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五十七

日語系拉到一個去日本實習的項目，１２級兩個班大概有十個人參加了，君臨也在其中。本來這個學期正式結束是２０１６年一月十一號，考完最後一個科目。而去實習的人則提前離校，回家□□準備出國。君臨回家的日子定在了２０１５年十二月十號，靳以卻從一個多月前就開始心慌，開始漫長的心理建設。

秋晴之前就說要為君臨送別而組織一次聚會，得到了大家的回應，除了默不作聲的靳以。因為８１０宿舍經常出去聚會，秋晴就去向她們打聽去處。她們初步拟定的計劃是去市區的一家烤肉店，具體時間沒定。因為平時大家也還是要上課和準備考試，加上離君臨回家的時間也還有些距離，所以計劃就暫時擱置。

十二月悄無聲息地就來了，殺得靳以措手不及。這天，只有靳以和秋晴回到了宿舍。秋晴忽然想起聚會的事，就跟靳以說：“這次宿舍聚會你一定要去喔～”

靳以陷入長久的沉默，想假裝沒聽到糊弄過去。

秋晴用手肘推了靳以一把，說：“喂～聽到沒～你必須去！”

靳以沉吟一聲，說：“額…你們去就好了…”

秋晴情緒有點激動：“你不能這樣好不好！畢業照你不參加，班級聚會你不參加，那都算了，宿舍的聚會你還不參加？！”

靳以咬牙，心中苦悶卻說不出，只說：“不要逼我好不好…”

秋晴不依不饒：“幹嘛不去啊？不去也有個理由吧！大家很少機會在一起了好不好！…”

“我不想送走她！！！”靳以幾乎是吼出來的，一拳打在桌面上。

秋晴被驚住，愣愣地看着鮮少情緒有大波動的靳以。

靳以按了按太陽穴突突跳動的青筋，緩了緩，說：“你們去玩得開心。我不适合那樣的場合。”

秋晴也不再說什麽。

今天是４號，星期五的晚上，除了秋晴回家了，其他人都在。亦舒提起聚會的事，想确定下來。因為Ｎ１的考試是在周日，６號，所以就打算７號出去聚餐。而７號，靳以、君臨和安安是有課的，安安卻滿不在乎地說：“逃了吧～”

君臨：“好啊。”

靳以坐在電腦前自顧自忙，不參與讨論也不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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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說：“那決定了的話，我就在團購軟件上下單咯～要不要幫你們買？要不我連同整個宿舍的份一起下單好了～”

安安：“好啊。”

夏蘭：“嗯。”

君臨：“我的就不用了，我想讓我媽下單，因為我沒什麽錢了哈。”

亦舒：“秋晴回家了，那我待會兒在宿舍群上叫她自己買好了。那靳以你去不去啊？”

靳以：“額…這個問題…”

靳以不想直接說不去，那樣好像會顯得自己讨厭君臨才拒絕參加送別會。而且大家都是學日語的，對這種暧昧文化應該能領會的才是。

亦舒：“那我就下單咯～诶？那到底要不要幫靳以買啊？”說完又看着安安。

靳以顯然高估了亦舒。

安安：“你幫她買就行了。”

靳以語氣冰冷：“…你不要亂來。”

亦舒：“啊～怎麽辦？安安～我好害怕～”

安安：“那…還是算了吧。就買我們三個的。”

亦舒：“哦。”

７號上午，８０９宿舍衆人如約出去聚餐，剩靳以一個人在宿舍。靳以也不知道自己在電腦前瞎忙些什麽，注意到時間的時候，已經下午兩點了，才驚覺兩點半有課要上。靳以關了電腦，匆匆洗漱收拾一番出門上課。

等靳以上完課回到宿舍，只有夏蘭一個人回來了。靳以覺得有些奇怪，便問：“怎麽只有你一個？”

夏蘭一身倦氣，說：“她們吃完還去逛街了。我不想去，就先回來了。”

靳以：“噢。那，玩的開心嗎？”

夏蘭：“嗯…還行咯…就是，氣氛怪怪的…”

靳以：“吓？為什麽？”

夏蘭：“就是…有人好像感覺不太開心的樣子…”

靳以：“誰啊？不是出去的時候都興高采烈的嘛…”

夏蘭：“就是…好像亦舒拿的東西不太合安安口味…還是別的什麽的。總之，安安的表情是不悅的樣子咯…其實也沒什麽的。”

靳以：“噢。”

很正常。每次她們宿舍出去氣氛都怪怪的，總會有人耍性子擺臉色什麽。也不是說對宿舍人有什麽不滿，有的人就是在自己宿舍人的面前毫不掩飾自己的負面情緒。不知道別人怎麽想的，靳以的話，遇到這樣的情況就會覺得是自己的錯，是不是自己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惹別人不開心了。說實話，這樣做人也很累，動不動就把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興許還要被別人說裝聖母什麽的。但是呢，８０９的人一旦跟別的宿舍一起出去玩就會很和諧，因為還是會裝逼，而對着自己宿舍的人連裝逼都懶得。

天色漸黑的時候，其他人也終于回來了，換了衣服就往床上躺。靳以在用電腦，因為大家都睡了，她也不好意思開燈，就起身去了８１０宿舍。一元說她沒有吃飯，好餓，靳以也才想起來自己是同樣的情況，然後就一起去吃夜宵。

路上，一元問：“你沒去吃烤肉？”

靳以點頭：“嗯。”

一元：“幹嘛不去啊？”

靳以：“反正…她也不會想見到我…我不在，她會更盡興吧…總之，我不想她不開心…”

一元：“你好傻。”

靳以無法反駁。

這座南方小城不知道第幾次終于入冬成功了，這個星期突然就冷了起來。今天靳以在溫熱舒适的被窩裏差點就睡過頭了，這對于靳以來說是少有的。聽到隔壁床有動靜，靳以才起床，意識一清醒就聽見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靳以拉開窗簾，天色晦暗，似不願醒來的樣子，和靳以一樣。

今天是十二月九號，星期三，有一節高級日語課。前一晚，李老師就在班群裏預告不上課了，讓出國實習的同學說臨別贈言，說給大家、說給自己聽。李老師到了課室，首先放了一首歌，說：“今天下雨，也是很應景，很有那種…啧，感傷的氛圍。好像這樣的天氣，人的心情也不一樣了…”是啊，這樣陰冷潮濕的心情。

那首歌循環播放了幾遍之後，李老師又說：“我都鋪墊那麽久了，下面就該到你們說了。”

第一個同學上去，一開始一派輕松，勾起回憶之後就開始哽咽了。靳以感覺自己的心跟天氣一樣陰冷，看着周圍跟着啜泣起來的同學，她不知道傷心的點在哪裏。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絕情了？

第二節課，君臨上去。開場用日語講了一段，靳以聽來也無關痛癢。君臨笑笑說，不想講一些沉重的東西，然後陷入短暫的沉默。但是光是前面的那一段發言顯然太短，不知道是情願還是不情願，君臨也學着前一個同學那樣開始回憶班裏的一些往事。她先是說了幾件輕松的事件，引起同學們會心的笑聲。可是她說起和李老師的誤解那件事時，說宿舍的人都會背地裏罵老師是在保護她，她就哽咽了。然後底下就有人往講臺上扔紙巾，君臨沒接到，撿起來擦擦眼淚，表情哭笑不得。緩了緩，她又說：“我看到秋晴在哭得很厲害…其實，秋晴是一個很會照顧人的人。比如今天早上，我們快遲到了，她在等我，她說，７點５５分了喲～就不會表現得不耐煩，不會把情緒直接表現出來…”

靳以聽了，內心突然湧起一個詞：面白い。人間は本當に面白い。當初安安評價秋晴是一個會照顧人的人的時候，你君臨說的可是：“然後之前安安說秋晴挺照顧別人什麽的，只有靠近她的我才笑而不語。”

然後和靳以吐槽秋晴的時候是說，很煩她，也沒必要總是兩個人黏在一起，各自有事就各自去做就好了，沒必要等來等去遷就對方。然後有什麽不滿就直接說好了，不要憋着搞得好像是我欠她的一樣。

那現在呢？是給自己啪啪打臉麽？這也是迎合麽？迎合着這即将離別的感傷氛圍。因為你終于可以離開這裏了，心情好了無論看誰都變得美好起來了麽？眼淚也是演技麽？

我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你了，可，為什麽，我還是…喜歡你呢？

君臨繼續說道：“其實我和別人的每一段交往都是很短的，深交讓我感覺很沉重，我就是會逃避。然後宿舍的人都挺好的，同學們像現在這樣也都挺好的。”

李老師上臺去總結，笑說：“我之前和君臨同學的誤解呢，前幾天在日語角聊天的時候，我已經正式向她道歉了，君臨同學可以給我作證…”

君臨點點頭：“嗯嗯，其實我是覺得沒什麽啦。”

李老師：“好了，什麽仇什麽怨都說出來了。但是，很多事情，就算當下是不好的讓人不開心的，其實回憶起來都是美好的。雖然聽起來很雞湯，但事實确實就是那樣的。回憶總是有自動美化的功能。”

君臨已經徹底把靳以給抹掉了，在幾乎長達一節課的發言裏，連提到靳以的只言片語都沒有。一元或許是覺得靳以會哭，就望向靳以，靳以感應到也回望和她對視了一眼。比起想哭，靳以更想死。

所以過往所有的不好，我們都可以用年少氣盛來塘塞過去。所有的記憶，也可以随着我們自己的意願去删改，讓它變成我們自己想要的樣子存檔，然後，把它奉作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