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曲離歌壹傷

岳寒愛付淺淺,愛到天地動容,愛到深入骨髓,愛到年華盡失,愛到他們的世界裏僅剩彼此。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但他卻在最該表露之時放棄了傾訴那份難以割舍的情。只因為付淺淺要他幸福;要他,為了她再找一個女子。可是,她卻沒想到岳寒真的找了我時,她竟無法忍受這一切。

我向孟婆要了一碗藥湯,說是給一個姐姐的,想讓她原諒我。

婆婆說:“長平,其實這只是一碗普通的湯,只因它加了一味叫做遺忘的藥,便抵過曾經的海誓山盟……”

我突然想到,有多少人猜忌過,月老和孟婆生前是不是情人,一個牽了紅線,一個斷了情絲。

幽冥路,忘川河。奈何橋頭嘆奈何。

孟婆悠悠遞了一碗淺紫色的藥湯過來,還是滾燙的。

我說:“清涼的就好,姐姐不愛這燙嘴的藥。”

她說:“越是滾燙,越容易忘記。”

久久後,又補了一句:“清涼的只能忘記一刻,你需要用它來忘記一段記憶嗎?”

我說:“我不需要。我不想失了記憶。這個記憶裏有修劫,再痛苦,再不堪,我也不要失了有修劫的記憶。”

付淺淺躲在業障池內不肯擡頭。

我輕輕的跳入池中,将滾燙的湯藥放在池子邊上,然後慢慢走向她。

她将頭深埋在膝上,知道是我來了,卻沒勇氣看我。

“淺淺,這個結局不是你想要的?淺淺,是你說要他再找個女子。淺淺……”我想再數落她幾句,想告訴她,幸福不是放手,而是追求。只是,她身子在顫抖,她在哭……

我趴到她身上,緊緊地環住她,想象着岳寒是怎麽給她溫暖的。突然,被她狠狠地推開。

她怒紅的眼神我似曾相識,那是岳寒向我說出那句話時的眼神,原來愛情在最深刻時這樣的讓人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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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學他說話,不要學他抱我,他愛你,不代表你可以代替他。”

我覺得好笑,她連生氣時的語氣都和岳寒一般無二,這樣讓人嫉妒的夫妻,應是北冥的雪燕,羽若雪兮,朔風淩淩,比翼南飛。愛的深了,兩個人就會血脈相連,想起對方的時候心頭都會浮現浮雲般的溫暖,天涯海角,莫失莫忘。我又怎麽舍得去傷害他們。

我說:“她愛誰,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然後不慌不忙的去牽起她的手。她意外的不反抗,跟着我朝岸邊走去。

我說:“你愛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不過,愛到絕路都是覆水難收罷了。最深切的愛,到了最後一定會化為莫名的恨。因為把對方視為自己的替身,因為知道對方永遠不會離開自己,才覺得即使為所欲為也不會傷到對方的心吧。只是,往往越深愛的人,傷彼此越深。

一片沉默之後,我伸手拿到了那碗冒着熱氣的湯藥,松開了她的手,又無奈地看看四周,有些着急的自言自語道:“這藥,你要怎麽喝到口裏呢?”

“你怎麽知道我會喝?”她淡淡地說,臉上已經失了血色。

我回道:“因為你愛他,想忘記彼岸花給你的重生,你只想記住他愛你的日子。”

付淺淺沒有繼續說話,只是盯着我看,眼中的神色是岳寒曾經給我的。

“你很像他。”我繼續想着解決辦法,卻忍不住說了這麽一句。

“你很像我。”她補充了一句。

“或許,我們上輩子是親姐妹呢。”我調侃道,然後激動地将她拉近我些,繼續道:“我喂你。”說完,我将頭露出水面,喝了一口藥湯,然後又潛入水下,去吻她。

她突然推着我,我愣愣的站在原地,她想了那麽片刻,推我的力氣開始消失,然後主動向我湊了過來。

湯藥付淺淺一口不剩的全喝了,只因為她想要記住些美好的東西。只是,等她再睜開眼睛同我說話時,已經忘記了我們的所有糾葛。

“你見到他了?”她的記憶回到了我第一次替她去找岳寒的時候。

我輕輕點頭,不敢言語。

“他還好嗎?”

我輕輕搖頭,不敢言語。

她看了看我身上的血跡,像是明白了什麽,哭喊着問:“他,他已經不在了是嗎?”

我吻上了她,挑了些美好的,不傷害她的記憶給她看,其中包括岳寒的結局。

那日,岳寒說完那句話後,突然抱着我,将匕首插入了胸間,狠狠地刺入,又推開我狠狠地拔出,眼睛始終望着不遠處的付淺淺。仰天大笑道:“付淺淺,你為什麽要回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我并沒有給她看整個過程,只是給她看了岳寒倒地的情形,讓她明白,岳寒為她殉情了。

有着殘缺記憶的她比我想象的堅強,良久後,她低泣一句:“我想見他。”

“好,修劫去領他了,正在來的路上。”我安慰道。

她輕輕點頭,努力扯出一個笑容給我。

我看後心疼不已,不放心地問了句:“見了他,是不是就能釋懷了,就會離開了。”

“是。”她哽咽道。

我陪她等了好久,以為會有什麽變故,以為岳寒沒有勇氣見她。付淺淺也開始焦急起來,我顧不得自己,就開始勸慰她,可是自己也是擔心的,怎麽勸都勸不好。

終于聽見了鐵鏈的聲音。

起身朝門口望去,紗簾一掀起,一個滿身是血的俊秀男子站在面前,疲憊的臉色中抑制不住的欣喜,帶動着身上的鏈子都開始嘩嘩作響。

我朝他撲了過去,抱得死死的,也不在乎付淺淺是否吃醋。倒是跟在他身後的修劫幹咳了幾聲,看了我一眼,我馬上放了他,沖着修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搶走了他手中的鏈子,對岳寒說:“既然大家都死了,什麽都該放開了,她已經失了那些最痛苦的記憶,所以,你別再傷她了。”

岳寒并不看我,而是目不轉睛的盯着遠處的付淺淺,微微點頭。

修劫替他解了鎖鏈,叮囑道:“要想讓她順利轉世,就不要去碰業障池的水,再想碰她也不行,除非她自己願意出來,記住了嗎?”

岳寒依然盯着遠方,默默點頭。我看得出,他內心如何的掙紮着。

他愛那個女子,卻在死前深深地傷了她。又不得不在死後拯救她。

那碗孟婆湯是岳寒求我幫淺淺要的,他不忍心她一直泡在池水裏,她想讓她重新生活,遇見一個更懂她,更珍惜她的岳寒。

我望着向付淺淺走去的岳寒,對一旁的修劫說:“我們不走,遠遠地看着行不行?”然後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和他緊緊握在了一起。

感覺他的手越握越緊,我知道他的緊張是因為我,若是岳寒觸碰了業障池的水,會被閻羅王察覺的,畢竟他不是被分配在這裏的鬼魂,每一層有每一層的印記。他不想我被人牽連進去。我回握他,看着他暖心的一笑。

餘光裏,看見岳寒已經跪在了付淺淺面前,滿眼柔情地盯住了她。他們沒有說話,只是這樣盯着對方,不語。覺得這一刻很美好,仿佛整個業障池內開滿了桃花,飛遍了花瓣,我不自覺地伸手去夠。

“在做什麽?”修劫看見我這奇怪的舉動,有些不解。

我笑看着他,說:“在接桃花,你看,有好多。”他朝着我指的方向看去,嘴角輕輕上揚。然後是我用手捂着胸口處,感覺空蕩蕩的,就靠在修劫身上,說:“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

突然,付淺淺的手伸出了業障池,環住了岳寒的脖子,然後是頭鑽了出來,湊近了岳寒的臉,輕輕地和他擁吻在一起,最後,岳寒将她整個的從業障池內抱起,池水從她身上慢慢滑落,像一個飛升上天的仙子,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親吻着對方,不舍得逃離。

“好美。”我很合景的說了句,就看向了修劫。

他正緊蹙眉頭看着他們。我也馬上反應了過來,既然付淺淺已經從池中出來了,那麽閻羅王那裏會馬上知道的,會有小判官正在趕來的路上,知道了他們的離別真的要來了。再不舍也不能讓修劫為難,于是松開了他的手朝着那幅美景跑去。

“岳寒,你該走了。別讓修劫為難。”我很不舍的打斷了他們。然後是焦急地望着他們,兩人眼中滿是不舍,卻挂着笑容。

“下輩子,好好活下去。別等我。下輩子,你一定要幸福快樂。淺淺,今生能再見到你,即使我流離百世,迷途千年,也願。”岳寒對着付淺淺說了離別的話語。

付淺淺搖着頭,很是難過,我怕她再生心結,又被拉入業障池內,就沖她說道:“淺淺,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麽。”

她看向我,似是想到了什麽,就扭頭看向岳寒,重重的點點頭。

岳寒露出了笑容,然後倒退着向後走去,眼睛始終不離付淺淺,直到自己徹底消失。我陪付淺淺望着他,能感覺到她有多麽的不舍得,畢竟自己腦子中有他們的回憶,是再也抹不去了。

等到岳寒徹底地沒了蹤影,我轉向付淺淺說:“走吧。我帶你去迎接新的人生,那裏一定也有一個愛你的男子在等着你。”

她面無表情地說:“即使再愛我,也不是岳寒。”

我一直不懂她的話是什麽意思,既然有人愛,不應該要滿足嗎?是不是岳寒有什麽關系。晚上問了修劫,他說我還不懂愛情,所以無法理解,若是遇見了自己的‘岳寒’,就能懂得付淺淺的意思了。

我又問他,付淺淺還能不能和岳寒相遇,他搖搖頭說:“他們錯着一個輪回,已經沒有命數能再相遇了。”

後來問了岳寒需要在第十層地獄還的債,才知道,他需要還付淺淺十年的情債,原因是沒保護好自己的妻子,是他甘願領取的債務。和另外十年的孝債,是他不能忠孝于自己的母親,也是他自願領取的。然後是三十年的血債,作為侯爺,不可能不殺生,是修劫判給他的。

“為什麽給自己多加二十年的罪過。”我靠在修劫肩上,和他一起看着遠處的彼岸花,問道。

“因為他想再見付淺淺一面,等着下次付淺淺回地府時,再同她見上一面。”他看了眼我,淺笑了一下。

“那,付淺淺不能在業障池內呆着嗎?直到岳寒也轉世輪回了,他們一起走。”我從修劫身上起來,認真地問。

他搖搖頭道:“十年,池子裏的魂魄只有十年機會,若是錯過了,就會化成氣泡,化成風土。”他捋了捋我的頭發,繼續道:“你真的認為業障池會滿員嗎?地府運轉這麽多年,你見過那裏的魂魄滿員嗎?不選擇生,那就是選擇死了。”

他似乎還要說些什麽,卻又咽了回去,我想追問,但是知道他的性子,不想告訴我的,我以死相逼都聽不到吧。将他的胳膊抱起,靠着,說:“我們做了太多錯事,會被判到酆都去吧。”

他淺笑不語。

我繼續道:“那,等我們快老了,就去酆都開個店鋪,我挺喜歡那裏的,我當老板娘,終日合掌,一心觀佛。你當老板和跑腿的,聽我命令,好不好?”

“好。”他靜靜地回了句。

我突然哭了出來,卻不敢哭出聲,自己是有多傻,我已經死了,怎麽會老,真的有這一天嗎?我多想和你黃土白骨,青絲成雪。

後來修劫告訴我:付淺淺是我的姐姐,本名乾長平。卻因為母親拜廟時,不小心丢了她。被人販子轉去別的地方時,裝她的麻袋從馬車上松了下來,她滾落山崖,卻大難不死,被一個漁夫付老漢救起。由于年紀太小,問起家事皆不知曉,小嘴裏只能喃喃地吐出個‘乾’字,付老漢以為她說的是‘淺淺’,于是就給她取名‘付淺淺’,将她養在了身邊。

其實,付淺淺就在乾府後面的街道住,離我,離母親和父親只有一街之遙。甚至在付老漢給乾家送海鮮時,付淺淺就曾陪他來過。那時的她對這個家只是一味的興奮,吵鬧着要跑去前院,付老漢卻不知原由,以為她進了別人家不安分起來,就将她又拖走了,從此再也沒帶她到過乾府。

若是當時,乾家後院有一個人能認出大小姐來,又或者付淺淺成功的跑入了前院,遇見了正在梨花帶雨懷念着她的母親,那麽,現在的境況又會是另一番場景。那麽,定下親事的将不會是我和岳寒,而是她,付淺淺吧。

從時間來推算,付淺淺比我大兩歲,那麽,在乾府失火走水的時候,她一定已經嫁給了岳寒,會成為我們乾家唯一活着的一個。

只可惜,若不是我死了,我永遠也不會知道,我有一個叫做付淺淺的親姐姐,我們和岳寒的糾葛,也只有到了地府才能得到解決。

那天,岳寒當着衆人的面,怒火中燒時說的那句:“我多希望付淺淺是你,你是付淺淺。”

我現在才明白過來其中的寓意,他一定是知道了付淺淺的身世,畢竟聰明如他,謹慎如他,娶過來妻子時,怎會不去細查她的底細。

付老漢從未娶過妻子,怎會有一女兒。付淺淺如何就和畫像中的我這般相像,和乾家女主人,我的母親這般相像。乾府丢了女兒,他護國将軍府一定也幫忙找過吧。

只是,他想讓付淺淺認祖歸宗時,一場大火燒了付淺淺的所有富貴背景,岳寒的母親依然會看她不順眼,認不認乾家,已經不重要了。

他說那句話時,是多麽疼愛付淺淺啊。而我卻明白,岳寒恨我,她希望我去做付淺淺,替她被人拐賣,替她過貧困的童年生活,替她去受苦挨累,只是希望付淺淺能繼續做乾府的大小姐,乾長平。而我,被認為搶了她的一切。甚至,最後,莫名其妙的搶了她的岳寒。

現在,那句話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了付淺淺的心裏,她在轉世輪回之前,內心深處都認為岳寒負了她吧。卻不知道,那是這輩子,我聽到的,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說的最感人的情話。只是,當時的情形,我們都沒有明白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曲離歌》系列之《烨京付淺淺》大結局篇!緣深緣淺,緣分使然。 謝謝大家對岳寒和付淺淺的支持,還有對裴軒洛的支持! 《曲離歌》系列之《汴州秋沁槾》即将到來,希望大家繼續支持! 感謝木偶心的支持,謝謝宋雅靓的長評,鳴謝蘇璃諾!

曲離歌 之 汴州秋沁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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