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軒和聞言一驚, 二十五年前左氏與樂君皓的淵源不淺,軒和亦有所耳聞。

樂君皓本與左氏一女來往甚密,已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然而後來樂君皓堕入魔道, 當衆擊殺了左氏高手, 親事被取消了不說, 樂君皓還被逐出宗門, 遭到左氏追殺。

據傳後來樂君皓客死異鄉,就是左氏下的殺手。

左詩萱口中姑母,想必就是當初與樂君皓兩情相悅的左雲琴。

可世人皆知左雲琴後來嫁入尉遲世家, 也不曾傳出她與樂君皓有後的消息, 若真如左詩萱所言,樂小義是樂君皓與左雲琴之女, 那麽……

她的身份一旦被尉遲世家知曉,迎接她的将是滅頂之災。

軒和目露懷疑之色, 左詩萱将此事告知,難道就不怕他轉頭把消息上報劍神宗高層嗎?

畢竟, 劍神宗當今宗主尉遲弘義亦是尉遲世家之人,盡管當初樂君皓與祁劍心還在劍神宗時, 師兄弟三人關系看似很好, 但相傳樂君皓入魔後害了祁劍心, 尉遲弘義願不願意保樂君皓之女還是另說。

左詩萱猜到了軒和心中所想,她既然敢将這話說出口,自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

“當初季宗遠得罪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被人滅口,劍神宗宗門上下一片緘默,只有樂君皓仗義執言,要求徹查真兇,并為此被老宗主關了十年的禁閉,僅以此恩義,想必軒和長老也會為樂君皓保守秘密。”

百年前季宗遠無故身殒,劍神宗對外宣稱是因其修煉急功近利,走火入魔,心脈受損而死,但個中緣由,除了劍神宗個別高層,無人知曉。

也少有人知,季宗遠生前有兩位結拜的義兄,其中之一便是軒和。

時至今日,軒和仍舊沒有放棄追查殺死季宗遠的兇手,但他實力有限,僅以他自己,根本無法為季宗遠報仇,所以他才歸順了姬玉泫。

所以,當初樂君皓為季宗遠出頭,主動帶人去查季宗遠的死因,還因此受到老宗主的責罰,于軒和而言,的确是莫大的恩情。

左氏家族樹大根深,此事雖然隐秘,但也能打探到些許風聲,左詩萱知曉此事,軒和并不意外。

軒和看着左詩萱鎮定的神色,良久,長嘆了一口氣,蹙眉道:“你說樂小義是樂君皓之女,可有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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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左詩萱搖頭,片刻後,想起了什麽,複道,“姑母說她身上應該有一枚刻了字的紫玉葫蘆,但我數次觀察,并無所獲,不知是不是她把玉葫蘆藏起來了。”

紫玉葫蘆……

軒和神色一凜,想起上次見姬玉泫時,她手中把玩着的一枚紫玉葫蘆,再聯想姬玉泫對樂小義的特別照顧,軒和心有明悟,暗道左詩萱所言想必是真的。

姬玉泫為了保護樂小義,不讓人意外認出樂小義的身份,故意拿走了那枚紫玉葫蘆。

軒和心裏有數了,雖然他猜不到姬玉泫為何如此袒護樂小義,但有些事不該他管,姬玉泫不說,他就不去了解。

他未将玉葫蘆在姬玉泫之手的事情透露給左詩萱,只嘆了一口氣:“方才宗外弟子傳回消息,南宮府遭了襲擊,樂小義恐怕兇多吉少,宗門派我率人前往玉溪山谷,非是去救人,而是要抓姬玉泫。”

左詩萱怔住,微張的嘴唇微微顫動,一臉不可置信。

她只得到南宮府遇襲的消息,心知樂小義恐怕陷進事端,這才匆忙拿了圖譜,欲拜托軒和将樂小義救出來,難道這一切努力,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樂小義既是我宗弟子,護她周全我自責無旁貸。”軒和見她大受打擊,心有不忍,眼神柔和了些,他知道內情,便未将話說死,“旦有任何救回她的可能,我都不會放棄。”

言罷,他從左詩萱手裏接過圖譜:“但此行兇險,你不要蹚這趟渾水,在宗內等候消息罷。”

左詩萱回過神,提着一口氣,對軒和千恩萬謝,表示自己會一直守在宗務廳等軒和的消息。

軒和朝她點頭示意,随後招呼上待命的幾人離開劍神宗。

南宮闕剛派人收拾好西廂狼藉,軒和率領的劍神宗人馬便氣勢洶洶地殺到玉溪鎮,直奔南宮府。

南宮府上衆多高手嚴陣以待,軒和自玉溪鎮上現身,消息立馬就送到姬玉泫耳中,等軒和帶人抵達的時候,姬玉泫已等候多時。

通向南宮府的那條街兩側有許多商鋪,不少江湖人已經悉知個中恩怨,存了看熱鬧的心思趕來圍觀,有些甚至三兩人相約,明目張膽地躍上樓閣屋頂,抄着手一邊跟進事态,一邊與身旁之人談笑。

人群中不乏常住玉溪鎮的劍神宗弟子和其他宗門世家的游子,欲将玄天宮與劍神宗的恩怨看個究竟,兩虎相争,這樣的場面可不多見。

故而一路上,軒和一行人受到諸多矚目。

軒和從街頭行至街尾,雙手兜在袖子裏,自南宮府敞開的正門走進來。

姬玉泫與南宮闕正于廳內飲茶,院內除了零星幾個護院,并沒有別的高手埋伏。南宮寅等其餘幾個南宮家族的兄弟在晨宴散後各自回了自家宅院,此時在主屋留守的,只有南宮闕一脈。

家主南宮恕以身體抱恙為由早早退避,即便劍神宗要追責,他可以推說是被寵壞的小輩惹出的禍端,只要不鬧得太過分,族中與之同輩的長者不親自對劍神宗的人出手,劍神宗也不能将南宮府如何。

“劍神宗劍樾堂樾清居軒和,特攜《天罡·劍星》圖譜前來請見玄天宮姬玉泫。”軒和站在院子裏,高聲說道。

姬玉泫與南宮闕并肩從廳裏出來,南宮闕作為東道主,率先笑道:“稀客呀!晚輩上一次見到軒和長老還是在家父六百歲壽誕上,不曾想晃眼便過去好幾年了。”

軒和擡眸掃了他一眼:“是,老夫也不曾想,多年過去,賢侄竟誤入歧途,與玄天宮魔人來往密切,甚至夥攜玄天宮妖女殘害我劍神宗門人,你可敢與老夫走一趟劍神宗?”

“前輩此言差矣。”姬玉泫在此時出聲打斷軒和,“玄天宮殘害劍神宗門人之事,從何說起呀?”

軒和複看向姬玉泫,冷哼道:“姬姑娘潛入龍吟山脈,于我劍神宗霧林內擒走外門弟子,此事有左氏之女親眼所見,還能冤枉了你不成?”

“姬某的确曾請劍神宗樂姑娘來南宮府上做客。”姬玉泫認了抓走樂小義的事實,随即話鋒一轉,“雖不至于錦衣玉食,倒也不曾怠慢,至于殘害,那更是無稽之談,前輩何必做此興師問罪之态?”

她拒不承認樂小義在南宮府受襲被刺之事。

南宮闕眼裏有些意外,先前西廂變故,不少人目睹人質被刺身亡,劍神宗既然敢這樣說,就肯定是得到了确切消息,姬玉泫此時矢口否認又有什麽意義?

“呵。”軒和果然冷笑出聲,拂袖道,“南宮府內那麽大的變故早已人盡皆知,姬姑娘還想抵賴?”

姬玉泫也笑了,眸光盈然如水,眼尾一瓣罂粟搖曳生姿:“那敢問前輩,您是從何處得到消息?替您傳訊之人,又是否親眼見到劍神宗弟子客死南宮府?”

南宮闕心道一聲妙極,雖然各大宗門世家彼此安插眼線的事情并非隐秘,但是從來也沒有誰将這件事放在明面上來說。

如果軒和承認劍神宗在南宮府內部安插了眼線,那麽就将劍神宗與南宮府之間的互相試探擺到臺面上,雖然不會抹除玄天宮所行惡事,但劍神宗在面對南宮世家這邊便屬于理虧方。

像劍神宗這種名門正派最重聲名,讓軒和承認在南宮府內安插眼線是不可能的事,如此的話,如何解釋他從南宮府內得到的消息?

姬玉泫一句話引軒和入套,使其進退兩難,不論答是或不是,都有所失。

“是在下給劍神宗傳的消息。”就在場面陷入沉寂,劍拔弩張之時,一道不和諧的聲音打破平衡的局面,南宮寅領着一衆心腹大步而來,“西廂出了變故,劍神宗的朋友命喪黃泉,此事此乃我親眼所見的事實,你們還想隐瞞什麽?”

姬玉泫狹長的眼尾勾出一道危險的弧度,南宮闕則震驚道:“南宮寅?你?!”

只一瞬間,他就想起那名關鍵時刻對人質動手,下了殺手的南宮府下人,恍然大悟的同時眸光一利:“原來是你!就是你派人行刺?!”

南宮寅厲聲打斷了他:“夠了!南宮闕!別再賊喊捉賊,此事分明是你一手策劃!”

“南宮府上誰人不知,你雖事事順服于姬玉泫,實則早已對之頤氣指使之态心懷不滿,今次借機命手下之人暗殺劍神宗弟子,以此激化劍神宗與玄天宮之間的矛盾,讓姬玉泫栽個跟頭!”南宮寅振振有詞,“事發之後,你還想禍水東引嫁禍給鬼道宗,真是好深的心計!我真為南宮世家有你這樣的敗類感到羞恥!”

南宮闕沒想到南宮寅一上來就是這樣一番搶白,刻意挑撥他與姬玉泫的關系,讓姬玉泫懷疑他!他一張俊臉氣得鐵青,從容不再,怒斥道:“你血口噴人!”

南宮寅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還待再說什麽,姬玉泫卻在此時發話了:“寅公子似乎對南宮公子的計劃了如指掌,不過,姬某很好奇,寅公子究竟是如何得知南宮公子欲将其罪嫁禍給鬼道宗?”

當時侍從在姬玉泫耳邊提及刺客身法有鬼道宗招式的影子,南宮闕的确提了一嘴,但是那時候只有南宮闕、樂小義、姬玉泫與其侍從四人在場,南宮寅斷然不可能聽見南宮闕說了什麽。

而南宮寅此時言之鑿鑿,只能有一個解釋:他事先知道那些刺客使用的是鬼道宗的招式,而且确信南宮闕能認得出來!

姬玉泫的反擊來得猝不及防,南宮寅毫無防備,也沒料到這一茬,姬玉泫太過敏銳,瞬間抓住了他話語中的漏洞,一時間,軒和及其身後劍神宗的高手同時齊刷刷地看向南宮寅。

南宮寅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既驚慌又難堪。

“還廢什麽話?!我劍神宗人死在南宮府,罪魁禍首就是玄天宮姬玉泫!”一道聲音從軒和身後傳來,說話之人是樾清居宗務廳的執事傅明奂。

見軒和許久不作為,傅明奂忍無可忍,出言提醒:“岳瀾長老吩咐過!擒姬玉泫回宗謝罪!至于南宮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自會有人來找他們要說法!”

面對軒和薄怒的眼神,傅明奂渾然不懼,甚至另有兩名樾清居執事在他發話時上前一步,表明立場。

傅明奂作為岳瀾的眼線,背靠岳瀾這座大山,負責盯着軒和的一舉一動,務必要将岳瀾的吩咐執行到位,自然有自己的底氣,不怕軒和。

姬玉泫見狀驀地笑了,她終于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傅明奂瞅在這個當口說這番話,幾乎是明晃晃地袒護南宮寅,由此可見,南宮寅傳出的消息,多半就是到了他口中的岳瀾長老手裏。

人是南宮寅派人殺的,保不齊還是岳瀾長老授意。

這個局明顯就是針對姬玉泫的,岳瀾作為劍樾堂的主事,對姬玉泫提出的複靈陣祭品之說不以為然,不願受制于姬玉泫,也不想交出圖譜,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姬玉泫。

但明面上他卻不得不顧全大義,要維持劍神宗的正面形象,最簡單的兩全之法,就是讓樂小義死在南宮府。

岳瀾于是自導自演,有南宮寅同他裏應外合,拉南宮闕落馬,激化玄天宮和姬玉泫的矛盾,一石二鳥。

樂小義一死,劍神宗就有了足夠的理由讨伐姬玉泫。

姬玉泫喟然一嘆:這才是真正的好心計!

她之所以沒有懷疑鬼道宗,不只是因為南宮寅找人假扮鬼道宗死士襲擊人質的計倆過于拙劣,還有更深的緣由。

殺死一個劍神宗外門弟子,對劍神宗雄厚的實力沒有任何影響,就算激化了劍神宗與玄天宮的矛盾,也只不過是把背地裏的過節擺到明面上來。

對于與劍神宗同為大禹王朝三神宗之一的鬼道宗而言,姬玉泫想不出如此吃力不讨好的行為的合理性。

所以她将計就計,将樂小義藏起來,以靜制動,引導南宮寅自己露出馬腳。

但這一切只是她的推測,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就不能令人信服,貿然揭露真相,以岳瀾在劍神宗的地位,想必沒有幾個人會相信。

岳瀾定是連這一步也算到了,當真是個老狐貍!

可惜,他太自負,亦太小看姬玉泫了。

“你們口口聲聲說劍神宗弟子死在南宮府,究竟有誰看見了劍神宗弟子的屍體?”姬玉泫勾唇冷笑,視線掃過傅明奂,瞳眸幽深,紅唇微抿,從容肆意,“總有人自诩聰明,卻被太多條框束縛了眼界。”

“姬某好心奉勸你們一句。”姬玉泫食指叩了叩下颌,意有所指地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坐在什麽位置,就做什麽事,弄虛作假的玩意兒,總有自食其果的一天。”

看着姬玉泫似笑非笑的眼神,傅明奂心裏沒由來有些驚慌。

“裝神弄鬼!”他神情狠厲,不願再耽擱,當機立斷,“動手!”

說着就要領着身側幾人上前擒拿姬玉泫。

姬玉泫身側幾名侍從同時抽劍,齊刷刷地擋在姬玉泫跟前,與傅明奂幾人過招。

姬玉泫始終不慌不忙,勾唇一笑,大聲道:“把人帶過來!”

她此言一出,傅明奂眉心驀地擰緊,身後幾人随之停下比鬥,朝姬玉泫身後望去。

兩名侍從押着樂小義上來,在姬玉泫斜後方站定。

樂小義臉上易容已除,嘴裏塞了條帕子,手腕被繩索縛住,灰頭土臉,形容狼狽,看到軒和,她嘴裏立即嗚嗚有聲,眼眶濕潤發紅,看起來精神頭不差,就是可憐了些。

南宮闕見到樂小義的瞬間,神情微妙,樂小義雖然除了易容,但以南宮闕的眼力,如何看不出來此時這個被綁了手,塞了嘴的樂小義就是昨夜在姬玉泫房中留宿的那名小厮?

明明是動辄血雨腥風的嚴肅場合,南宮闕的心思卻不小心跑偏了。

難道……他誤會了?還是說……姬玉泫其實喜好女色?

傅明奂見到樂小義被帶上來的瞬間臉色急變,眼中神光瞬息萬變,心裏止不住慌張。

難道消息有誤,他弄錯了?

“姬玉泫!你搞個假的樂小義出來就想糊弄我們?!當真該死!”他很快反應過來,賭樂小義其實已經死了,現在這個是假的,就算不是,也要變成是!

“哈哈哈哈!”姬玉泫哈哈大笑,“人有事你就急慌慌地要殺我,現在人沒事你又說我弄虛作假,反正天大地大你你劍神宗最大,什麽都是你們說了算,既然你們的目的就是殺我,又何必扯那麽大一面旗子?反而叫世人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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