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四十二

渾渾噩噩過了開學的第一個星期,靳以感覺自己就像一具行屍走肉,對世界失去了感知。這個星期裏,靳以沒有和君臨說過任何一句話,甚至刻意避開她,還有什麽可說的呢?還有什麽能做的呢?

周末,剛起床,靳以在刷牙。

君臨也起來了,走到靳以身後突然從腰間抱住她,還用臉一直在她脖頸和肩上蹭,還發出可愛的“嗯~嗯~”聲。

靳以無動于衷,冰雕似得一張臉,眼神空洞,像失了魂魄一般,機械地執行手上的動作。

你那麽決絕地傷了我,既然推開了我,為何現在又要向我撒嬌?你是要把我玩弄在股掌之間嗎?這樣很有趣?

靳以咬咬牙,卻無力推開君臨,只是冷淡沒有反應,自顧自洗漱。

“哎呀~不理我~?!”君臨說完,摟在靳以腰間的手就開始撓她癢。

靳以像麻木了一樣,失去了感知。

撓我,我也笑不出來。

靳以忍住眼眶裏打轉的淚,轉身走。君臨不滿地哼了一聲,松開了抱住靳以的手。

你是真的不知道你自己到底傷我有多深?你對我說過的狠話你都忘了嗎?你現在又對我如此親密是什麽意思?你要我如何回應你?

靳以感覺心髒就像被君臨攥在手裏,她聽見了一聲清脆的爆裂和血漿噴湧的聲音,卻因為看到她臉上魅惑的笑,而感覺不到疼痛。

然而就算你傷透了我,我依舊是心疼你,想保護你。

就算你把我的心捅成了馬蜂窩,很慶幸我對你的愛也并沒有變成恨。只是,我不能再對你好了。

上課路上,浩然問靳以:“君臨怎麽沒跟你在一起?”

上課之前,美人問靳以:“君臨怎麽沒坐你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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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以語塞。

我們到底怎麽了?

課上老師要求同學們讨論上個學期努力做了什麽。

Ada、君臨、靳以,這樣的位置并排而坐。

君臨跟Ada說靳以:“她上個學期就是在很用力地喜歡我。”

Ada瞪圓了眼睛看着靳以:“真的嗎?!”

靳以想說,真的。但她還是選擇了沉默。她不知道君臨總是在大家面前說這些是為什麽,也許僅僅是因為有趣。

君臨察覺到靳以的情緒有些異樣了吧,又拉住靳以的手腕輕搖,說:“我開玩笑的嘛~”

靳以面無表情,聲音冷得像冰棱子:“嗯,很好笑。”

我那麽認真地喜歡你,你卻把它當笑話講給別人聽。我不知道是這個笑話比較可笑,還是我自己比較可笑。

君臨抱住靳以的手臂,說:“你不要生氣嘛~”

靳以:“我沒有生氣。”

只是難過到想哭,然後忍住不哭原來是會讓腦子有缺氧的感覺。

靳以不知道這節課是怎麽過的,總之放學鈴響之後,她甩開所有人一個人走了。

靳以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那天靳以、君臨和文璇去食堂吃夜宵,君臨和文璇聊得甚歡。靳以看着君臨和文璇嘻嘻鬧鬧,就像當初的她們。怒火中燒。更過分的是,她們還拿追靳以的那個男生來開玩笑,開口閉口都說他是靳以的男朋友。

靳以徹底怒了,撂下她們頭也不回地走掉。

你是不是在一遍一遍地試探我的底線。

開學的這兩周,靳以又開始對君臨冷淡。

靳以說過她們回不到從前了,什麽閨蜜,朋友,那不是她要的。說什麽好朋友才能一輩子,要她以後看着君臨跟別人走進婚姻的殿堂,她還要笑着祝福君臨。

君臨,請原諒我做不到。

你還是抱我,摸我,蹭我臉,我會以為你喜歡我的。或許你還是該對我狠一點絕情一點,不要看我難過就心軟。

你說我們有緣無份,那麽請放手,讓我走,讓我忘記你。

我知道現在我還是會很在意你,忘不了你,那就等到畢業後,一年兩年,三年四年,不夠就十年,給夠你一輩子,我總會忘了你的。

靳以想起Hebe的一首歌:其實這個人已與我無關。

靳以很少給家人打電話,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冷漠還是純粹不喜歡聊電話。不管是誰,她都很懶得去聯系,不喜歡打電話是因為過程中冷場了會很尴尬,而且話費還在嘩嘩地流。但是,這個周末,靳以接到了母上的電話。

母上照慣例問了靳以些生活瑣事,然後突然轉到了一個微妙的話題。

母上:“我們單位裏有個女員工,領養了個孩子,但她其實是同性戀。我覺得凡是搞同性戀的都是變态!都腦子有病!不正常!而且,我覺得如果孩子是同性戀,那一定是父母的錯,是父母前世沒修好造了孽今世遭報應。要是你,你接受得了嗎?是不是很惡心?”

靳以:“……我……沒什麽看法……”

靳以被吓得不輕,還以為自己暴露了。

母上又問:“你也不小了,也不談個戀愛什麽的嗎?別人做父母就擔心自己的孩子不好好讀書跑去談戀愛,你倒是從來不讓我操心啊。”

母上其實倒是想靳以談戀愛,靳以二十幾歲人了還沒談過戀愛才讓真的她感到擔心。

“我認真讀書多好啊,反正我也找不到喜歡的人……而且,一個人生活也沒什麽不好的啊。不想戀愛,也不想結婚。”既然母上都聊到這個份上了,靳以趁機也暴露一些真實想法去試探一下她的态度。

母上:“又跟我說這種話,你之前說什麽單身主義的時候,你爸就沖我發火了,他肯定是覺得是我沒教好你。現在攔你的不是我,是你爸。”

靳以:“你自己之前還不是一樣說我們這些小兔崽子如果誰不結婚就跟誰斷絕關系……然後另一方面又說不幹涉我們的選擇,說要放養什麽的……結果還不是一樣。”

母上:“那做父母的當然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得到幸福,和自己喜歡的人走過一輩子啊。”

靳以:“那如果我找不到我喜歡的人呢?”

母上:“在我看來,嫁給喜歡自己的人也一樣很幸福的。”

靳以汗顏,根本就不講道理的。

“好了,不聊了,我要寫作業。”靳以說完就挂了電話。

自己是同性戀這件事,靳以或許一輩子都不會跟父母說。她很清楚,父母知道後一定會很崩潰,他們傳統的思想肯定接受不了。但那就是事實,無法改變的事實。靳以不管別人罵她神經病也好,變态也罷,她只想做自己而已。可是世界那麽大,竟然容不下一個真實的自己。她知道自己在這個社會裏就是異類,所以她可以放棄婚姻。一個人,就這樣一輩子。

結婚,在長輩看來是人生必走的一步。而且,一個女人最好在二十五六歲前把自己嫁掉。也就意味着大學畢業後就該結婚了,然後生子,自己淪為一顆圍繞它轉的附屬恒星。美好的人生啊,才剛開始就被葬送了。一個女人被迫相親結婚,即使與枕邊人白首偕老,也只是因為血緣的羁絆,是無奈。在長輩看來,一個女人的意義似乎就是嫁給男人,相夫教子。被迫放棄自我,困進囚籠,這一切顯得多可笑。一個人竟然沒有自由去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多可悲。靳以絕不會過那樣程序化的生活,囚禁自己的一生,哪怕被視為離經叛道,衆叛親離。她從來就不想成為傳統的衛道士。

靳以不知道自己的将來會以怎樣的形式活着,但是,能讓她勇敢的人好像要從她的世界裏離開了。

靳以覺得,有時候難過得想把心挖出來扔掉。

今天,君臨一臉燦爛地抱住靳以的時候,靳以沒忍住也抱了她。

媽蛋,冷靜,不可以。靳以腦子這麽想着,手卻緊緊擁着君臨不願松開。

君臨,我那麽用力,不知道有沒有抱疼你。我希望時間可以在這一刻停止。

我還是會一如既往地對你好。

靳以腦海裏又響起自己說過的這一句。

你都不痛不癢,我又何苦守着這一句破承諾。

我有病,治不好。

安安周末回了趟家,打電話叫靳以幫忙拿快遞。靳以以為是她和亦舒的書,就跟亦舒說:“要不你去吧。”

結果亦舒說是君臨和安安的書,亦舒又說:“哎呀,你就當做是為了你的君臨去拿嘛。”

……靳以冷冷地回了句:“不是我的。”

卻也還是去拿了。

總是冷不防心髒又挨一刀。總是有人來提醒自己:你與我無關,你不在我身旁……

還是不舍得把君臨推開。靳以問自己:你到底在眷戀些什麽?

君臨問靳以:“我們為什麽不能成為好朋友?為什麽我們不能像以前一樣?”

靳以:“……”

以前是怎樣?以朋友的身份做着戀人才會做的事,卻不能承認彼此?

還是普通朋友?如果你希望這樣,那當初你為什麽要越界?然後現在又要我裝傻嗎?這樣會不會太過分?我的心不會痛的嗎?有時候很生氣很難過想狠狠地質問你。可是到最後,一見到你,所有決絕的話都噙着淚咽回肚子裏。

你跟我說你被那個男生打動的時候,你跟我說每晚要等到那個人的信息才睡的時候,你說希望我對你死心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

我知道你不會明白,我半夜的驚醒,無聲的淚和紅腫的眼。我如此愛你,而你卻不能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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