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牛奶和狗糧

喬謙給徐北找的房子在近郊,據說步行20分鐘就能看到農田,不過徐北還沒有驗證過,他整整半個月都在床上躺着,餓的時候喝牛奶,連澡都沒洗過一個,要不是憋不住,他真是連廁所都懶得去。

喬謙本來打算每天送點粥什麽的過來,但被徐北拒絕了。

班大同對他屈指可數的幾個朋友早已經摸透了,他倒不怕班大同會跟着喬謙找到他,他命賤,總能找到脫身的辦法,跑不了也無非就是無聲無息地被班大同弄死找個地方埋掉,按他媽的說法就是早死早超生,他只是怕班大同會對喬謙做出什麽事來。

徐北自認為自己的确不是什麽好東西,他其實真的可以冷血到不在乎有人會因為他出什麽事,但有幾個人卻始終會是他的軟肋,比如喬謙和葉敏敏。

于是喬謙在放下兩箱牛奶和一袋狗糧之後,不再出現在近郊這間不起眼的小平房裏,但是給徐北留了部手機,要求每天都接到徐北的短信。

“有一天沒收到我就會過來,看不到你我就會報警。”

小狼被安頓在小平房後面一個不到2平米的所謂院子裏,每天跟徐北一樣,只喝牛奶。

徐北每天喝牛奶喝得想吐,打嗝泛着奶味,看着窗外小路上偶爾經過的水牛都能從牛屎裏聞出一股奶腥味。

小狼卻喝得很逍遙,一埋頭能喝光一大盒。剛帶回來的時候也就不到二十斤的樣子,這一個星期過去,不知道是徐北手上沒勁還是它長膘了,徐北抓着它脖子後邊的小肉居然沒能拎動它。

“過來讓你爹看看你的牙。”徐北掰開它的嘴,發現除去四顆犬齒,別的牙也都開始冒出頭來,應該是可以吃狗糧了。

他往屋裏的狗糧袋子走過去,小狼在身後跟着。除去不會搖尾巴,也從來沒有開口叫過,小狼給徐北的感覺就是一只小狗,他有時候都懷疑當初老鄉是不是看走眼了。

這小東西非常粘人,徐北每天早上一睜眼,第一眼看到的必然是小狼那雙灰褐色的眼睛。

天很冷,這屋裏沒有暖氣,也沒有炕,用的是電熱毯,加上身體還有些發虛,所以有時候徐北不願意出被子,小狼可以就這麽瞪着他看,一直看到他忍無可忍地起床為止。

“吃吧,”徐北把用牛奶泡了的狗糧放到小狼面前,蹲在地上看着它,沒蹲幾秒鐘就有點吃不消,腿吃不上勁,傷口繃得像是要裂開,只得又站起來,感覺自己像個七八十歲快要向着棺材淚奔而去的老頭,“我操!”

小狼擡起頭,盯着徐北看了一會,似乎在确定他會不會突然倒下。

“吃你的,看個蛋。”徐北伸腳在它屁股上輕輕踢了一腳,回到床邊躺下,看着牆皮已經脫落得如同一開始就不曾有過牆皮的屋頂發呆。

小狼低下頭開始吃它人生中,不,狼生中第一頓需要用到牙齒的食物。

徐北發了一會呆,摸出放在枕頭下的手機,給喬謙發了一條平安短信,我還活着。

喬謙回複,繼續活着。

徐北笑了笑,拿着手機有點愣神,手指在鍵盤上按下了幾個數字,想想又删掉了。沒過一會又忍不住拿出了手機,按下了同樣的數字,聽着電話裏萬年不變的彩鈴,猜測着這個時間徐嶺會在做什麽。

“喂。”徐嶺帶着疲憊的聲音傳出來。

“你通宵了?”徐北問。

“徐北?”徐嶺從初中以後就沒有再管他叫過哥,一直都是叫名字,理由是徐北不像個哥。

“嗯。”

“有事?”

“沒事,最近怎麽樣?”

“你怎麽又換號碼了。”

“原來的號用煩了。”徐北笑笑。

“你什麽時候能看着自己這樣子覺得煩?”徐嶺聲音有點冷。

“這有難度,我……”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徐嶺就把電話給挂了。

徐北聽着電話裏的忙音,無奈地笑了笑。他不是不想跟徐嶺好好說話,可每次面對徐嶺,他又總覺得自己內心有些什麽東西需要藏起來,于是每次的談話都是這樣的結局。

不過沒關系,他打電話的目的只是想聽聽徐嶺的聲音。

“我說,兒子,過來。”徐北愣了一會,覺得眼角有點發澀,拍了拍床板。

小狼是只公狼,這是他前幾天閑得沒事把小狼翻過來肚皮朝上逗着玩的時候發現的,他當時還很無良地捏了捏它的小雞雞。

小狼吃得正歡,聽到徐北的聲音卻馬上停了嘴,跑到床邊仰着頭看他。

“上得來不?給你爹展示一下你的爆發力。”徐北又拍拍床。

這床不算高,但小狼後腿撐地也只是剛好能夠着床沿,徐北有點惡作劇地成心想逗逗它。

小狼猶豫了一下,似乎在判斷床的高度,徐北看着它這樣子樂了:“上得來爹賞個吻給你。”

話音還沒落了,就看到小狼退了兩步,後腿一蹬,都不帶助跑地原地一蹦,竄上了床。

“我去啊,”徐北看着蹦上了床正往他臉上湊的小狼,驚訝得都忘了躲,讓它在臉上舔了兩下,“你每天就喝點牛奶能喝出這個勁啊……”

小狼在他身邊趴下,伸出舌頭在自己嘴邊轉圈舔了舔,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徐北胡亂抓起被角在自己臉上擦了幾下:“你個流氓。”

小狼又在他手上舔了一下才安靜地在他身邊趴下了,眼皮垂着,樣子看起來很老實。

徐北摸着它的毛,發現就在這一個多星期時間裏,小狼白毛裏的那些灰色小雜毛都掉光了,換上了一身雪白的皮毛。

“你是男狼十八變啊……”徐北側過身,把小狼往自己身邊摟了摟,“兒子,爹給你起個名字好不好?”

小狼擡起眼皮看着他,眸子發亮,似乎能聽懂他在說什麽,并且還有些期待。

“你知道什麽是名字麽,比如那天把你忘在車上的人叫喬謙,那個黑心婆娘叫葉敏敏……”徐北捏着小狼的耳朵,覺得自己挺無聊,對着一只屁也不懂的狼羅裏羅嗦,可偏偏就因為無聊,他停不下來,“我叫徐北,我剛打電話找的人是我弟,他叫徐嶺……”

提到徐嶺,哪怕是對着一只狼,徐北也會變得有些話痨:“你肯定在想,我叫徐北,為毛我弟不叫徐南呢,或者叫徐東徐西什麽的……這你就不懂了,我爸,就是你爺爺,那個老混蛋沒什麽文化,他起名字的時候根本沒想這麽多,他是在北嶺出生的,所以生了兒子一個叫北一個叫嶺,多省事。”

“對了,你也是在北嶺出生的,咱倆算是老鄉……”

徐北話沒說完,小狼伸出爪子在他胸口上輕輕抓了一把,他這才發現自己跑題了。

“好吧,想你的名字,叫什麽好呢,”徐北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雪狼……要不叫你雪雪?不行……你是男的,狼狼?……有點太沒創意了是吧……”

徐北的手指在小狼背上的毛裏揉來揉去地想了半天,最後一拍床板:“你知道《雪狼湖》麽,那裏邊可有你爹的偶像啊……你就叫小湖吧。”

小狼呆呆地看着徐北,并沒有像徐北這樣興奮,像是沒明白過來自己已經有了一個名字。

徐北一個人興奮了一會又覺得這名字其實挺二的,于是逗了逗小狼:“不喜歡?那叫什麽?湖湖?”

小狼沒回應,張嘴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腦袋往徐北胳膊上一放,閉上了眼睛。

“你個沒禮貌的,”徐北伸手在小狼鼻子上彈了一下,“你老子給你起名字呢,你就這反應啊……小湖,湖湖,狼小湖,狼湖湖。”

叫了半天,小狼直接轉身起來跳下了床,回到後院那個破木箱搭起來的窩裏睡覺去了。

徐北從床上坐起來,小狼對于新名字的反應讓他很不滿,他下了床準備去窩裏繼續騷擾它。

剛把鞋套上,就聽到前院的木栅欄輕輕地響了一聲。

這聲音很細微,但徐北還是在它響第一聲時就聽到了。他的神經一下繃緊了,幾乎是一躍而起,咬牙忍着疼,從床頭抽了一根鐵棒拿在手上,貓着腰閃到了房門後面。

徐北住在這裏養傷的事,只有喬謙一個人知道,就憑他倆一同在糞池裏同生共死過這一件事,打死喬謙,他也不會把自己的藏身之處說出去,而這房子本身就是農民蓋在果園旁邊自己住的,果園荒了之後就再也沒有人來過。

現在居然有人進了院子,徐北不得不在心裏罵了一百遍操蛋的命運之神,拿了鐵棒站在門後,随時準備對着進來的人敲一棍子。

小狼從後院晃出腦袋好奇地看着突然變得身手敏捷的徐北,還哼唧了一聲以示不解。

徐北用手指了指它,不知道在不發出聲音的情況下怎麽才能向它表達不許過來的意思,只好一直擡手那麽指着。

幸運的是,小狼被他指了一下之後,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半個腦袋露在門邊,不再動了,只拿眼睛定定地看着徐北。

有人穿過院子走了過來,徐北能聽得出來,這腳步聲有點小心翼翼,他握緊了手中的棒子,慢慢地舉了起來,進來的只要不是喬謙,就他媽先開瓢。

腳步聲到了門外就停了,徐北舉着棒子僵在門後。門外半天也沒個動靜,他手都快發抖了,胸口也因為一個姿勢保持太久而一陣陣生痛。

徐北就快要以為那人準備在門外落地生根茁壯成長的時候,門被敲響了。

在他神經高度緊張的時候冷不丁響起的敲門聲如同一記炸雷,差點沒炸得他手一軟直接把棒子砸在自己頭上。

這是他沒有料到的局面,一個偷偷摸摸潛進院子裏的人,在他門外磨叽了半天,最後選擇了敲門,這事太他媽操蛋了。

出于謹慎,徐北沒有出聲。

門外的人又敲了兩下,然後開了口:“徐北你在不在?”

一聽到這聲音,徐北拿着鐵棒的手一下軟了下來,靠在牆上松了一口氣。這是個女人,而且是個他無比熟悉的女人。

“徐北?”女人繼續敲門,還提高了嗓門,“不開門我就直接進去了啊。”

徐北看了一眼鎖着的門,心想要是真不開門,朱小蕾是踹門而入呢,還是轉道爬窗戶?

他依舊沒有出聲,慢慢地貼近門縫,向外掃了一眼,很快看清了被門縫擠成了瘦條型的朱小蕾,而門外是一片空地,沒有看到別的人。

盡管他對于朱小蕾會突然出現在這裏表示懷疑,卻還是伸手在門鎖上撥了一下,打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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