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姬玉泫越從容, 傅明奂就越驚慌,色厲內荏地斥道:“住口!誰允你在此颠倒黑白!信口開河!”

他沒想到樂小義居然沒死,他們氣勢洶洶地來, 如果此時枉顧樂小義的性命, 那麽先前營造的為了樂小義之死而雷霆震怒的假象就将不複存在。

姬玉泫言罷, 斜眸瞥向軒和, 冷笑道:“姬某是不是颠倒黑白, 軒和前輩心裏可有定論?樂小義既然是你樾清居的弟子,那此人是真是假,前輩豈能不識?”

軒和長眉微顫, 怒瞪了傅明奂一眼, 制止他再開口,沉聲對姬玉泫道:“你如何才肯放人?”

這話便是承認樂小義的身份了。

姬玉泫眉梢一挑, 一臉好笑:“劍神宗的人都是如此蠻橫不講理的嗎?你們不分青紅皂白一上來就興師問罪,現在人好端端的在這裏, 開口便要我放人,當我姬玉泫是好欺負的不成?”

軒和也氣笑了:“好你個牙尖嘴利的妖女, 如此說來,你暗闖劍神宗擄走我宗弟子, 倒是半分罪責也沒有了?你最好速速把人放了, 否則, 今日你們誰也別想脫身!”

“前輩好大的口氣,也不怕大風閃了舌頭。”姬玉泫與軒和針鋒相對,半步不退。

她擡手一招侍從将樂小義送到她跟前, 姬玉泫手裏旋出一柄短刃,刀尖抵住樂小義的喉嚨,笑道:“來啊,來殺我,看究竟是你們劍神宗的人厲害,還是姬某手中之刀更快,讓世人皆看看,劍神宗如何沽名釣譽,不顧宗內弟子性命!”

樂小義面露驚慌,嘴裏嗚嗚聲越漸急促。

“你敢!”傅明奂怒目。

“我有何不敢?”姬玉泫面露嘲諷。

“且慢動手!”軒和按住傅明奂的肩,再次以眼神警告他莫要妄言,遂忍下怒氣,與姬玉泫好聲相商,“想必姬姑娘也不想将此事鬧大,殺我宗弟子,于你玄天宮并無好處,你我不若各退一步,你先前提的條件,我們可以答應,但請你立即放了樂小義!”

姬玉泫聞言,笑容真誠了些:“軒和前輩是個明事理的人,既然前輩願意開誠布公,那晚輩也不藏着掖着。”

傅明奂見軒和應了姬玉泫的要求,臉色一變,但不等他開口,姬玉泫突然話鋒一轉:“可是,南宮寅試圖暗殺姬某從劍神宗請來的客人,并以此嫁禍給南宮闕,若非姬某提前做了準備,豈不就讓如此恬不知恥的小人行徑得逞了?”

“而且……南宮寅可是親口說了,是他給劍神宗傳的消息。”姬玉泫唇角一掀,故作柔弱地申斥,“南宮寅竟然敢殺劍神宗的人,事情敗露了居然也沒有遭到責難,姬某向來容易多想,心裏就覺着可保不準那刺殺之事究竟是誰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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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玉泫!你閉嘴!”南宮寅忍無可忍,姬玉泫說這話的時候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差指着他的鼻子說她知道他背後之人是什麽打算,他氣得渾身發抖,憤怒咆哮,“你說我設計殺人可有證據?!休要胡攪蠻纏!”

姬玉泫哪裏肯聽,斜眸掃了他一眼,平靜無波地繼續說下去:“若此事沒有一個了結,恕姬某不能放人!”

“姬玉泫!你不要得寸進尺!”與南宮寅同樣震怒的還有傅明奂,他兩眼圓睜,對姬玉泫怒目而視,若非軒和攔着,他就要沖上庭前石階,親自擒拿姬玉泫。

姬玉泫不再接話,只以眼神示意軒和。

軒和閉目,須臾後睜眼,眸光若刀,驟起一掌襲向南宮寅,先天丹元境的威壓悉數釋放,就連南宮府外圍觀之人也被此氣勢所懾,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有多久沒有見到先天高手動手了?

破除後天壁障,以武入道,對心境的要求日漸苛刻,先天高手對招,動辄天崩地裂,樯傾楫摧,凡人遭池魚之殃,有傷天和,對進境百害無利。

修行者一旦步入先天之境,便是宗門世家內的中流砥柱,大都在各自家族中覓地進修,少有外出,所以凡人聚居之地,甚少見到先天高手的身影。

南宮寅距離軒和不足十步,被威壓籠罩,身體僵直。

掌風穿堂,剎那即至。

南宮寅遭到重擊,口中血沫橫飛,倒飛出去,身後侍從來不及相救,眼看着他騰空而起,砸落于院牆之下,牆面坍塌,磚石傾倒,堆積在他身上。

侍從大驚失色,手忙腳亂地扒開石塊,将南宮寅從磚瓦下挖出來。

南宮寅滿嘴是血,意識混沌,胸腔塌陷下去一塊,肋骨斷了十餘根,半邊肩膀也無力垂着,傷勢極重,若救治及時還能有一線生機,少說也要卧床數年,就算就好了,也保不齊會不會留下暗創。

軒和留了手,沒将人置于死地,就算南宮世家追問此事,也能說得過去。

他意會了姬玉泫的意思,南宮寅背地裏肯定和岳瀾達成了某種協議,但是沒有證據證明襲殺樂小義之事是岳瀾自導自演,軒和也要顧及劍神宗的顏面,而且就算事情捅出來了,南宮寅也必定會被岳瀾抛出來做替罪羊。

南宮寅不知軒和與姬玉泫的關系,只知軒和與岳瀾同為劍神宗人。

軒和先下手懲戒了南宮寅,梁子已經結下,相當于切斷了岳瀾與南宮寅的合作,到時候南宮寅回頭去找岳瀾,岳瀾絕不可能認賬。

南宮寅既得罪了姬玉泫,又得罪劍神宗,還不能撕破臉皮,只能啞巴吃黃連,将打碎的牙獨自咽下肚去。

至于岳瀾,來日方長。

府外圍觀之人聽不見姬玉泫與軒和說了些什麽,只見軒和一掌重創南宮寅,周遭頓時一片嘩然。

南宮寅的侍從将南宮寅擡出來後,見南宮寅傷重,頓時慌得六神無主,既驚且怒。其中一名侍從惶急之下怒斥軒和:“你敢傷我家公子!南宮氏會親自上劍神宗讨要說法!”

軒和只擡了擡眼,面無表情地回複:“随時恭候。”

“這就是劍神宗給出的交代。”軒和對姬玉泫道,“姬姑娘,現在可以放人了嗎?”

姬玉泫笑:“前輩是爽快人,既如此,晚輩也會兌現承諾,前輩若能拿出《天罡·劍星》的圖譜,晚輩立即放人,并将《神咒天書》有關複靈陣的記載雙手奉上!”

她手中的刀還抵在樂小義的脖子上,樂小義視線下移,故作惶恐地掃了一眼刀刃,目光随之掠過姬玉泫握刀的五指與瑩潤白皙的手腕,心裏暗想,軒和長老不愧是閱盡千帆的前輩,與姬玉泫搭的這場戲真是精彩。

若不是事先知曉軒和本就聽命于姬玉泫,樂小義完全看不出兩人之間有任何聯系,如此衆目睽睽之下行瞞天過海之舉,樂小義嘆為觀止。

軒和在傅明奂驚怒的注視下拿出圖譜,傅明奂張了張嘴,軒和冷冷地橫了他一眼,将他即将說出口的話堵回喉嚨裏,随即将圖譜交給身旁另外一名劍神宗執事,示意他拿着圖譜上前兩步。

姬玉泫勾唇,挪開樂小義喉間的刀,将樂小義連同《神咒天書》的殘卷一同交給身側侍從,侍從領着樂小義走下庭前石階,與軒和派出的劍神宗執事交接。

交接過程沒有再出岔子,執事成功用圖譜換回樂小義,替她松綁,帶到軒和面前。

樂小義雙眼通紅,眼淚盈在眼眶裏,滴溜溜地打轉,噗通一聲跪地叩首,哽咽道:“多謝長老救命之恩。”

軒和揮出一道柔和的勁氣将她從地上帶起來,拍着她的肩膀寬慰一句:“無事便好。”

姬玉泫拿到圖譜,翻開看了一眼,确認此圖譜的确是《天罡·劍星》的殘卷之一,但令她頗覺玩味的是,這本圖譜應該并非劍神宗藏冊,而是屬于左氏的那一本殘卷。

左氏之內,與樂小義相識,并願相助的只有一人。

左詩萱。

姬玉泫心裏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看着那道走在劍神宗一行人中的纖瘦身影,唇角笑意漸深。

軒和救回樂小義便不再南宮府多待,盡管傅明奂很不甘心,但主事之人畢竟是軒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跟着軒和離開南宮府,眼睜睜地看着姬玉泫毫發無損地朝他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

“難道就這麽放過姬玉泫不成?!”姬玉泫明目張膽地闖進劍神宗的勢力範圍将劍神宗弟子擄走,他們氣勢洶洶的來,不僅沒傷之分毫,還損了一冊圖譜,姬玉泫成最大贏家,傅明奂咽不下這口氣。

一離開玉溪鎮,身後沒有人跟來,他便咬牙切齒地甩了甩袖子,怒道:“軒和長老!今日之事,吾必事無巨細,悉數禀報岳瀾長老!”

樂小義偷偷瞅了一眼這個一直跟軒和唱反調的執事,在心裏默默記下此人的名字,還有今日在南宮府時,跟随傅明奂一起行動的那兩個人,以後都要注意一些。

軒和掀了掀眼皮,混沌的雙眼古井無波:“放過?怎麽可能放過?姬玉泫當我劍神宗無人,如果不予以教訓,還真讓她以為我劍神宗乃來去自如之地。”

傅明奂正義憤填膺,聞言頓時愣住,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不解道:“此言何意?”

樂小義聽到軒和那句話也愣住了,她擡起頭來,臉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忍不住一顫,軒和這是什麽意思?

軒和瞥了傅明奂一眼,冷哼道:“向駐守玉溪鎮的外宗弟子傳訊,盯緊姬玉泫,随時彙報此女動向,一旦她離開玉溪鎮,及至僻靜之地……哼。”

他話沒說完,但傅明奂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臉露喜色,但仍有些許猶疑:“既如此,方才為何……”不當場将姬玉泫擒拿?

以軒和的實力,硬闖南宮府擒姬玉泫根本不在話下。

軒和嘆了一聲,語重心長地說道:“彼時形勢所迫,我等若貿然動手,落在旁人眼中,豈非過河拆橋,背信棄義之舉?姬玉泫當衆逼我,試圖激怒我等,其心昭然若揭,我若動手,便真中了此女下懷。”

聽完軒和的解釋,傅明奂臉上露出笑容,自以為理解了軒和的苦衷,點頭贊嘆:“還是軒和長老考慮周到!”

随即,他又轉頭對身邊一名執事吩咐:“還不快按選和長老的話做?速速安排此事!”那執事應聲,轉頭原路返回。

樂小義聽聽軒和說完,卻是另一番想法,她心裏明悟,懂得了軒和此舉的真意。

做戲做全套,軒和還要繼續在劍神宗與岳瀾共事,當下得罪岳瀾并非明智之舉,傅明奂激進有餘而智謀不足,軒和故意當着他的面做出如此安排,就是為了借他的口取信岳瀾。

而姬玉泫那邊,相信早已料到劍神宗的人走後會偷偷殺個回馬槍,所以也早有萬全準備,不會有事。

樂小義放下心裏的擔憂,緊繃的肩線放松下來,默默跟在人群中。

軒和領着人去救樂小義了,左詩萱在宗務廳焦急等待,不時擡頭看一眼門外,後來幹脆從宗務廳內出來,守在山道上,若軒和一衆回來,她能第一時間看見。

以軒和等人的實力,從劍神宗到玉溪山谷一個來回約要小半個時辰,自他們離開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眼看着天色漸漸暗了,左詩萱站在山道路口一棵枝節盤區的古樹之下,朝山下舉目眺望,心裏亂糟糟的。

萬一樂小義出了事,他日她回家省親,當如何将此事向姑母開口?

左雲琴盼着這個遺落在外的女兒盼了二十三年,以前沒有消息也就罷了,好歹心裏還有個念想,好不容易有了消息,還沒來得及确認,人若沒了,以左雲琴如今的狀态,左詩萱實在拿不準她會變成什麽樣。

這個念頭不止一次浮現在她腦海,天色越晚,她心裏越擔憂,嘴唇被牙齒磕得發白。

會不會……人沒救回來,連軒和也攪進事端?

左詩萱提了一口氣,右手用力掐了一下左手虎口,将憂慮之情強行壓下,讓自己靜下心來理智思考。

軒和可是丹元境的高手,整個玉溪鎮內,能與之一較高下的只有南宮府的南宮恕。

先天高手不在凡人地界交手是一條約定俗成的規則,有軒和坐鎮,南宮恕必定不會出手。

軒和帶走的幾個執事雖然未到先天之境,但大都有髓元境修為,這樣一行人出去,足以橫掃玉溪鎮,只要樂小義還活着,軒和以圖譜交換,姬玉泫沒道理不放人。

思及此,左詩萱心中稍安,幹脆在樹下盤腿坐下,閉目靜心。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山道盡頭終于現出幾道身影,左詩萱立即睜眼,自幾道急速掠進的白影中瞅見了被軒和提在手中的樂小義。

懸了半天的心終于落回肚子裏,左詩萱長出一口氣,連忙起身,只因從小到大的教養讓她即便着急,也依舊保持着穩重端莊的舉止。

她撣了撣衣擺上的塵土,順着山道往下走,遙遙拱手:“恭迎長老回宗!”

軒和領着樂小義駐足,傅明奂等人沒有停留,他還要去安排人手伏擊姬玉泫,故而領着其餘幾人匆匆回了宗務廳。

“左師姐!”樂小義見到左詩萱,沒忍住紅了眼睛。

回來的途中她已經從軒和口中得知,宗門在知曉南宮府遇襲,她已經被殺死的消息之後,根本沒有拿出圖譜的打算,直接就讓軒和領着人去擒姬玉泫,是左詩萱主動送出左氏收藏的一冊圖譜,這才救了樂小義的性命。

當然,這些話是行路途中休息時,軒和背着傅明奂等人告訴樂小義的,但有關樂小義身世的部分,他沒有多說,左詩萱若要與樂小義相認,自會親自開口。

所以這一次行動樂小義真正該感謝的人是左詩萱。

左詩萱臉上露出微笑,見樂小義活蹦亂跳,沒有受傷的跡象,心裏的擔心徹底放下。

向軒和道謝後,左詩萱領着樂小義離開了宗務廳。

兩人相攜從山道上下來,樂小義用力吸了吸鼻子,幾度欲言又止。

她想問問左詩萱為什麽要這麽做,明明相識才不足一個月,為什麽左詩萱對她如此照顧?但她又覺得,若左詩萱只是出于一片善心,她問這一句,倒顯得別有用心。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如此幫你?”左詩萱善解人意,哪裏不明白樂小義心裏在顧忌什麽,她眉眼含笑,柔聲細語地将樂小義未出口的話說出來。

樂小義臉色赧然,形容羞窘地抓了抓後腦勺,不好意思地點頭:“嗯,師姐對我多有照顧,我實在無以為報。”

左詩萱彎了彎眼睛,長長舒了一口氣,小聲道:“因為,我們是親人呀。”

樂小義驀地頓足,兩眼圓睜,不可置信地看着左詩萱的背影。

左詩萱回頭,眨眼朝樂小義露出一個俏皮的表情:“雖然我還只是猜測,沒有證據,但十有八|九沒錯,你應該是我姑母左雲琴與前劍神宗宗主的親傳弟子樂君皓的女兒,我說得對不對,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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