靜默許久,身旁的姑娘卻忽然翻身縮進他的懷裏,他一瞬睜開眼睛,借着淺淡的月光,他看見她閉着眼睛,卻在抿着嘴唇偷笑。

她不說話,他便也重新閉上眼睛,只是薄唇也不由微彎了彎,伸手把她抱在懷裏。

蟬鳴在他們的睡夢中慢慢消弭,好像這夜也從此刻開始變得安靜。

天色漸漸轉亮時,楚沅被床頭的鬧鐘吵醒,她本能地伸手卻沒有探到床頭櫃去,而是摸到了冰涼絲滑的衣料,她睜開眼睛,魏昭靈剛好按掉了鬧鐘那聒噪的聲音。

她還迷迷糊糊地在打哈欠,魏昭靈一手攬着她的腰扶着她坐起來,又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起來。”

楚沅之前起床遠沒有這樣磨蹭,大約是因為他在。

她下了床拿了校服去洗手間換好,又洗漱了一番,才走出來在衣櫃裏找到之前給他買的衣服放在床頭。

“下午五點來接我。”楚沅打開院門走之前還不忘回頭提醒他。

魏昭靈才點頭,那雙眼睛卻忽而定定地看着門外。

楚沅有點疑惑,一回頭就看見了門口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了三個人,他們每個人的手裏都捧着煎餅果子,還有一杯豆漿,除了鄭靈隽之外,簡玉清和趙憑霜都已經呆住了。

一時間,楚沅和他們大眼瞪小眼。

魏昭靈一擡手,楚沅身後的院門便“砰”的一聲關上,她吓了一跳,回頭只能看見緊閉的大門。

楚沅走下階梯,“你們大早上的幹嘛啊?不去學校還往我家跑?”

“給你帶煎餅果子啊……”簡玉清跟上去順嘴回了一句,随即他又甩了甩腦袋,“不對,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剛剛那個人是誰啊楚沅??”

“你還讓他來接你,你自己又不是路癡你要什麽人接啊?”

楚沅接過趙憑霜遞過來的豆漿和煎餅果子,才喝了一口豆漿,她聽見簡玉清這話差點沒被嗆住。

“你懂什麽?”鄭靈隽拍了簡玉清肩膀一巴掌。

簡玉清回頭看他,“我是不懂啊,不懂就要問嘛小叔。”

“楚沅,你快說,那個人是誰啊?雖然我一直覺得我長得挺帥了,但是剛剛那個男人那張臉簡直……”

簡玉清話說一半找不到形容詞了,他半晌才憋出一句,“總之我還沒見過能長成他那樣的。”

楚沅吃了口煎餅,深表贊同地點了點頭,說:“我男朋友。”

說完她就率先往前跑了。

簡玉清只覺得自己咬進嘴裏的不是煎餅,而是忽然塞進他嘴裏的瓜,他瞪起眼睛,然後趕緊追上去,“楚沅!你居然早戀!”

趙憑霜也是一臉震驚,可她回頭看見鄭靈隽,“你早知道?”

鄭靈隽也沒反駁,只點了點頭。

下午五點多,陽光卻依然熾烈,濃蔭裏偶有光線順着葉片之間的縫隙頭下去細碎的影,有些晃眼。

楚沅走出校門便看見了馬路對面樹蔭下的魏昭靈,他一身休閑裝,戴着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

綠燈亮起,楚沅順着斑馬線走到他身邊去,卻又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一個女人的身影。

她陡然停住。

“怎麽了?”魏昭靈注意到她的視線,便也不由擡頭瞥了一眼那個女人。

“那就是程佳意的母親。”

楚沅看着她的背影,對魏昭靈說道:“程佳意死後,她幾乎每天都要跑警局,找記者,還有來學校,現在保安都不讓她進去了。”

“她一直堅持程佳意不是自殺而是他殺,鬧得這件事到現在在網上都還留有餘溫,有人說她只是不想面對自己逼死了女兒的事實,可是我總覺得,她堅持自己的女兒是被人殺死的,把這件事鬧得這麽大,應該是有原因的。”

王雨娴一直在找媒體,一直在網上發帖,她像是故意在鬧大這件事,且分毫不在意網友怎麽罵她,說她是瘋子。

她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活在媒體的關注之下,她仿佛是刻意要讓那無數的鏡頭注意她。

“可惜她挺不待見我的,我要是去問她的話,她估計也是不會跟我說什麽的。”楚沅撇了撇嘴。

魏昭靈看着那女人半晌,卻又将目光停留在她手臂間的米白色挎包上。

“你感受不到嗎?”

他鳳眼微眯,嗓音清泠稍低:“她身上有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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